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莫认东篱闲采掇(1 / 1)
二楼的包间名谓雅菊轩,是徐掌柜的专门为兮竹姐姐留下的一片方寸地。回来了很久,徐掌柜多多少少的也能想到些事情,只是有些话不说也罢,徒增惆怅而已。于是这间包间从我回来后就再也没有别人用过,即使称之为纪念一个人也不为过。
和柳轩、书生一起踏入屏风的阻隔之后时,恍惚又看到了那个坐在窗檐边的腰别玉笛的女子。要论起来,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听到她吹笛,其他的她能给予我的都早已无微不至。是否那笛声也如当日的箫声一样动听?或者更为清亮,更为绵薄?
“公子请坐。”耳畔是柳轩清冷淡泊的声音,却止不住地想起她曾经对那位林公子也如是说过。
“在下柳轩,这位是云叶云姑娘,还不知公子尊姓大名?”我向书生点头示意,坐在了东首,柳轩右,书生在左,向右歪头就能看到窗边的景色和楼下的状况。我现在都还记得那天救柳轩的场景,时隔并不长。那时坐在窗边看风景,现在却有了风景笑看我的意思。其实缘分这个东西真的很奇妙,谁又说得清呢?
回过神时,书生正笑着介绍自己:“柳兄,云姑娘。在下韩棠,云游四海三年。偶尔以卖书画为生。”
“那韩公子都去过哪里呢?”我对这个话题颇为好奇,毕竟从小除了永宁镇、京城,就再没去过其他地方。爹说外面的世界,需要等我大了才可以游玩。只是没想到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等店铺赚到了足够的钱,而我也终究不想再这么过下去的话或许我会离开。
韩棠笑笑,敛眉思索起来:“金陵、京城、开封、杭州,现在是扬州。”
“杭州的西湖一定很美吧?”印象中,应当是波光涟滟、空蒙迷离的景色,抑或偶尔清晰地展现在眼前,无痕、平静。
“只有真正去了,你才能感受到那样的情怀。”说着,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我。
菜渐渐上齐了,柳轩招呼着我们赶紧趁热吃了,我递了个眼神给他,他也回了一个:“放心吧,交给我了。”一顿饭,吃出了食不知味的感觉,茫茫然间,柳轩和韩棠的对话已经逐渐深入。
“韩公子的画艺非同一般。”
“柳兄过奖了,你看起来也并非池中之物。”
“韩兄说得是呀。可是这人才却不好招揽。”
“柳兄这么说,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实不相瞒,我和云姑娘的衣坊过不了几日就要开张了,可是如今连个像样的绘样师还没有请到。”
“绘样师?可是设计画出衣服式样的人?”
“正是啊,可是韩公子你也知道,我们并不是什么大买卖,也没人愿意来呀。”
话说到这儿,雅间内陷入了一片安静。韩棠看着筷子发愣思考着什么,柳轩浅抿着小瓷杯中的桃花酿,而我自顾自地夹着菜、吃着饭。半晌,也无人出声。忽然觉得这样的相处方式也还不错,每个人都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不打扰、不干涉。
“那韩棠甘愿当那个绘样师,从此便可做自己想做的事,画自己愿意画的图。”他举起酒杯先向着我抬了下手腕,接着是柳轩。我们两个也将斟满酒的杯子高高举起,紧跟着在三人心照不宣的笑意中一饮而尽。毋需多言,毋需谈判,在沉默中早已达成了共识。这就是所谓的志同道合吧,我们都是一样敢爱敢恨的人。
后来的一餐饭,我们谈天说地。谈理想、说际遇、讲过去、想未来,或许以后我真的可以与他们一起携手创下一片天地。临别之时,我和柳轩交代好韩棠明日一早在念泗河边见面再共商对策,他欣然应允,然后背着他的书画回了他在扬州的暂居地。
我看了眼身边嘴角微微上扬的男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毕竟我们实在是太过顺利了,几天下来,绝对是收获颇丰啊!
