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剑气横啸荡四方(1 / 1)
裕王乍经大变,双目欲呲,扑在乳母尸身旁已是失声痛哭。裕王府中之人,多半都受过老夫人的恩惠,此时举府做哀声,凄惶至极。
景王见逼死了陈氏,心中更是烦躁,只怕回宫之后嘉靖帝还要有所责怪。他面色如铁,抬手一挥,领着士兵便出了王府而去。“既然如此,小王就先告辞了。”
裕王在他身后冷冷看着,见他们全都匆匆出去了,这才冷声吩咐道,“关门。”几个家丁迅速跑去把大门拴上,经过这一夜的变故,人人都知道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也不敢多话,都站在原地等待吩咐。便是翁氏此刻也卸去了全部的锋芒傲气,却换上了一副默然冷淡之色,无事人般背过身去,轻轻折着竹叶。
裕王环顾了众人一眼,哑声吩咐道,“都散了吧。”说着便蹒跚回身,向屋内行去。 忽听门外传来阵阵喧哗之声,好像是有兵士们舞动刀枪的声音。裕王一下子立住,黑暗中瞧不出是什么神色,这一下所有人的神经又都紧绷了起来,就连张居正也停下脚步,有些紧张的仔细听着动静,见他打了个手势,便有几个家丁飞奔从角门出去。不过一会儿家丁又匆匆跑了回来,小声禀报道,“外面据说有两个刺客,团团的人围着看不清爽,景王爷正带着人围剿呢。”
张居正心下一松,知是景王一肚子火没地方撒,定然是随便抓了几个路人出气,只是不知道今夜是谁该倒霉了。他轻松的一笑,对裕王说道,“各人自扫门前雪,王爷不必挂心,还是早些回屋歇息吧。”
裕王亦是想到了这一层,也轻松下来,正待回屋去,忽然想起那房檐上飘过的一角白裙,心底一凉,暗道不好,拔足快步就往外冲去。
“王爷,你去做什么。”张居正反应奇快,几步亦是赶到门前,一把按住了门栓不让裕王出去,黑眸中闪动着深不可测的光芒,“好不容易才脱陷阱,王爷这一出去,必是撞在了景王的枪口上了。”
“让我出去,”裕王这次再也没有什么耐心,听着外面的哭声又响了一阵,却似乎是个孩子的尖利的哭声。张居正听到这哭声亦是呆住,这声音,好像是….如松那孩子的…便是他怔住的功夫,裕王早已推开了他的手,打开门栓便推门出去。
裕王府外的围墙下,景王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残忍,他望着被士兵团团围住的中央,竟然是个半大的孩子,背上还背着个昏迷的白裙女子,不知道是死是活。那孩子手里拿了一把短小的匕首,满脸是血,却依旧和士兵们搏斗着,他的年龄虽小,但武功却是由严父所教,一招一式倒也像模像样,一时间士兵们竟然进不得身去。
景王心底蓦的划过一丝厌恶,这孩子如此顽强,都陷入这样的重围,还想负隅顽抗……就和三哥一样,实在讨厌。他恶狠狠地吩咐着手下领队的校尉荀六,“难道连一个小小孩童都对付不了?不必留活口!”
荀六得令便放开胆去,不在顾忌要抓活的,他抽出了腰间的长刀的那一瞬,心中有些佩服眼前这个脸上还带几分稚气,却越战越勇的孩子。可他手上却毫不容情,兜头便像如松肩上劈去。如松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心知今日无幸,他只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哪里真的上过战场,遇到这样的情景心中早已支持不住,若在往常说不定便放声大哭起来。可今日父亲不在身边,姑姑姐姐还昏迷不醒,他瞬间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有千斤重,该像一个大人样肩负起来。
他身上多处受伤,仍然咬紧了牙手中的匕首仍然直直向前送去,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虽然敌人的长刀要来的快些,自己的匕首刺到,对方至多只是个轻伤,而对方长刀落颈,自己的小命今日就送在这儿了。但事到如此,就算是死,也要与敌人拼了命!
不远处似乎裕王府的大门打开了,裕王第一个冲了出来,他一推开门,远远便看到正是那白裙的女子背负在一个孩童的背上,长裙委地,仿佛没了生气。可还有那么多刀剑招呼过去,他的心蓦然一痛,嘶声叫道,“住手……”
景王有些惊异的回过头去,一眼瞧见兄长毫无血色的脸颊,万年不变的清冷神色中竟然罕见的透出一抹伤心绝望。他的心里忽然浮现一丝快意,这两人对三哥来说,该是很重要的吧。他微微颌首,轻声道,“不必住手,杀无赦!”
