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珠曼自述（1 / 1）
星海被囚入羽墟后，我曾去求过海巫，希望她能想办法让我进入羽墟去救星海。
我知道，羽墟里，还囚禁着一个人。这些年来，海巫一个人雕刻晶石疲惫至极时，会偶尔对我谈起他们的过往。
如果羽墟里有那个人在，或许是能够顺利救出星海的。
我在殿外跪了七天七夜，最后海巫仍然只是像最初所说的，对我摇头道：“解救星海的人，不是你。”
“那是谁？”我执意问道。
海巫看着我，没有说话。然而我从她悲悯的眼神中，猜到了那个人是谁。
我苦涩地笑，终归，我不是星海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我不再纠缠，只是淡淡道：“海巫，原谅我，不能陪伴你了。我想离开一段时间。”
海巫点头：“孩子，你要相信，你和星海，最终会有美满的结局的。你们这一世，注定会在一起的。”
我笑了笑，没有在意。
是啊，是注定在一起的。我们都成亲了，不是吗？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可即便是成为了名义上的夫妻，我也只是得到他一句美丽的誓言。
——如果有来生，我们在一起！
海国的鲛人，并不像天羽大陆的其他人一样信奉来生转世。鲛人的生命，从来只有一次，从海里来，最后化成水珠回归海里。
鲛人，从来就没有来生的。
这句誓言，终归只能是一个最美丽的谎言。
我没有离开很远，在海巫禁地的不远处定居下来。
鲛人生活在水中，当初是因为星海我才离开海国，如今他不在了，我自然是不会离开海国。
我经常舒展身体，躺在海面上，仰望着漫天的星星，任自己在水波上浮沉飘摇。
依稀可以看见远方的水晶塔，琉璃的色泽在月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在水面上投下无数星星点点的萤火。
放任自己清空所有的思绪，半梦半醒间，似乎总能听到依稀的歌声，天籁一般。
我不敢睁开眼睛，我知道，这样的歌声，只有星海能够唱得出来。
所以，这只能是，我睡梦中脑海里残留的他的歌声。
我知道我睡着了，不然不会做梦。可我也知道我清醒着，不然不会这样明确地知道这只是我的梦。
星海大概从来不曾知道吧？那百年的时光里，离他最近的那个人，不是高高的水晶塔里的若冰，而是我啊。
只是，每一次，我都躲在茂密的海藻丛里，从不曾让他发现。
我不知道为何我不敢出来见他，只是恍惚觉得，他和若冰这样独处的时刻，我不该出来打扰。
就这样，每天的每天，我都悄悄为他指路，然后躲在海藻的背后，听他唱歌，听他谈话，看他微笑，看他跳舞……
直到他和若冰道别离去，我才猛然发觉天已大亮。
有时候我常常问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爱上星海的呢？为什么就非他不可呢？
然而，从来就没有过答案。
或许是初见时吧？或许，是在更久远的前世呢？
我说不清楚。我只恍惚觉得，我们的相遇，是冥冥中注定的。
突然想起海巫说的，这一世我们注定会在一起的。
我苦笑着摇头。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命中注定呢？大抵这样想的，都只是无能为力时安慰自己的一个说法，譬如命中注定我遇见你，命中注定我爱上你，命中注定我离开你……
※※※
脑海里星海的歌声依旧在回荡，我跟着轻声哼唱起来，许久，才反应过来，我所哼的，竟是我从未听过的曲子。
然而，它就仿佛是存在我的灵魂深处，那么自然的，在我半梦半醒之间，从我口中哼了出来。
竟是从未有过的动听和安宁。
醒来后，我仔细回忆着梦里的曲子，将它谱写下来。
我莫名觉得，这曲子，对我很重要。
从海中取来玉石做成一根笙箫，试了试，音质清脆温润，很是不错。
我坐在礁石上，断断续续地吹奏起来。
繁星满天，月光倾城。
我从未学过吹奏笙箫，然而不过数遍，这曲子就被我吹得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似乎这曲子早已融入了我骨髓和灵魂一般，可以信手拈来。
这么好听的曲子，是不是该有个词谱可以唱呢？
如果谱写出来，由星海来唱，一定会是另一番摄人心魄的天籁之音吧？
我却不敢轻易为这曲子写词，倒不是对诗词不够自信，当初在花影国修炼之时，上羽弟子诗词的课程，我的成绩是和星海并列第一的。
我只是莫名觉得，这曲子，应该是早有属于它的词谱了的。
此后偶然的半梦半醒间，哼唱着这曲子时，我的脑海里会突然窜出一句半句的诗词。
几年下来，终于连贯成完整的词谱。对照着曲子一唱，竟是完全的吻合。
暖风吹，绕翡翠，生死追随。描眉，心醉，侠骨柔情云鬓美。
胭脂褪，人憔悴，往事难追。玉碎，尘灰，朱颜辞镜英雄泪。
东流水，梦除非，此生不悔。缘灭，魂飞，韶华白首离人碑。
空留悲，幽魂归，辗转轮回。梦蝶，来陪，陌上花开来世会。
看着终于拼凑完整的词谱，我突然觉得高兴。
这是我自星海去羽墟后第一次感到欢喜，然而笑容还未显现在脸上，泪珠就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就这样，哭一阵，笑一阵，连我自己都无法解释这巨大的情绪起伏是为了哪般。总觉得，为了这曲子，我似乎付出了许多。
