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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惶别离(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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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回来的时候,看到白衣青年端坐在茶棚里韦渡江坐过的位置上背对着他,他的背影很单薄,却无端生出一种渊渟岳峙之压迫感,有那么一瞬间,令这个男子有些许的恍惚。

一个眼睛圆圆的少年站得很远,双手随意地笼在袖中,笑嘻嘻地瞧着他,像是在保护茶棚里的人,又像是事不关己。

男子收回目光,再次踏进棚子,慢慢坐下,“池杳冥?”他问。

对面的人点点头,“阁下有何指教?”

男子脸上丝毫看不出受骗之后的愤慨,反倒是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池杳冥,末了,直截了当地回答道:“做笔交易,仅此而已。”

池杳冥不动声色地按按额头,“最近我做了很多交易,却一个子儿也没有赚到,阁下只说说想要什么便了,在下没有当商人的潜质。”

“即便同玄天楼那里也没得到什么么?”男子弯起食指,慢慢敲击着木桌,发出笃笃的单调的声音。

“这位先生,”池杳冥的眼中划过一道寒光,“虽说远来即是客,但你出手冒犯敝谷中人在先,又不知忌讳,专趁此时机意欲落井下石,请恕我难尽地主之谊,幽冥谷虽是避世,却也不惧同谁做对。”

“哪怕是同朝廷?”男子压低了声音,静静地问。

无数种光芒瞬间变幻在池杳冥深邃的眼眸中,所有的情绪于交睫之际流星般闪过,他再次抬眼,瞳中冷凝如冰,冻结了全部的曾经,“那朝廷也未免太看得起我幽冥谷了。”不知怎地,他的声音里有一线的喑哑。

“我们也知道江湖有江湖的规矩,”那人缓缓续道,“不过公子前些时候的所作所为却不能不令我们担心,想必公子亦不希望有什么兵将冒昧前来搅扰谷内的安宁吧?”

“你现在还不是搅扰了?”池杳冥笑了一声,涩若苦丁,“说说吧,朝廷想从在下这里要些什么,幽冥谷的税赋?”

“公子真会开玩笑,”对方干笑了一声,“不过是希望公子能帮忙寻回一个人罢了,至于那人是谁,我想公子心中自知。”

“还有呢?”池杳冥眼睫不抬,专注地看着自己衣袖下露出的手指。

“公子手下颇擅商战,从玄天楼那里拿下的漕运事宜,”对方顿了一顿,“还是希望……”

“交给你们是吧?”池杳冥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罢了,就当是我幽冥谷上缴的税赋了。”

那人显然没有料到池杳冥会答应得这般痛快,便仿佛是令他先前小心谨慎布下的埋伏和计谋俱都变得苍白无用了,一时间,本来运筹帷幄的信心也凝在了脸上,良久,从齿缝间笑了笑,“既是如此,我也好回去交代了。”

“其实你此次的本意是在下的一条性命吧,两千两金子,在下的性命,倒也值些钱。”池杳冥冷不丁地冒出这样一句,令对方的身子一僵,却没有说话,想是默认了。

“我知道了。”白衣青年点点头,神色波澜不惊,陌生人却于恍惚刹那间感到一种无言的落寞在身周回荡,他眨了眨眼睛,想去确认这突如其来的凄清从何而至,得到的是错觉般的朦胧和对面那人身后的一片莽白,遮掩了全部的视线。

他带着满怀的信心和数十名高手前来,本以为面对的是难以撼动的铁板,那蓄力已久的铁拳,却最终打进了一团毫不着力的棉花堆里,反倒呛了自己一肚子棉屑。

目送着男子离去,池杳冥的眸子里无悲亦无喜,带着些空虚、带着些朦胧,直至雪野中闪现出一抹渲红的银袂,他茫惑的目光中才重新显现出一些微芒。

自远处看到那个端坐在茶棚中的男子,发丝在时不时平地卷起的朔风中飘拂凌乱,他却恍然不觉,如一座已存在了千年的石像,没有丝毫抗拒地成为了倥偬时光的俘虏。不知是因为干冷的空气还是呼啸的寒风,雪绯红只感到一种涩涩的疼痛自鼻翼一直绵延到五脏六腑,肆虐于每一处经脉和血管。

她最终走了过去,池杳冥抬头看着她,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琅珂,”她说,“我需要去都城几天。”

池杳冥没有动,雪绯红看着他眸子里的微芒渐渐转弱,最终如一颗陨落的星,消失在夜色深处,抹去了全部存在过的痕迹,心里的疼痛,却翻天覆地地叫嚣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听见他问,喑哑地,“为什么?”

苦笑了一下,雪绯红从袖子里扯出一张单薄的纸,其上的字迹因为纸页的拂动而无法辨清,却足够令他认出那熟悉的撇那是出于何人之手,十一载中,人已变,挥洒的笔墨,却依旧如昨昔一般,遒劲、坚忍。

“御笔亲书呢,”雪绯红唇间的笑容没有任何寓意,只是单纯地在笑,却又包含了全部纷杂的心绪,“你说,我能不奉旨么?”

