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生死之间(1 / 1)
战事已经六个月了。宫逸嫣记得很熟,因为这个时间不只是战争的时间,而且还是宫逸嫣“解毒”的日子。
还有一个月就可以解脱了吧。宫逸嫣每天数日子的时候都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当美好的生活就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时,人总是变得很乐观。
宫逸嫣本也该如此的,但是她的希望是建立在血淋淋的扼杀上的。而她杀的不是别人,就是她的孩子,她的亲骨肉。任何人遇到这样的事情恐怕都不会高兴地起来。她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这个生命。
九月份的天气,是一个舒服的季节。可是宫逸嫣却丝毫没有这样的感觉。宫逸嫣这时的肚子已经挺的好大了。这不是她第一次初为人母,可是上一次她还没有任何感觉。而现在她清晰地可以感觉到肚子里小生命的存在。他时常的小动作,无一不在证明的存在,是不是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呢?是不是他也在反抗者自己不公的命运呢?
她有时在想,若是个女孩,她就没有这么多的犹豫不决了。但是若是个男孩呢?她要怎么面对他?怎么告诉他他的存在,难道说他只是个意外的产物。在宫逸嫣心里,孩子应该是爱情的结晶。就算是没有爱情也应该有责任,但是这个孩子呢?难道从出生起就带着不备期望的降临么?这样的人生不是不太过悲惨了呢?
半夜小腿乍现的抽筋经常让宫逸嫣痛的惊醒过来。醒来之后,她就一个人在躲在床脚悄悄哭,宫逸轩为了照顾她就睡在外厅。害怕惊动宫逸轩,宫逸嫣就咬着手,整个人躲在被子里身子剧烈的颤抖着。往往都是第二天眼睛变得肿肿的。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宫逸嫣发现小腿不再抽筋。
直到一天,“乖了,乖了……”低沉的呢喃声飘进脑中,宫逸嫣深夜模糊醒来,看到宫逸轩蹲在床边,帮自己一遍遍捋着小腿,那副认真的神色,那种心疼的眼神,在月光下,狠狠的撞入心底。
是不是,在数不清的夜里,他都这样不厌其烦的做着?
傻傻的,却又那般执着……
待到来年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透天香气袭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九月是菊花的天下。
宫逸轩陪着宫逸嫣在花园里散步。宫逸嫣的身子很沉了,腿脚不都不同程度的浮肿。宫逸轩一手扶着宫逸嫣手,一手小心翼翼的托着宫逸嫣的腰。这样能减轻宫逸嫣的负担。
院子里的菊花都开了。怒放的花儿是不是也知道时日不多呢?肆意地绽放着自己最璀璨的光华。晃了人的眼睛。
宫逸嫣看着开放的花儿,突然想起了葬花的林妹妹。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手把花锄出绣闺,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独倚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
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宫逸嫣情不自禁的吟出那首《葬花吟》。那个整日里伤春悲秋的林妹妹,一直都是她最不屑的性格,但是现在,她突然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人永远不要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评价别人。因为你永远不能感同身受别人的经历,因为你永远不能经历别人的生活,因为你永远不能生活在别人的角色。
察觉到宫逸嫣的低落,宫逸轩开口道:“嫣儿,你看这花开的多艳。”他不希望宫逸嫣整天胡思乱想。
“恩。”宫逸嫣不在意的答应着。
“你闻闻这花。这可是我专门从江南移过来的,可花了我不少功夫。”宫逸轩再接再厉。
“哦。”宫逸嫣依旧是冷淡淡的样子,丝毫提不起兴趣。
“还有这种紫弥,这种紫色的菊花是很少见的,可是你从小喜欢紫色的,我就花重金专门请花匠培养的……”
“真是感人啊!”宫逸轩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声厉喝打断了。
宫逸轩朝远处看去,却原来是沛菡。
“你来这里干什么?”