纷杂吵闹中乱作一团,事实上荀六不可能住手——即时他听到了命令,也依然住不了手了。他借着自己的刀光,还能看到那孩子一脸骁悍的神色,甚至还能看到有血渗出,一滴一滴,迅速浸满了这把锋利的长刀。
张居正赶到时,只听到那刀影劈下的风声赫赫,尤在耳边。那孩子,他早已认出,正是故友李成梁的爱子李如松,而他肩上背着的女子,他更是再熟悉不过。他来不及去细思这两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一个纵身足尖轻轻借力,便飞掠过去。有几个士兵围了过来,企图拦住他,他出来的急,身上并未带兵器,此时双手使力,连抓数人都急掷出去,他无意伤人,掷出去的力道恰好,都未伤兵士的性命。他入得重兵所围之中,直入无人之境。
可他速度再快,终也赶来不及。
血飞溅开来,有人应声倒地。
已觉无幸的如松睁开眼来,却见自己毫发无伤的站在原地,倒在地上的居然是荀六。他喜极过往的回过头去,大叫道,“爹爹。”果然是父亲熟悉的身影站在自己身后,一袭素巾蒙在脸上,只是声音依旧冷冷,“不要怕,爹爹在这里。”
李成梁语声虽轻,手中宝剑却并不停歇,他早已认出站在一旁站着的是景王,恼恨他伤害爱子,因此故做不识。此时有兵士又惊又怕的喝问姓名,他也不答话,手中龙泉剑舞,却是招招狠辣,或劈或刺,只中要害,剑剑都取人性命。他出手异常凶残,剑锋过处,鲜血满地。眼见还有兵士欺身过来偷袭,他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毫不犹豫的一件反刺那人肚膛,长剑斜挑,把那士兵横劈为两段。那士兵惨叫了一声,上半截身子还在地上动了几下才咽气。
众多士兵目睹这场景,早已骇得肝胆俱裂,只敢远远围了个圈子,都不敢近身去。李成梁冷目一笑,把白裙女子接到肩上负着,一只手提起儿子,只向远处的张居正略一颌首,便倒持着宝剑,大踏步就像圈外行去。士兵们哪敢真的拦他,假声呼喝一下,就放了个缺口由他出去。
“壮士是何许人?”景王丝毫不以为意被杀了这么多手下,他仰慕这人的神力风采,在背后大声高呼道,“本王愿在景王府为壮士留一席。”
李成梁头也未回,足不点地的大步走远,身影消失在街角再也不见。
目送着李成梁走远,裕王抬目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景王,冷冷的撩起袍脚,往回走去,恰与正赶出来看的翁氏擦肩。翁氏有些惊异的看着不远处那人背负着的一角白裙身影,她瞬时惊得脸色苍白,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裕王却连正眼也未看翁氏一眼,便径自回屋去了。
“那就是三哥喜欢的女子吧,”景王的嘴角扬起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却用一种悲悯的眼神望着冗自站在大门外的翁氏,拂袖离去时只轻轻抛下一句话,“三嫂,你真可怜。”
瞬时,翁氏支撑了一夜的坚强都被这句话轻轻击碎。她的身子一下子弯了下来,仿佛承不起这样的重压。
忽然有只手扶住了她,她抬起头来,看到男子只剩一只的黑眸中华彩流动。她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世番,她为何还会活着。”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严世蕃吓了一跳,他回头扫视,只见四周的侍女家丁都眼盯着脚底,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样,这才心下略安。扶着翁氏向墙边走去,口中小声解释道,“我派去的死士本来得手,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又将她救了去。这事不算什么的,倒是你,怎么说出了怀有身孕的事,我一听到消息吓得不轻,赶紧过来看你,生怕他对你不利。”
翁氏垂下眼眸,手指的关节攥的发白,“你不是说她死了么,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严世蕃微微一愣,淡淡说道,“本来我派去的死士都已得手,不料半路杀出程咬金来,救了她去。这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居然有这么多人都在找她?”
