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1 / 1)
直到中午近十一点,各堂主和主事人早已各坐其位等会多时,周进方才到场。尽管之前带着各种声音的低低窃语不断,但随周进清矍和带着不怒自威的深灰衣影立在祠堂,所有窃语霎时停住。人人屏着几分呼吸看周进带着几个人,慢慢踱步进来。周进较从前似乎略显清瘦,但举手间盛气和执掌乾坤的霸道反而更觉凌厉。众人七嘴八舌齐叫声:“进哥”,所有堂主和主事人一个接一个上前招呼,同周进问长问短,满怀关切之情。说到动情处,甚至捶胸痛哭。
这也并非全是惺惺作态,虽然不过一两月间,但是每一个人都目睹大起大落,在生死的线上挣扎一回,不由感慨万千。这一刻仿佛私下那些解不开的恩恩怨怨也都抛开了,只叹这些人还能坐在一起,未尝不是一种缘分。
众堂主中以欧阳白年纪最大,当下道,“老大,欧阳白没什么本事,和记最紧张的时候我也没使上什么力气。好在和记有老大在,手下兄弟一飞少年人才,能力本事叫人青睐,众位兄弟也鼎力相助,共保和记万无一失。社团也有几十年了,蒙祖宗的庇护,一直到今天,在H市也是数一数二的。从前那些跟咱们作对的,有的倒了,有的散了,就是自家的兄弟,有的人也已经不在了。咱们今天还聚在这里,跟老大喝喝茶、聊聊天,我好高兴。”
抬起双臂,上前一步,紧紧搂了周进一把。周进也伸开手紧搂了搂他,拍拍他肩头,心下毕竟也是几分感慨。道,“欧阳大哥的话太客气了,周进这次险些自身也难保。和记如果没有各位堂主,就不会有今天。兄弟们待我的好处,周进永远记得。”
欧阳白后退几步,仍在自己的位置站立,周进缓缓迈出两步,望了眼前所有人。“和记从开山立派那天,所有兄弟就是立誓同生共死,到现在这么多年,从未有改变。虽然偶尔有肖小徒辈,受利益金钱诱惑做出背叛帮会,出卖兄弟的下作事。但帮中兄弟共讨声乏,容不得他立足之处,这种人也算不得什么。周进承蒙祖师爷不弃,领三山五岳兄弟打江山,只要能力所及,敢不尽心尽力,受五雷轰顶的惩罚。虽说一人能力能做到多少?但周进只要在一天,就希望兄弟们好一天。富贵时,跟帮中所有的兄弟同享荣华富贵;患难时,上下齐心齐力同生共死。”
他侧头问应七道,“七堂主,请你把碗碰上来。”。应七双手端着一只瓷盘,上面铺有红绸布,端正的摆放一只半新不旧的搪瓷碗,旁边并着一把刀光寒寒凛的短匕。
这只瓷盘端到周进面前,周进握起匕首,同时左手扬起,刀刃在四根手指齐齐一划,抿在一起微黑的血登时直涌流下,滴在碗里,与水融作一团。瓷碗自周进向下一位一位传下去,到每个人的面前,都划破手指将血挤在碗中。瓷碗弥漫着极腥的血腥气,每一年这日的开香堂,众人都要将血滴在碗里,立过毒誓,供在祠台前直到下一年再请出来。这一轮走过来碗中已经尽是鲜血,凡是碗中滴了血的人,均接过瓷碗仰脖饮下。
歃过血,立为盟,方才到应七亲自燃火持香,一一分与每个人。三十三支香火,除了周进,十一名堂主,剩余的二十一支则由其余主事人领受,依身份、地位、资历辈份从前向后排开。早有人准备好三十三只黑色软垫,所有人面对祠台跪地,手持香火,齐声背诵帮规。
“自入洪门之后,尔父母即是我父母,尔兄弟姊妹即是我兄弟姊妹,尔妻是我嫂,尔子侄即是我子侄;洪家兄弟,不得私做眼线,捉拿自己人,即有旧仇宿恨,当传齐众兄弟,判断曲直,决不得记恨在心,万一误会捉拿,应立即放走,如有违背,五雷诛灭。”
……
言毕,方才将半个手腕粗的香火插在香坛中。各人纷纷起身,暗中不由吐一口气。繁琐而老套的规矩总算行完,余下的,才是大家真正需要和能说话的时间。
重新坐定下来,周进抬眼望了望正立在长桌对面的霍一飞,收回目光道,“没论正事前先跟大家提个事,也算我个人的私事。当日葛堂主谋权叛帮,搅和帮中不宁,这都是周进维护不善,也连累了很多兄弟,因为这件事吃不少苦。一飞是跟着我长大的,同我感情好的很,他见我有事免不了焦虑急躁,小孩子没什么江湖经验,做出过份的事来。”
众人知道他定今天是要提这件事,但还不等开口,周进已经先提出来。“帮有帮规,家有家法,既然是犯了规矩,没人包容他。不过如果别有内情,我也不能因为哪个跟我亲近,反而让他受委屈。”。望霍一飞道,“霍一飞,你的事情自己说罢,有什么话尽可以同在坐各位叔伯兄弟讲。”
霍一飞站出两步,当着众人面前,面对祠堂方向跪地。在与周进见面之前,霍一飞主持帮会的事,早已跟这些堂主见过数面了,这番话在各人的腹中早已预备的清清楚楚。因此不待他开口,众人已七嘴八舌的来替他辩解。道,“这事咱们本来也早该提了,不过从那往后和记一直乱着,始终没功夫顾得上。当初说一飞连结扈宇暗杀过葛老挥的事,后来葛老挥在祠堂上亲口承认,是他无中生有的诬陷。他的腿倒是扈宇撞断的,不过是因为他们两人自个儿的恩怨,也与别人无关。这件事一飞老弟受了这么久的委屈,早该还个清白。”
提起当初葛老挥那事,各人仿佛仍显得愤慨。“葛老挥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做和记的主。现在想想,如果真给他得逞,和记这么多人岂不要毁在他手里?”
