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若夜再见（1 / 1）
“若冰，抓稳母后了。”恩露王后轻轻抓过若冰的手臂，缓缓地腾空飞起。
就在此刻，人群中出现了诡异的情景，刹那的安静，围绕着一个中心，层层推延开来，然后是倒抽气的声音，像潮水般一波波地荡漾开来。而潮水的中心，正快速地向前移动着，人群也自发让出了一条道路。
恩露王后不禁朝人群中看去，乍一看见那个有着瀑布般深碧色长发的少年身影，她有片刻的恍惚。
是你吗？是你来了吗？
少年正抬头朝她们的方向望过来，眉眼间有隐隐的焦急，看见她们时，眉目瞬间舒展开来，粲然一笑。
恩露王后只觉那笑容如潮水般滚滚而来，将她淹没。
太像了！太像了！
昔日那个永远淡雅如风眉目如画，在蔚蓝色的深海海底朝她微笑的鲛人男子。
若冰正奇怪母后怎么突然停了下来，正想问问，却发现母后的手突然松开，她双手捧着灵儿，根本来不及腾出一只手抓紧。
她傻傻地看着自己距离母后越来越远，急坠而下，风在耳边呼啸着飞过。
空气中飘来轻微的花香，暗香盈盈，若有若无。
冰月国素来是百年如一日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除了开在雪山峭壁上的雪莲花，终年难得一见花开，更别提会有花香了。
若冰的眼睛迷蒙起来。
她闭上眼，像是回到了百年前的那一日，初见他时，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花香。
然而花香越来越浓，她恍惚觉得身子变得轻飘飘的，像风中飘零的树叶，打着转儿极缓慢地落下。
睁眼看见空中有一条长长的花道，洋洋洒洒一路蜿蜒着铺设开来。那些花儿追逐着飞舞着，层层叠叠，翻腾出一片花的海洋。
花海的尽头，是飘飘若仙的男子，长身如玉，圣洁似雪，正怀抱着她缓缓落下。
素淡的白衣在漫天飞舞的薄雾花海中随风飘扬，瀑布般流泻身后的乌发华丽地垂落下来，挂在腰间的一片透亮无瑕的白羽飞飞扬扬，追逐着亲吻着他的身姿。清冷的眸子闪烁着银月般的清辉，直直照耀到她的心里，明亮而冰凉，让人心生敬畏。
时光在那一刻倒流，若冰觉得自己瞬间回到了百年前，百无聊赖的她坐在水晶塔的窗口，托着腮静静遥望着远方的天空。
空气中有若有若无的花香，她循着香味望去时，看到一个极远处的云海上，一个素白的身影踏雪而来，刹那落英缤纷，暗香浮动。
他在高高的云端，看不清面貌，只觉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飞到水晶塔附近的上空时，他突然倾身而下，救起一只不知为何忘了扇动翅膀而直直下坠入海的海凌鸟。
她在那一刻，终于看见了他的脸。
那日匆匆一瞥，便盲了今生每一眼。
而今，百年后，她又看见了这张脸，就在他的怀里。
他的胸膛，正亲吻着她的侧脸。
她只觉心里一阵刺痛，天旋地转间觉得自己变成百年前那只傻傻的海凌鸟，直直地坠向深不见底的海洋，等着他的救赎。
“啊！还有我啊，我快掉下来了！我还不会飞啊！”灵儿紧张地抓着男子的衣襟。她刚刚睡醒就发现若冰傻傻地看着眼前的美男子，连她掉下来都不知道，还好她反应快，及时抓住了男子的衣襟。
男子低头看见说话的精灵，有片刻的惊讶。看着她颤抖着双手努力抓着他的衣襟，小小的身子通体发亮，身后一双洁白的翅膀无力地垂着，那么无辜可爱，他不禁浅浅一笑，伸手将精灵放到若冰的肩膀上。
那样极致温和而明丽的笑容映在若冰的双眸里，整个世界顿时都安静下来。
那一刻，她发现，世界上最美丽的画面，不是春回大地花开荼蘼，不是千山暮雪万里层云，而是他舒眉浅笑目光良善的脸。
