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北峻下(1 / 1)
雪绯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由得迈进了一步,仔细凝视着池杳冥,良久,才像是明白了那轻微一动的意思似的,唇边不自主地绽开了一抹笑靥。
或许去了幽冥谷,面对莫向年和冷疏桐的青冢琅珂会更加伤心惶惑,却终不能否认那座为世人不知所踪的谷地里更是琅珂疗伤之所,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将池杳冥扶上了白马,替他在双腿上缚紧带子,自己也翻身坐了上去。雪绯红决定,回到客栈叫店家煮一碗粥让他喝下去,然后就立即去集市上雇一辆马车,池杳冥虽然表面上不说,心底里定然是极其希望回去送冷疏桐最后一程的。
当他们刚刚迈进客栈的大门时,一个翘首以望的店小二便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说方才有一个少年来寻他们,看样子很着急似的,雪绯红愣了一下,心道惊风本就住在店里,而玄天楼中人相互联系另有法子,那个少年八成是幽冥谷里的,然而韦渡江是在屋子中的呀,难道有什么事情一定要琅珂处理不成?
她这边还没想明白,二楼的栏杆边上已经有一个人叫道:“公子!”随后径直从上面跃了下来,眉目很清秀,正是小柳。
见少年身上衣衫的左袖几乎被整只扯了下来,脸上还有不少刮伤,一副惶急的模样,池杳冥脸色变了变,问道:“怎么?”
惊风的身影也随之出现在二楼的栏杆旁边,看见雪绯红扶了池杳冥回来,在高处冲她伸了伸舌头。
小柳的额头沁出一层薄汗,微微有些喘息,对池杳冥道:“公子,你让我自行回去之后,没多久师父也追了上来,我们就一齐去追梦蝶姐,差不多寅时就在北峻山下追上了,那时梦蝶姐是自己一人,想是已经让其他人先回谷了,她另买些……”说到这里,眼圈先红了红,雪绯红打量去,见这孩子已在外面披了一层白色的薄孝,顾梦蝶大概是为了自己留在后面买些香烛之物罢。
“梦蝶姐看见了师父,也不知怎地就生气了,”小柳续道,“师父过去追她,在路旁的茶棚子里拦住了她,然后梦蝶姐一气之下就点了师父的穴道便离开了,我过去要给师父解穴,却被他阻止了,说是要梦蝶姐出出气也好,但没过半个时辰,梦蝶姐却急匆匆地跑了回来,离我们足有半里远的时候便被一个男子给追上制住了,当时我没反应过来,师父又被点了穴道,等那个男子抓了梦蝶姐后我再要出手却已经来不及了。”他喘了一口气,“好在师父是腿上穴道被点,他迅速传了我两句心法,腾出手将我摔了出去,我借势运轻功跑了出来,但不敢回谷,担心那人还有同伙守在上山的路上,想到公子可能还在这里,就赶了回来。”
少年说得情况大致也足够明了,雪绯红听完抬头看了惊风一眼,琢磨着韦渡江的双眼明明还没有痊愈,怎么连夜就跑了回去,难不成这人果真将自己昨夜的话放在了心上?这么一想,唇角倒有些不大自觉地弯了上去,一瞥眼瞧见池杳冥嘴唇抿得很紧,笑意便瞬间也收回了。
接下来,二话未说往外便走的是池杳冥,一边忙着去扶他一边还越俎代庖向小柳发出吩咐的是雪绯红,“我们立刻过去!”她看池杳冥自己攀着缰绳爬上了马背,便给了惊风一个眼色,自己也径直跳了上去,小柳行动更是迅速,早展开轻功跑到前面带路去了,惊风看雪绯红的意思大概是觉得情况不明,多带一人多些保障,就也一扭身闪到了小柳身旁。小柳的轻功原本就不错,拜了韦渡江为师后更修习了他的残絮身法,早引起了惊风争胜的心思,二人几乎是肩并肩地在雪地里划过两道极浅的痕迹,雪绯红一提马缰,骏马撒开四蹄,一径跟着奔行了过去。
远远便看到了官道尽头处那座极其简陋的茶棚,这里雪绯红初次被韦渡江引路至幽冥谷的时候也曾路过,再往前便是进山的小径,修了这个茶棚大约是为了给上山的樵子们用来歇脚的。
因为昨日雪下得极大,茶棚顶的苇草积了厚厚的一层洁白,压得整个棚子摇摇欲坠,主人许是认为这种天气不会再有人上山,便没有过来关照生意,仗着敏锐的目力,早在半里远时雪绯红就看到了端正而坐的韦渡江的背影。
池杳冥在她身后勒住了马缰,雪绯红会意他这是不欲纵马过去以免使对方增添戒备,回头瞥了他一眼,见他因为来得匆忙,连那根随手捡来支撑身体的木棍也没有带,好在知道他只是足筋受伤,骨头早被接上,在幽冥谷数年里也被冷疏桐和顾梦蝶照顾得极好,腿上的肌肉并未萎缩,便在他跃下马的时刻伸手搀在他的腋下。
池杳冥大概是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便借着雪绯红的力气尽量如一个常人般向前走去——陌生人面前他总是比较好面子的,只是这样终究是有些勉强,所幸他自受伤后畏寒一向喜穿宽袍大氅,遮掩了双足,雪地里瞧起来还算自然。
因为雪的缘故,所有隐蔽藏身的念头已经被打消了,雪绯红倒同样觉得正经地谈谈才算是最好的办法,毕竟看情形那些人并没有下杀手,而且她希望最好是玄天楼派来的。
茶棚里除了顾梦蝶和韦渡江外有三个陌生人,却是雪绯红与惊风都不认识的,有两人站在了韦渡江的左右,有些挟持的意味,打扮很是一致,另外一人却立在被点了穴道的顾梦蝶身侧,虽是很随便地抱胸而立,明眼人却都能看出顾梦蝶的生死就取决于他左手中指一瞬间的动与不动。和其他身着劲装的二人不同,他衣着虽然不够华丽,但很精致,举手投足间多少有些大家气概。
这三人似乎早就知晓会有人到来似的,梦蝶身旁那人先是随便打量了他们几个一眼,目光掠过小柳,在雪绯红身上停驻了一会儿,又瞧了瞧池杳冥,然后移开目光直视韦渡江,漫不经心地道:“这么说,你果然就是幽冥谷的池公子了?”