“你别管她的来历,”翁氏面色亦是白的可怕,“我只要看到她死。”
“我知道了,”严世蕃抬起眼,定定的望着她,只剩的一只声音蓦的放柔,“兰儿,他没有怀疑你吧,你现在要多注意身子……”
“他还会留意到我?”翁氏眼中撩过一丝惆怅,适才在院子里,那人就连听到她怀孕的消息,也没什么反应。直到看到墙头白裙的一瞬,才会有发狂眼神,都落入了她的眼底,一幕幕早已让她痛彻心扉。如今她急切的只想看到那个女人的死掉,那才是对那人最沉重的打击吧。她一直以来想折磨那女子,也许并不单单因为恨她,还有些许,是想引起“那人”的注意?这一切疯狂的报复想法,被她酿成了无法传说的快感……
严世蕃静静地注视着她,把她一切的思虑都读入心底,心里忽然有种难以言喻的苦涩。可是目光掠过她惊如鹿般的眼眸,双手微抚的腹部……他的心忽然软了。末了,他只会微微一笑,说道,“放心,我会满足你的心愿,无论代价是什么。”
张居正匆匆回到王府时,只见裕王早已立在书房外的滴水檐下,鲜艳的朱墙在夜色中仿佛消磨尽了光芒,隐约却有些颓败的黯淡,却正和他一身天青缎袍对比鲜明。
“你可是识得那位壮士?”裕王问的漫不经心,好像想起了一件不经意的小事。
张居正微微一怔,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昨晚救了安媛的李成梁,他紧张的思索了一下,审慎的回答道,“臣与他并不熟识,只是曾见过一次,有些面熟……”
“他叫什么?”裕王并不理会张居正话里明显的推脱之词,只是干脆的问道,“是什么来历?”
“李成梁,辽东铁岭卫指挥佥事。”张居正闷声回答道,他有些不解。景王追查李成梁的来历,是为了网罗人才,完成他的野心。可从来不与朝臣结交的裕王呢,竟然也会这样上心。
“辽东……”裕王若有所思的侧过头去,眉目间罕有的浮起了一丝怅然之色。他发觉张居正在看他,那一抹怅然神色迅速敛起,淡淡吩咐道,“那件事你还是要加紧去办,我们只有三日。”
“臣一定不辱使命。”他重重在地上磕了个头,起身时有些僵硬。只有三日……那个女子该怎么办,他来不及去安顿她了。如今唯一的指望,也许就只有,李成梁会是值得托付的朋友。
安媛醒来时,只见到日已晌午,外面阳光明媚,透过斜支的窗架能看到当头的日影里碧空如洗。她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舒适的大床上,身边趴着一个小小的孩子却是如松,睡得很沉,只是睡梦中还皱着眉头,好像有什么为难的事。她轻轻一动,便惊醒了那孩子,揉了揉眼睛,见安媛醒了过来,高兴的叫道,“姑姑,谢天谢地,你可总算是醒了。”
安媛有些感激的看着如松,只觉得心中一阵温暖。她打量了一下周围陌生的环境,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这里还是京城啊,”小如松笑眯眯的说,“昨晚那位老妇人一头撞死在府里,你就从墙上摔了下去就昏迷不醒,当时里面就有士兵追了出来,幸好是爹爹路过那里,才把你救了出来。”
“你爹爹?”安媛努力想去回想夜里的事,赫然只有院中所目睹的触目惊心的一幕幕,却完全没有李成梁的影子。她只觉得脑中仍然纷乱一片,似乎一去触及就头痛欲裂,她只得作罢,挣扎着坐起身来,说道,“我休息好了,可以回去了,还有涮羊肉的店要照看呢。”
“那地方还是先不要回去了。”屋外忽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调,接着有人便大步走了进来,不正是李成梁是谁。他的脸色很是难看,额上还有些汗未拭去,只僵着脸简促的说道,“你就先在这儿待着。”
安媛一见他不知怎地就没了好气,适才有的一点感激之情顷刻灰飞云散,气鼓鼓的道 ,“待在这里有什么事做。那儿可是我的家,怎地就不能回去了。”
李成梁蓦的变得严厉起来,“你要是还想留条命,就在这儿待着。只要踏出这里一步,现在北京城里,就没人能救得了你。”
安媛气的泪盈于睫,动了动嘴唇,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听如松怯生生的开口问道,“爹爹,你刚才又出城去了么,是不是去查那倭国的死士了?”