那一刻，她发现，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不是鲛人王子天籁的歌声，不是高山流水雪竹琳琅之音，而是他怀里沉稳的心跳声和嘴里浅浅逸出的笑声。
她静静看着他，突然想起星海曾给她说过的一句诗，鬼使神差地，她颤抖着双唇，近乎虔诚地用鲛人特有的超声喃喃念出：“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被灵儿的声音惊醒过来的恩露王后急急飞来，在听到这样的超声时，刹那怔住了。
孤身在水晶塔里呆了两百年，若冰如何会知道只有鲛人才懂的超声？她又如何对初次见面的花影国国王也就是夜花羽皇说出这句话？
两百年前，占星师玄月在长达七七四十九天的仪式后，脸色颓败，神色严肃地告诉她，王后，若冰公主成年前不能见任何王室中人，否则必会死于非命。
天羽大陆崇尚星宿命理，冰月国最伟大的占星师玄月的话，使她和旭冰在深思熟虑后，不得已做出决定，建造水晶塔，直到女儿成年后，才敢放她出来。
如果，如果……她在这两百年间，已经见过海国王族中人和羽皇……
恩露王后的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她下意识地看向刚才那个深碧色长发的少年，却已找不到他的影子，像是一场飘渺至极的梦，梦醒了，再也找不到那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她有太多的疑惑和害怕，却只能暂时压下。扶过痴痴看着羽皇的若冰，简单拜见了羽皇，三人加一精灵便向宴会飞去。
人山人海的水晶塔附近，那个潮水的中心，让众人齐齐发出倒抽气声音的少年，此刻已然昏迷过去。
人群依然站在自发让出的道路周围，没有人敢上前查看少年的情况。那样惊为天人的身姿，绝世倾城的容貌，使他们不敢轻易触碰，唯恐亵渎了神灵。
一个同样有着深碧色头发的少女走了出来，默默地扶起少年退出人群，在众人的目光中走远。
清丽绝伦的身影渐渐远去，人们只觉得有莫名的失落，沉甸甸地压在心上，连看着那昏迷的少年背影都觉得心酸，仿佛他在这里留下了巨大的悲伤，无声的，难言的，缓缓地流淌着，笼罩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珠曼看着昏迷的星海，腿上仍有着撕裂般的疼痛，可她的眼里却有着悲悯的神色，为他，为自己。
几天前他来求海巫为他割尾成腿，只为了在今天见见这个冰月国的公主。
生生把身体剖开，那样足以撕裂灵魂的痛啊，昏迷几天的他醒来时赶在昨晚来到水晶塔，为若冰的生日唱了一整晚的歌。
他没看见，躲在繁密的海藻后面的她，也整整听了一晚，自然也听到了凌晨时星海说，若冰，今天要等着我啊。
可是他忍着尚未痊愈的剧痛来了，却见到若冰躺在另一个男子的怀里，低眉浅吟，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前一刻还灿若星辰的笑颜，顷刻萎顿，他也随之晕了过去。
百年前，他被困海巫的水藻，是她悄无声息地为他解围，并将他安全领到目的地。
此后的每天，她都悄悄为他指路，躲在海藻的背后，听他唱歌，和那个叫若冰的公主聊天。
每天的每天，距离他最近的，一直都是她啊！
他为了若冰而来，她却是追随他而来。
割尾成腿生生撕裂灵魂般的痛，她也尝过；尚未痊愈的双腿踏在土地上如行走在刀山火海的痛，她也尝过。
“只可惜，你的眼里，看到的从来都不是我。”她喃喃地哽咽着，已经分不清是说他还是说自己了，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在历经他昏迷前那一刻凌迟般滴血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