“去后院走走吧,我还想听你说说明天的事情。”笑完,我们并肩走进了客栈,又穿过一楼的大堂向后院走去。人很少,稀稀疏疏的分散在各个角落,不是赏花的就午后休憩在石凳上打瞌睡的。白天的后院与夜晚有着诸多不同,没有月光的照射下却处处明亮的环境,只有柳枝垂下的地方,留下深深浅浅的细黑,而怒绽的花也在这一刻显得美丽非常,因了人们的欣赏。这,就是人间的富贵花吧,即便染上了尘埃,也能落定到根重处。
“你最近几天总是出神,在想什么?”高处传来了戏谑的男声,在一片诧紫嫣红的宁静中突兀却并不是不和谐。
快速退后几步,满意地看着柳轩拧眉转过身来,身后是成片的菊花。“别动!”他轻歪着头斜视着我,似乎在思考我又有什么坏主意。彼时他迎风而立,未绾的青丝顺着风的鼓动轻扬,额际的发再也遮不住他漂亮的眼睛。
“哎呀!”我大叫一声向他身边走去,经过他的时候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动。仔细地观察了满院的菊花后,信手摘下一朵欲开不开、含羞带怯的□□。口中低吟着:“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向柳轩走去,然后一偏手,不斜不倚地插在了鬓角的上方一点。
“我可以把你这样的行为理解成伺机而动、打击报复吗?”他站直了身子,饶有兴趣地盯着我。
此时,他着宝蓝色长衫衬得肌肤白皙,美髻风眸勾魂夺魄,立在花间又有鬓间菊花的呼应,真真是唇红齿白、玉树临风。
“你别动,我去取纸墨!”急急地跑上楼,美人呀美人就是美,不画下来可惜。途中,自然也听到了身后一声略带无奈的叹息:“这丫头。”拿好笔墨纸砚就又冲下了楼,等跑到院子里时,柳轩插着菊花的那一面刚好正对着我。他微侧着,俯身低头闻菊花。好个美人闻菊图!
“别动!我画下来,很快的。”说着赶忙为毛笔蘸上墨汁,在宣纸上勾勒起轮廓。人、花、栏杆、身后的亭子、蓝天。一画起来就忘了时间,在终于勾好了所有的线条时,天已近黄昏。我下意识的向柳轩望去,他已经站直了身子,但是还是一动不动地迎风静候。那一刻,心底莫名的感到温暖。笑着走过去,将画递给他:“怎样,没把你画丑吧?上色的任务交给你了,难得你今天这么老实,乖乖地站在那里,我就勉强请你吃顿饭感谢下你。”
他笑得凤眸微眯,薄唇也弯起好看的弧度:“遵命。”
美人笑不宜多看,否则真的会沦陷的。不是不心动的,他笑得太好看,我都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词去形容最合适。所有的美丽都太不真实,萧亦是、兮竹亦是,唯独他柳轩不同。每每盛放的光华都会波及到我,而那样的光华就算短暂,却在我眼前真实、完整的释放。
如果拿他施展美人计,那一定让敌手折损无数呀!>_
“收拾好东西就跟我出去吃吧,我在店门口等你。”看着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我忽然觉得日子一天天这么悠闲的过去,真的挺好的。
走在街上时已经暮色四合,很多吃食的铺子已经开始吆喝了,偶尔还有卖包子的马车徐徐地前进着。车轮坑坑洼洼的轧在地上,伴着路人或大或小、或吵或闹的喧哗声。上次来时,是跟苏仙儿、兮竹姐姐一起。
“来来来,新鲜出锅的酒酿丸子呀!”
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这个店铺,只是店主已经换成了一对年青的男女,貌不惊人的一对夫妻。“咱们,吃这个吧?”“一切全凭着掌柜的作主。”某个说得云淡风轻的人换了一身白色的服装扎眼得行走在被夜色笼罩的街道上,扬州城在晚上其实是非常热闹的。
要了两碗酒酿,和柳轩面对面地坐着,桌上还摆上了糕点、小菜。
忽然间,灯火突兀地像要照亮整个街道一样。探首看去,原来是卖灯笼的老人家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
“小姐买个灯笼吧?”老人举了个五根竹骨支起的青色油纸包裹的灯笼,在我们能看到的那一面印着繁复的莲纹,背面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我看着那老人明显长期糊纸做活的手,若是拒绝实在是心有不忍,于是掏出了两文递到他手里,接过了这盏灯笼。
抚摸着把手上细腻的纹路,和尾端突出的花形的触头,有些疑惑的看向柳轩:“最近有什么节日吗?怎么忽然有老人卖起灯笼了?”潜意识里就认为他一定知道,并且能为我解惑。
“最近行船的人忽然很多,江上总会有需要大量灯笼的人。”他浅笑吟吟,“商人啊,要懂得看到商机。”
“你……”是怎么知道的?算了,他既然不想说,再问出的答案也不过是避重就轻。等到他想说的时候,再作一个倾听者吧。
“恩?”柳轩正舀了一勺醪糟往嘴边送去,错愕地抬头看我。
“没什么,没什么。难得也有惊到你的时候。”边夸张的感慨,边翻转过灯笼,刹那间,灯火通明中却只觉两眼发黑。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却害相思。”
苦笑着喝下一口酒酿,甘甜变成了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