“你就没有什么别的对我说么?”沛菡脸上是明显的伤心。
“我和你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至于那个东西我已经不需要了。你走吧,再不要来了。”宫逸轩说的面无表情。他不喜欢沛菡这样性子的女人。一副总是想要操控全局的样子。
宫逸嫣在旁边看着。突然她很同情这个女孩。她还是一袭红衣,想来喜欢红色的女孩内心也应该是单纯而热烈的吧。她有一瞬间的想法想告诉着女孩她其实是宫逸轩的妹妹,可是下一秒,她突然感到害怕,这个环抱着她的男子是她现在全部的支柱。她不能失去他,她甚至不允许有人在他身边分享他。她不允许他对别人微笑,对别人温柔。她被自己心里的想法吓了一跳。她在想什么,那个男人,是她的哥哥,同胞哥哥。
她知道自己是自私的,可是就让她再自私一次吧。
“她!她怎么会这样?”沛菡的尖叫将宫逸嫣的思绪再次拉了回来。
沛菡方才才注意到宫逸嫣的肚子。那个挺起的大肚子,讽刺一样的闪现在沛菡眼里。她这次来是想告诉宫逸轩的,她可以不在乎他的曾经,不在乎他有了妻子,不在乎他有了孩子,只要他和她一起回绝渺楼,她就可以放开一切。
可是现在,看着宫逸轩和宫逸嫣亲密的样子,又看到宫逸嫣的肚子,她突然醒悟了,一切都只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明白了,只觉得自己更傻,只觉得自己更气愤。顿时失去理智,一掌向宫逸嫣打去。
宫逸轩没有料到,又不能带着宫逸嫣迅速离开,只能正面对上沛菡的掌。怒道:“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你问我干什么?对啊,一直都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可是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怎么就看不见呢!”沛菡失去理智叫喊着。
“这是你的事情!”宫逸轩这句答的甚是伤人。让沛菡心里更是愤怒。更是招招狠毒的攻向宫逸嫣,那个让她失去了一切的女人。
宫逸轩将宫逸嫣护在身后,有些自顾不暇的对付着沛菡。为了不伤害到宫逸嫣,宫逸轩一下抓住沛菡的手臂,将她带离宫逸嫣所在的地方。
没有了宫逸嫣的顾虑,宫逸轩放开手脚。沛菡三番两次来伤害宫逸嫣,这是他不能容忍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给这个女人错觉让她觉得自己喜欢她。他承认自己那时是利用了她。可是这绝不代表她可以伤害嫣儿。
御剑山庄在江湖的名气绝不是空穴来风。宫逸轩此时虽然没有剑在手中,但是掌风狠劲,几招之内,沛菡就明显落了下风。愤怒的宫逸轩以掌变爪,抓住沛菡的脖子。手指微微收力,沛菡的脸立刻因为呼吸不顺变的紫红,宫逸轩冷声道:“以后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沛菡虽然不能言语,但眼神的愤怒早已泄出,倔强的回视着宫逸轩,就是不肯答应。
就在这时一枚暗器带着一丝光芒朝宫逸嫣打来。
宫逸嫣看到了,但是笨重的身体让她根本没有时间躲开。
同样看到的还有宫逸轩和沛菡。宫逸轩本是背对着宫逸嫣,没有看到的,但是他看到沛菡的脸上露出奇异的笑容,方才回头,这才猛然发现。沛菡虽然同样不知何人所为,但是见对方攻击的是宫逸嫣面露喜色。
宫逸轩立刻飞身回到宫逸嫣身边。可是还是晚了一步。他只能看着那枚暗器,确切的说是一枚银针打进了宫逸嫣的脚踝。没有刺骨的痛楚传来,宫逸嫣只觉得脚踝发麻,站立不稳险些跌倒。
宫逸轩抱住几欲跌倒的宫逸嫣,回头怒视暗器飞出的地方,道:“出来。”
一道黑影闪出,落在沛菡身边。扶住还在咳嗽的沛菡。沛菡看到来人吃了一惊。
宫逸嫣也吃了一惊。这个人她认识,而且上次见面的时候就送了她一枚暗器。不错,正是林子墨!
“你怎么来了?”沛菡调整好呼吸问道。
“主公让我来带少主回去。”林子墨的声音里还是一样没有丝毫的感情。
宫逸嫣却突然想到了七杀,也是一副永远冷冷的样子,一副眼里永远只有任务的样子。其实只是不善表达他的关怀罢了。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男子又是怎样的人呢?