一时间,复杂的思绪涌来,似潮水般将她淹没。安媛纠结的抬起头,这才注意到,他穿着一身清淡的天青长袍,上面还沾了些尘泥草根。他却恍然不觉的样子,只是“嗯”的一声点点头,轻轻掸了掸长袍,见安媛打量自己,才简单的说道,“那个死士的尸身已被人运走了,看来还有人在暗中助他。”
安媛心下蓦的一动,他原来是为了自己安危着想。她有些惭愧的低下头去,后悔刚才与之争吵。不知何时,心底竟漾起了些异样的波纹。
李如松见她一直低头不语,只道她心中还是有怨气,便小声宽慰道,“姑姑,你还是听爹爹的吧。昨晚有士兵追你的时候,都叫的是捉拿刺客,个个上来就是真刀真枪的直逼要害,幸亏爹爹拼死维护我们俩,才杀出一条血路来。瞧那些士兵的服色,都是景王的人呢。爹爹说那些人也得罪不起,救了我们之后只敢来这个城外的小店投宿。”
“你们又救了我一次……”安媛小声说道,她心中感激不尽,明白这父子两人为了搭救自己,被牵累了许多。
“收拾好东西,我们马上起程。”李成梁冷冰冰的插口道,他生性最听不得这样悲悲戚戚的话语,赶紧截断了安媛的话。
安媛一怔,“去哪儿?”
这次是李成梁父子同时望向了她,异口同声的说道,“辽东。”
从京城到辽东,路程很是遥远,然而快马疾驰也不过数日远近。可路上带了妇孺同行,李成梁只得按捺下性子,雇了辆骡车,正待出发,谁料还未走上五里地,便接到一旨兵部快马送来的密令,调李成梁去嘉峪关做副指挥使,李成梁又是疑惑又是惊骇。想不到一路乔装而行,本以为不引人注目,想不到在朝廷眼中竟然如同股掌之中。
匆匆谢过了皇恩,李成梁收起了送来的仪仗旗帜。如此也好,他在辽东原也没有什么产业,直接修书一封委托兵部的衙役送去辽东的家中,吩咐家中奴仆收拾好东西来临洮,然后吩咐车夫调转马头,径直向西行去。
起初时李成梁还颇为紧张,每日天一亮就吩咐大车赶路,直行到日落时分才就近找地方安顿,恨不得插翅就飞去临洮才能安心。他白日里就随坐在车夫之侧,夜寝时也是剑不离身,心里总是忐忑不安,只是担心再有那倭国死士来加害安媛。一开始安媛和李如松也有点担心, 然则一两天了,别说杀手死士,一路上连异样的行人也很少见到,安媛毕竟是生活在21世纪的人,对杀手本没什么概念,渐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松更是小孩心性,天不怕地不怕惯了,更是不当回事,两人一路上说说笑笑,偶尔捉弄一下坐在车外的李成梁,倒成了旅途的乐事。
眼见已是出了陕西,进了宁夏卫地界,人们说话的口音渐重,回民风俗更甚。菜肴中少了猪肉,然而餐餐所食的牛羊肉更鲜美,民风也亦淳朴许多。李成梁渐渐放下心来,沿途偶尔也进入大车中休息养神。
初夏天气,甚是炎热,火红的太阳烤的地面都有些焦烫,知鸟不耐烦的在树上叫着“热啊,热啊”,车轮碾过的枯枝都快能冒出烟来。这日才行了不过十余里地,已是到了晌午,正是烈日当头,最炎热难耐的时候,赶车的老张擦了把汗,皱着眉抬眼望了望火球似的日头,忍不住探头进了大车中苦着脸说道,“李相公,这鬼天太热了,连牲口都耐不了。前面就是个小镇子了,能不能找个地方歇歇脚?”