堂主鸿琨笑道,“说起来我们反而要多亏一飞早些压制了他,否则让他得隙起来,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应七笑了接口,说,“是。出来混最重要的就是权宜事异。到什么时候,就得说什么时候的话。如果每一件都按部就班那事早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解决。各位都是老江湖,也都通晓这一点。”。应七前一阵受了五十藤杖,仍然改不了他这口舌刻薄,拿话来损这些人见风使舵。当真觉得霍一飞这么冤枉,做的这么对,当初在刑堂打他的时候怎么不说?落难的时候,怎么不来替他分辨?何况霍一飞被葛老挥陷害是真,但他也的确勾结了扈宇来对付自己人,当初处置他也是基于此,现在这些人却绝口不提了。
众人被他损了一顿,脸上尴尬,一下说不下去。周进心中好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程历是子承父业,老父程向南是帮中老人,仗着身份来头大,向来说话也很硬气。此时站出道,“当初的事我知情不多,不敢多说。不过这回我知道为了帮会的事,一飞跟扈家那大公子纠斗,险些赔上性命。我相信他们之间,不会有什么勾结。这次为了帮会,一飞出来主持大局,既有这个胆量,又有气魄能力,老实说,从前我对进哥手下接触不多,不过这一回,我很佩服进哥识人的眼光。一飞毕竟还小,前途长远,希望进哥能再给他机会。”
周进正是要他们说出这些话来,才问霍一飞道,“你怎么说?”
霍一飞平静的低头,“一飞知错。”
结局篇:风起云涌
第 201 章
周进道,“虽然说当初的事是葛老挥存心算计,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既然出了我们和记的门,再进来,就要依和记的规矩。叔伯们怜恤你,没有一点为难,但进门的规矩也免不了;你还没不是帮中的人,人在外,就以在家兄弟身份和各位堂主维事,依着规矩也要受三十藤杖的罚。明白么?”
霍一飞点头称是。当下,四个人上来走到祠堂两边,卷起从进门到祠台前这一条长地毯抬走,换上的是同样长度的麻面长布。在长布上面,一卷看来极沉极重,卷帘一般事物抬上来,沿着长布缓缓的铺展开。一米宽、约三十米余长,每隔寸许是一条长条铁条。只是细细看去,才能看到原来每一条铁条上倒着密密麻麻的铁刺,每一根便如同一把小小匕首,在祠堂缭绕的烟火下闪烁令人颤栗的寒光。
霍一飞要在这一条铁链上一步步跪过去,直到祠台前,叩头上香,重新歃血立誓,才能名正言顺的重进帮会。这当中倘若有任何一个人存心刁难,他都不得再进一步,否则便是硬闯。
现在刁难恐怕不会有了,但即便是一路畅行,也是一步一步在刀上爬过,利刃割皮刺骨,鲜血染满这条长长的麻布。霍一飞解下外衣,笔直的跪在路的起始,便一步一步向前挪去。
一时寂然无声,祠堂里数十人都默默望着霍一飞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跪行。血沿着前进的方向,迅速的浸染透了白色长麻布。霍一飞行的很艰难,隔几步便停住,双手扶了大腿身子前倾的样子,不用想也知道是何样的痛苦。弥漫的香火似乎格外的浓,魔鬼一样将地上命中被选中的人紧紧笼罩。即使屋里屋外阴冷如晦,冷汗仍然从额角滴滴涌出,额前的碎发很快被打湿的一缕一缕。
步步刀割,寸寸剜心,膝下的铁条有如烈火炙烤的火炭。霍一飞侧头咬着衣角,僵硬的挪动双腿,一时间,仿佛能听到倒刺勾在肉和骨头上的声音,听的人不觉心惊。再看地上,他已经一步一步爬出十几米远,身子一倾,手不由得撑在前面铁条上,倒刺立刻刺进手里。霍一飞扶了扶地又直起身来,继续向前跪行,手上的血很快沾满衣衫。
当下心中也无他念,只是想早早结束。三十米虽然不短,也不至于爬不过去。不过他到底重伤初愈,身体还虚,剧痛刺激下明显显得吃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