雪绯红感到池杳冥的身子动了动,却没说话,她瞧了瞧两个人,心下明白,这人大约是知晓池杳冥不良于行,此刻真身因为没有轮椅又好面子,装得蛮像个正常人,可怜韦渡江却因为被顾梦蝶一气之下点了穴道,反而更像是无法行走。
韦渡江用眼角瞟了一眼到来的四个人,轻笑了一声,“我早承认我是了,你做什么还不放人,却直要等我放出去的人带回帮手才高兴么?”
那人又迅速将目光在雪绯红众人身上逡巡了一圈,雪绯红将手紧紧掩在池杳冥的大氅之下,两人紧靠着站立,目光里倒是一派冷静,任由他打量。然后她听见陌生人笑了一声,“池公子多心了,我只是比较谨慎罢了,也是想给我手下留些时间做准备。”言下之意,似乎相对于新到来的这几个帮手而言,他手下的那什么准备反倒更是值得重视了。
小柳本来很是着急,看池杳冥不动声色,便也将担心压了下去,而惊风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只在那三个陌生人身上打转,雪绯红不动作,他乐得清闲。
“什么准备?”韦渡江问道,他似乎是打定主意要把池杳冥扮得到位,便将可以动弹的上半身直了直,手并拢放在腿上,很努力地将唇角弯出一个僵硬的两边对称的弧度——他一般都是挑起一边嘴角笑的,据他自己说这样坏坏得才比较有男人味。
饶是平日里冷静惯了,见到韦渡江那般勉强的微笑雪绯红也禁不住哈出了一口气,然后她无意中用余光瞥见池杳冥的薄唇也僵了,恰到好处地同韦渡江如出一辙,很显然,他是被气的。
“这天寒地冻的,池公子又不大方便,”对方很认真地说,“我们准备个轿子之类的东西,请池公子去个暖和点的地方喝一杯茶。”
“嗯,让我想想,”韦渡江闭了闭眼睛,“你说的暖和地方不会是放了烙铁的监牢,而茶叶也不是兑了辣椒的吧?”
池杳冥的身子僵了僵,随即又站稳了。
“池公子真会该玩笑,”男子脸上的笑容十分公文化,彬彬有礼却不见多少温度,像是总这么笑习惯了似的,“我不过是替我家主上和池公子商量点事情而已。”
“我若不去呢?”韦渡江挑起了眉毛。
“哦,那没法子了,”男子继续很有礼貌地,“我只好委屈这位姑娘到方才池公子所说的那种地方坐一坐了。”
韦渡江的眸子变得极其幽深,之前的朦胧好像都荡然无存了,“你有把握?”他冷冷地问。
“多少有些,”男子微笑道,“在下不是江湖人,没想过要遵守什么江湖规矩,单打独斗什么的更是为难自己,”他低咳了一声,“虽然幽冥谷所在我们不清楚,但趁着如今冬寒干燥,待得几天后雪少了,抽空扔个火种上山也不算多难吧。”
此话一出,连雪绯红的脸色也变了,拿捏对方弱点加以威胁这种事情不是没做过,可身在江湖多少还要讲些江湖规矩,不伤及无辜平民就是一条,你来我往的冤冤相报也不过只和其家人弟子等有关,若是找无辜路人泄愤,便是罪大恶极的武林败类也为之不齿。若如此人方才所说,山风一起,杂草更增火势,幽冥谷或许可以幸免,这莽莽北峻绵延数里,山民樵子的性命却由哪个过来担待?
且不说这个,梦蝶的性命就捏在他的手里,雪绯红也可以分明感觉到此间另有埋伏,他们此次就算可以全身而退,日后在江湖上现身行走却也难了,更何况是同这样不择手段的人打交道。
她不再有所掩饰,一双冰样眸子发出凌厉的冷芒,只看着面前的男子,右臂里的寒刀似乎也知晓了主人的心意,仿佛正在微微地跳动,渴望着鲜血的滋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