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 17 章(1 / 1)
我小心扶着他,顺着二楼来到天台,他只是轻靠着我,却感到肋骨都是一根根凸在外面。我托着他细细的胳膊,突然觉得这个雅痞也有可怜之处。
天台是一片淡银。
城市虽喧闹,但高楼顶部总是安静的。除了月光和星光,还有闪烁的霓虹灯映着夜空舞蹈。
他突然给我讲起普罗旺斯。
他说,他女朋友在普罗旺斯乡下有一栋别墅,四周种了几棵樱桃树,而樱桃成熟之时,恰也是薰衣草收割前夕。法国南部的夏天,阳光极好,且因为乡下没什么高楼大厦,风几乎是从一头吹到另一头,带着遍野香气。
他喜欢躺在樱桃树下听风的声音,看蓝色无云的天,听朋友们嬉闹着,女孩子裙角飞扬,准备着当天的食物,男孩则是摘摘沙拉的香草,搬搬柴火。最后大家一起清洁即将派上用场的泳池。——这样的良辰美景,一年只有大约那么两周。
“而这两周,足令人别无所求。”他说。
我不明白他为何说起这些,但听上去总是美好的,令我无限向往。
这时,他眼里突然闪过一丝惆怅,叹口气,又道
“so, Ursula,这世上有太多美丽,令人舍不得离开。”
我料想他是为了开导我,不服气的道:
“不要多管闲事。我的事,你又了解多少?”
他说:“对不起,我只是说说,如果你真看够了,也经历够了,再说我这一生已满足,死而无憾,也才令人服了。”
我怔怔望着他,他气息微弱,眼睛蒙蒙映着月光,好像就是那个已别无所求的人。
“你要不要考虑给自己一个期限,用那段时间,去看最美好的东西,等期现一过,若你还觉得生死无谓,再自杀,也不迟啊……”
我正想着他讲的话,天台忽然刮来一阵寒风,直接打断我的思路。
这阵风持续很久。11月初的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是平静的,这会儿,却刮的我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回过神来,我赶紧去顾简——我穿一身猫女装都被冻到了,他才穿件浴衣。
果然,他才调整好的呼吸又变得乱七八糟,没了节奏。
这次,我还没能和他讲上话,只见他默默向左边歪倒去,情急之下,我去拉他右手,他整个人身子一颤,却像已没了意识。
我急忙将简丢在天台上,去找医生,他跟着就向地上滑去,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我只找到一个,当然,一个就够了。他跟我上了天台,天台上还有一对情侣在接吻。看到我们,也过来帮忙。
他马上给他服硝酸甘油,我这才发现,简的眼睛只是半闭——他并不是失去意识,只是太难受,却虚的没力气反抗。
当医生低下头,接近他时,我见他发紫的嘴唇微微动了下,医生就皱起眉来了。
他回头严肃的命令我:
“帮我一把,把他弄回楼下房间。”
我于是傻乎乎的照着医生的指示——他告诉我,不能碰这里,不能碰那里。
他说他右手不要拉的太厉害。因为前段时间受了很严重的伤,现在还不大能动。他说他的左腿原来出过车祸,虽通过几次修复手术,能像正常行走,但常常会莫名其妙疼起来,所以最好不要去碰。
当然,还不能碰胸口部分,也不要托左侧,因为左侧包括腋下手臂都挨着心脏,下侧又直接牵动他腿部神经,要是腿痛犯了,又得给心脏加重负荷。还有,因为是心脏病(好吧,我刚知道是心脏病。),要保持让病人最舒服的姿势。
所以,这真是个艰巨的任务,我们边小心翼翼的将他往后门挪,他边手脚不听话的乱动,好容易移到室内,他居然有个像医院病房那样一应俱全的卧室。
真不愧是医生——额,不是,是退休的医生。
这时,另一个私人医生也来了,一个给他打针,另一个将我往外赶。
我问,要紧吗,不然送医院吧。
他说,这儿和医院差不多,但过会儿若简开始呕吐或者抽搐的话,要我一定把Astin叫进来。
我问他,艾是这儿最牛的医生吗?
他说,不算简,自然是他。
我说,那我现在就去找他呗。
他说,简说不要。
我晕晕乎乎回到一楼,这个美妙的夜晚丝毫没因为主人的中途缺席而改变。
派对开到两点多,直到艾送走最后一个客人,他才突然转头问我,简还好吧。
——他果然已猜到。
我老实说我不知道,将简送进去后,两位就把我赶出来了。他小声用鸟语骂了一句,就向那改装病房走去。
我紧随其后。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有呕吐的声音,听得我浑身冷战,艾也愣了愣,脚步慌张地迈了进去,而我,又一次被关在门外了。
此时,我不敢回家,傻子都看得出简病得严重,何况是跟我在一起时发病的,若现在丢下他回去,只怕是不近人情。
派对结束,家里是一片狼藉,有几个小时工在外面默默打扫。我四周望了望,找了个长长软软的的沙发躺下。本只想小憩,等简的消息,却因为在派对上喝了点儿酒精饮料,加上被简折腾的(虽然没做什么,但心理呀,心理压力大),我很快进入梦乡。
梦里,我身处一座山坡,山坡下是一大片薰衣草田,我的父母,朋友,情人们都站在山上喊我上去,他们说上面是天堂,一旦到达,人生便再无烦恼,无忧无虑如伊甸园里的亚当和夏娃。而简却孤身一人站在下面的薰衣草田里,他不说话,只用一种无限祈求的目光真诚望向我,他眼里写满了绝望和悲伤,恍惚间,我还闻到风中带来的薰衣草的香味——W市并没有薰衣草,若此真为薰衣草香,我也该是第一次嗅到才对。
但我笃定那就是薰衣草香。
我还笃定简就是个靠种薰衣草为生的农民,所以无论何时,都带有那么奇妙的香气。
——他不过是想引诱我和他一起种田罢了,他自己呆在失乐园里爬不上去,去还想把我也拖下水。
于是我不理睬他,往上走。
薰衣草之香离我越来越远,直到完全消失在这个世界。
爬了一段,我觉得快到了,便再次抬头。父母却并不在那里,情人们也不在,朋友们也不在,而山顶上除了苍茫一片的白,什么都没有。
我赶紧又向下望,下面也什么都没有——没有薰衣草田,没有简。
我只记得自己在梦中,伤心地坐下来,双手抱膝,流了一夜的泪。
早上醒来,艾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打盹,眼睛下是一片灰。
我悄悄爬起来,打算就这样走掉,他却马上转醒过来,轻轻地道:
“昨晚你哭了。”
我问他,简怎么样。
他说,还不是很好,他要我看着你,不让你离开视线。
我苦笑,这家伙真是死都不放过我啊。
我说,那我能去看他吗?
“他说不要。”艾坚决地道。
“那你要我怎么样?”
“坐在这儿,陪我一起等。”
“等什么?”
“等危险期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