李成梁一皱眉头,正想喝斥。安媛却一眼瞅到车外的骡子果然无精打采的捡着树荫下走着,四蹄都不愿意着地一般,她赶紧接过话道,“那样也好,别说是牲口,人在这车里也热的受不了,今日就早些歇了吧。”
“是啊是啊,太热了,爹爹。”李如松一眨眼,赶紧附和着安媛的话,这些日子他和安媛相处的亲近,两人说什么都一个鼻孔出气,李成梁也拿他们没办法,狠狠的剐了两人一眼,冷声吩咐老张道,“再行远些,在镇子里挑个靠得住的店家住下。明天早些起来赶路。”
“好嘞,”老张乐得憨厚的一笑,他们这些走南闯北赶大车的人,在各地都有几个熟悉的店家,这样的事最是小菜一碟。他一鞭抽在骡子上,不由得骡子不撒了腿的勉力向前奔跑,一个踉跄疾驰入了破旧的固原城门。
张居正安排妥当了各类事宜,快马加鞭的赶到固原镇时,已是入暮时分。这里只是宁夏边陲的一个小镇子,却是回中的一处要塞,曾经是通往丝绸之路最繁华的一处重镇。张居正自幼熟读古籍,心中明了这古镇想必是经历了千百年轮回,随着西夏王朝的衰落,渐渐也少了人烟。
此地处尘土黄埃之中,多半都被大漠侵蚀,张居正一入小城,不免啧啧称奇,这城池四面都是高山巍峨,只有当中一块平地构成了城池,竟成锁钥之势,不知当初是哪位高人在此建城。整座城池都如同嵌在山势中,路边满是雕刻精美的石像,见证着往昔古道的繁华胜景。他心中唏嘘不已,却无暇去细细研看那些珍贵的石像,他牢牢记得裕王的嘱托,只有三天的时间,于是一刻也不敢耽误下去,于是径直催马往城东而去。然而穿行了大半座城池,只见到处房屋毁败,黄土覆满道路,一路上除了见到几个驻守的留军,竟然没有多少百姓居住了。
固原是个小城,张居正出了东城门,只见一座古刹立于路边,这古刹修的甚是奇特,大门虽是朝着道路而开,而半个寺身却是倚着山脚而建,就宛如是从这山中突出来的一块。寺院的正墙外爬满青藤,一派青葱入眼,在这漫漫黄沙之中尤显得珍贵难得。而寺门虽然紧闭,门前却站了个老僧,须发皆白,穿一件洗的发旧的僧袍,看不出多大年纪。老僧肩上还挑着一个包袱,一手拿了个巨大的黄铜锁,一手正在缓缓关上寺门,看上去是要出远门。张居正在马上叫住了老僧,朗声问道,“老师父,须弥山金硝洞离这还可远么?”
那老僧并不回头,只是颤颤微微的用铜锁锁着寺门。张居正又问了几遍,可那老僧仿佛充耳未闻一般,只是半天也没锁好那寺门。张居正不由得留了神,仔细瞧去,却见那老僧拿的铜锁虽大,可竟然没有锁眼,无怪乎他怎么锁也锁不上。他心中暗暗称奇,却不忍看这样年迈的老僧继续所下去了,于是轻声说道,“老师父,这把锁没有锁眼,怎么能锁得上。”
老僧听了一怔,双手住了动作,抖抖索索摸着铜锁,半晌方才说道,“果然没有锁眼。”他的语音艰涩,可声音闷如洪钟,听起来却并不怎么老迈。张居正瞧了一眼那乌蒙蒙的锁头,也没在意,他心中还惦记着裕王交代的事,淡淡说道,“老师父,还是回去换把锁吧,这锁不能用啦。”
他策马回身,正欲去别处找找。转头却见那老僧只是站在原地,并没移动,口中只是喃喃念着,“没有锁眼……不能用啦……”
张居正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寻找一份重要的证据。然而前些时候派来的密探只传回了“金硝洞”三字,想来他们要找的证据便在固原这里。只等这次他亲自把证据拿到手,一切危机都会迎刃而解。他想起裕王的嘱托,心下稍微安了安神,脑海中忽然划过一角白色衣裙,嘴边扯起一抹温淡的微笑,心中忽然蹦出一丝奇怪的念想,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有没有一时半会能想起自己。
他很快收回了心神,举目四望,只见四周都是高大的群山相接,这山中处处都是石窟佛洞,怕不止有数万个,在这群山之中寻找一个金硝洞何等难也,无异于大海捞针一般,然而只有三天的时间,他抬头看深黛色的天际有几朵黑云聚集,怕是要下雨了,须得快些找个地方避雨去。
“你是要找金硝洞么?”那老僧忽然开口了,只是语音平淡,恍然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
张居正微微一怔,翻身下马,毕恭毕敬的问道,“您可知道在何处么?”
“开锁要找到锁眼。”老僧答非所问,却又继续低头摆弄手上的大锁。
张居正细细端详着老者手上乌蒙蒙的锁头,只见材质似黄铜而非黄铜,斑驳的乌色中隐隐流转着一层耀眼的金光,仿佛只是被那乌色蒙住了,迫不及待的要露出一丝光鲜来。张居正心下一动,这难道就是……
天色阴霾,几缕淡疏的轻云,不知何时早已消散的无影无踪,空中流转着层层黑色的雾团,好似狂风暴雨汇集的中心,不断变换着骇人的黑暗色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