“不要去,求你。”

“什么?”她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方才所听到的。

“我说不要去。”池杳冥重复着,声音虽然低沉,却异常清晰。

“不去,”雪绯红低低说着这两个字,蓦然抬头,“你看到这上面写了什么么?”她的声音在雪野间响起,无端地传到很远,“他说,我父母的骨灰在都城,如果我还是钟家的女儿,我便没理由不去。”她说得异常平静,眼中的讽刺却越来越深,“所以,就算这是香饵钓鱼,我也得去会会那撒网的人不是?那可算是,我的仇人。”

“你明知……”池杳冥似乎想将自己撑起来好正视她的眼睛,折腾了几下,最终没能立起,“你明知那般,却为何一定要去。”他的声音接近叹息,“你不是说,要去幽冥谷的么?”

“琅珂,”雪绯红慢慢坐在他的对面,“你是在,留我?”

池杳冥不答。

“除了危险这个借口,你能再给我一个挽留我的理由么?”她轻轻问道。

换来沉默良久。

“你……还没见过冷姨的宝宝吧,”池杳冥干涩地说,“去看一眼,好么?”

雪绯红冷笑着看他。

他于是轻叹口气,“你找琅珃,是为了报仇?”

“当然。”

“那么,”他的目光里闪现过祈求,“我就是琅家的人,是你的仇人,雪姑娘,你杀了我吧,只要别去皇宫。”

“琅珂,”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在心底蔓延,“你何时变得如此儒弱?我只道那一年的折磨让你将光芒内敛起来,却不曾想到它其实吹灭了所有复燃的可能,”她淡淡地说,“那么我降低些要求,琅珂,告诉我,你叫我什么?”

“……”青年垂下眼睫,脸色比身后的雪还要苍白。

“其实,你早就知道你大哥在四处寻找我,对么?”

等来的依旧是沉默。

“我一直在想,再次见面时,你可曾称呼过我的名字,”雪绯红看着他,低低哂笑了一声,“宇极堡你带我出来,只有那时,你让自己躲藏在我昏迷的黑暗里,叫我颜岫,而后,就没有过了。”她低着头,将衣袂紧紧束在腕上,声音有如自语,“于是我终于发觉,从始至终,或许只是我自作多情罢了,那么,我去幽冥谷,也不过永远是个外人而已。”

她不再看青年的面容,仿佛怕审视之下,自己会不由自主出口答应同他进谷,“既然是有意惊动了朝廷,我自然会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这次都城之行,我去定了。”指尖用力,纸屑纷纷洒落,其上墨迹点点,落在雪地上,又迅速被卷走殆尽,风行衍远,有如残念。

不知道那个身影是何时离去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些什么,视线里突然硬生生挤进一抹碧绿,池杳冥有些茫然地抬头,一身青色大氅的韦渡江正捧着那个青檀端木鼎,立在他的面前。

“你答应那混蛋什么了?”韦渡江皱着眉头,“难道便不相信我能将这事处理好么?”

池杳冥将目光从小鼎移到他的脸上,“你连自己的事情还没处理好呢。”他漫不经心地说。

韦渡江的脸色白了一白,手里的小鼎似乎蓦然间重了千斤,“不管怎样,”他讷讷地说,“我们答应了莫叔叔的。”

“答应了什么?”池杳冥反问道,不理会韦渡江脸上讶异的神情,径自抬起手臂,宽大的袍袖滑落,露出苍白的手掌和腕上的伤痕,“拿来。”

“呶。”韦渡江欲将绿色的小鼎放在他手里,池杳冥却将手躲了开去,“别跟我装糊涂,我要的是你从莫叔叔那里偷来的药。”

“不给。”韦渡江脸色变得冷冽起来,“有能耐你便抢……”一柄银亮的□□出现在那手掌中,枪尖指在他右眼上,硬生生把他下面的话逼了回去。

“给我,”池杳冥眼中似乎有些许戏谑,却又没有开玩笑时的轻哂,“不然,得劳烦梦蝶重新替你包扎眼睛了。”

韦渡江尚有些朦胧的眼睛微微向四周扫视了一下,叹口气,无奈地把手伸进怀里,半天才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瓶子,磨磨蹭蹭递给了池杳冥,半途中有些犹豫,却冷不防被对方迅速地用指尖夹走了。

倒出一颗圆滚滚的药丸,面无表情地扔进口中,池杳冥回首瞧了一眼,惊风很尽责地站在数十丈开外,他招招手,少年就像一只小狗似的颠颠地跑了过来,“啊?”他很无辜地眨着眼睛,“什么事啊?”

“惊风小哥儿,”池杳冥无视韦渡江皱着的眉头,反倒是笑了笑,“别和我糊涂,现在我们轻功第一的先生眼神不大好用,你既然这么清闲,便劳烦跑一趟,请贵楼楼主来此一叙如何?”

“这个有些难办了,”惊风掰着手指头,“我们楼主下榻在方才咱们住过的客栈里,围着热乎乎的炉子吃火锅呢,我肯定请不来他,要不,你和我一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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