“你是绝渺楼的人?”宫逸轩问道。
“方才冒犯了,实在是情况紧急才出此下策。那银针只是打住了姑娘的麻穴,取出便好,不会伤到姑娘的。我只想带回少公主,拈花公子后会有期了。”说罢拉上沛菡离开。
宫逸轩见宫逸嫣受了伤,而沛菡也正好被人带走,便也不想再理会。扶宫逸嫣站好,弯腰下去检查她的脚踝,哪知沛菡见宫逸轩转身,心中怒意又生,飞手射出一枚暗器。那暗器和刚才男子打出的相似,只是针尖上泛着奇怪的暗红色,不偏不倚打在宫逸嫣的腹部。
见打中了宫逸嫣,沛菡脸上露出报复的快感,不再顾及宫逸轩的反应,拉起那男子飞身而去。
小小的银针一下就钻进了腹内,初时没有特别的痛楚,随后一阵阵腹痛传来,宫逸嫣才发现下身竟已湿透。
宫逸轩抬起头,看到血流不止的宫逸嫣,顿时傻了。他慌忙抱起同样不知所措的宫逸嫣,朝房间跑去,口中大喊着:“来人啊,来人啊!”
宫逸嫣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死死地攥住宫逸轩的手臂,疼痛感无处发泄,她只能狠狠地咬住自己的下唇。不知道为什么,竟止不住的哭起来。这个孩子最终还是和她无缘么?
“嫣儿,别哭,没事,没事,有我在,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宫逸轩不停地安慰着宫逸嫣。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
……
“师傅,嫣儿现在怎么样?”常酒刚把完脉,宫逸轩就急切的问道。
“胎儿已经保不住了,只能现在生产了,不过那银针上还带着毒,这是绝渺楼的三绝毒,我只能暂时压住毒性蔓延。结果只能看着丫头的命了。”常酒也是无能为力。
“我去拿解药。”宫逸轩立即起身要就走。
“没用的,你怎么也赶不到她生产前了,你就守在她身边吧!”常酒拦住宫逸轩,说道。
常酒走出卧房,不多时产婆进来,宫逸嫣已经有些昏迷,喝了落胎药,只觉得下体沉痛。根本使不上劲。
那边产婆一直喊着:“用力,姑娘用力啊!”
无奈宫逸嫣此刻已是浑身酸痛。意识昏昏沉沉,感到身体都飘了起来,只有手紧紧的被握着,让她感到些许真实。
宫逸轩一手紧紧攥着宫逸嫣的手,一手拭着宫逸嫣的脸颊,在她耳畔说道:“嫣儿,用力,你不用力什么都前功尽弃了……”
宫逸嫣不想延长这个痛苦的过程,咬牙一使劲,还没有感到什么就晕了过去。
而那边产婆看到胎儿露出的脑袋,将胎儿一把拽了出来。仔细一看,那孩子没有哭声,没有反应,甚至已经没了呼吸。
六个月的胎儿,早已成人型。是个男孩,和普通的胎儿一样,只是身体已经发着紫色,明显是中毒的样子。那产婆哪里见过这样的胎儿,竟被吓了一跳,险些将手中的胎儿扔了出去。
宫逸轩撇了一眼那孩子,心中也颇为震惊,立刻让产婆拿了出去,让人好好安葬。
岂料,产婆抱着孩子刚走出门外,就被常酒拦下了。
“把孩子给我看看。”常酒接过孩子,用包着孩子的锦被将孩子口鼻中的异物稍微清理一下,苍老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放到孩子的鼻孔处。
温弱的风吹过。常酒的手抖了起来。
而这厢,宫逸轩刚准备松下一口气,就听见旁边的丫鬟尖叫着:“啊,小姐流血了,好多血……”
宫逸轩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只看到床单已被浸湿,鲜血顺着床沿滴在地上。心一下子涨得满满的,腿有些发软,眼前晕乎乎的一片。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情。震撼?恐惧?惊慌?亦或是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