只是，仍是记不起这曲子究竟是叫什么。
偶尔闭眼吹奏这首曲子时，脑海里恍惚就出现两只彩蝶，绕着我翩翩起舞。然而睁开眼，眼前却只有浩瀚无垠的星空和大海。
用笙箫敲了敲头，怎么会突然冒出有如此奇怪的念头呢？
要知道，蝴蝶，是飞不过沧海的。
※※※
这天，我如往常一样坐在礁石上，时而吹奏，时而清唱。
突然，两缕彩色从远处缓缓飞近，我揉揉眼睛，以为是自己又一次臆想症发作。
然而，那两缕彩色依旧朝我缓缓飞来。
我闭上眼，片刻后才睁开，发现那两缕彩色已经飞到我的身边，正绕着我盘旋地飞，似乎很高兴。当然我看不懂它们的表情，但深心里就是这样觉得。
竟是两只彩蝶，和我偶尔脑海中出现的一模一样。
我看了看自己在海国的位置，几乎是海的中央，离海岸有很远的距离，这两只纤弱的蝴蝶，究竟是怎么飞过来的呢？
都说蝴蝶飞不过沧海，原来，并不是这样的。
我也莫名觉得高兴，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很是亲切，和它们玩耍了好一阵。
似乎是玩累了，两只彩蝶停在我的肩上，随后又飞开，来回数次，每次皆是朝着同样的路线和方向。
是要指引我到哪里去吗？
我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虽然觉得奇怪，还是跳下礁石，跟着它们的方向游去。
游了许久，彩蝶才停下来，片刻后，又飞高，然后迅速地俯冲下来。
“是要我下去吗？”我出声问。
彩蝶的翅膀振得很是欢快，似乎很高兴我能看懂它们的肢体语言。
我轻笑，依言朝海下面游去。
潜下去后，我才发现，这里，是海巫禁地。
也是我和星海初次相遇的地方。
疯狂舞动的海藻，奇形怪状的礁石，海藻的覆盖下，还有无数森森的白骨。
不过，我知道，这些，全都是用来吓人的。
那些疯舞的海藻，那些礁石惨淡的蓝光，都是用术法刻意营造出来的。
就连那些白骨，也全部都是假的。
包括海巫禁地的恐怖传说，也是海巫刻意散发消息，只为了让天羽的人惧怕逃避，不打扰她的清静。如果真的有人擅闯了，也只会困住他们，消除他们关于禁地的记忆，送回到安全的海滩。
只有一次，那时我还小，第一次缠着海巫说要亲自为那个昏迷的人消除记忆，谁知药物过量，一不小心就消除了他所有的记忆。
而那个人，正是霁雪。
一切的缘起，似乎都是因为我那一次的顽皮……
如今星海这样的结局，罪魁祸首，其实是我……
这也是我不愿再呆在海巫身边的原因，如果每日对着曾经犯下的错误，每日被愧疚和懊悔折磨着，我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发疯。
甩甩头，我不再去想那些不堪的过往。
不知道为何彩蝶要引我来这个地方，想尽早离开，却又莫名相信彩蝶引我来此地一定有重大的缘由，只好按捺住自己，借着幽暗的光芒在四周查找。
很快我就发现了异常。
所有的海藻都在疯狂地舞动着，只有一处的海藻卷曲包裹着，一动不动，看那形状，似乎所包裹的，是一个人。
又有人被困了吗？
我无奈地上前，念动以往的咒语，试图解开术法的开关，好尽早救出这个人尽早离去。
然而，这咒语，似乎是失效了，海藻没有一点动静。
我又试了几次，仍是没有效果，正打算离开去问问海巫，才迈出一步，就生生停在了原地。
我怔怔地看着被海藻包裹着的人，只觉得恍惚身在梦中。
有一处的海藻不知为何松开了些许，露出他指尖的一点肌肤。
然而，就这一点，已经足够。
已经足够我辨认出，眼前这被困的人，正是星海！
※※※
“海巫，如何才能救出星海？”我飞速游到海巫的宫殿处，看到一个陌生的男子正陪在她的身边，虽然奇怪，然而事情紧迫，也顾不得思索其他，直接问出了疑惑。
海巫只是淡淡地笑，我一直知道海巫很美丽，此刻她的笑容却好看得让我突然有了晕眩的感觉。那笑容里似乎多了一样东西，后来我想了许久，才猛然领悟，那笑容里，多了一种叫幸福的东西。
海巫说：“孩子，别急，他既然回来了，一切就能够重新开始。”
“可是，他这样被困着……”我急了，看到星海那样，叫我如何能够不急呢？
那个男子突然插口道：“你急什么，急了他也不可能醒过来，再等个百年千年吧。”
我恨恨地看着他，海巫也斜他一眼，似是嗔怪，又拍着我的手安慰道：“孩子，别急，若冰和夜花醒来之时，星海也就能醒来了。”
我心里一阵狂喜，忙问：“那若冰和夜花何时能醒？”
海巫只是含糊地答道：“快了，快了……”
那时候的我，独居深海里，虽然美好得像是世外桃源，却也隔绝了天羽的所有，自然不知道若冰和夜花被囚于曼珠沙华中，要历经万年，才能得以苏醒。
那时候的我，被星海回来的狂喜冲晕了头，也没有想到，如果星海醒来后，应该是会像以前一样，眼里依旧只有一个若冰的。
所有的这些，我都没有想到，只是整日地守在被海藻团团围住的星海身边，安静地吹奏这首不知名的曲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两只彩蝶终日在我的头顶上方的海面上翩翩起舞，不曾离开。
我看看它们，看看星海，笑容绽放，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宁静和幸福。
原来，蝴蝶，是能飞过沧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