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一章（1 / 1）

西湖无论什么时候，都带着不同的面貌迎接为它吟诗作曲，临摹作画的无数文人，今日在苏堤跨虹桥畔，又是醉马画会采风的日子，画会成员个个在湖旁找寻激发灵感的角度，架起了画架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

往常几次都是子璇备好了午餐才从烟雨楼到采风的地点和大家集合，这次杜芊芊一马当先的把准备餐食的事揽上身，子璇也没有和她抢的意思。要照她说，替这么一群人准备东西可真是累人，本来可以让李嫂代为处理，偏偏钟舒奇、叶鸣这两个人每回都要她亲自下厨，连汪子默都跟着起哄，让她逃也逃不掉。有人肯接下手来，这不正好给她一个偷懒的机会，子璇可是举双手赞成。

跟着出门采风的子璇，把自己的画架架在离众人最远的地方，慢条斯理的拿铅笔轻轻打着底稿。其实子璇对画画也下过功夫，水平要比现在让汪子默过眼的作品好得多，只是原来的子璇并不会作画，她自然也就要收敛一些，她可是已经过了‘神童’的年纪。况且她最欣赏的是后印象派的梵高、野兽派的马蒂斯和立体派的毕加索，这几个大师的作品都是色彩丰富、情感强烈的代表，她真不知道如果自己还是走这个风格，汪子默会不会明天就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大伙儿辛苦了，休息一会儿喝口茶吧！」杜芊芊人未到声先到，子璇看着她……身后那群人，倒有些惊叹了。

小葳左手拉着白斯程，右手抓着一个大大的风筝，跟在杜芊芊身后。后头还有两个女佣，四只手上都各提了一只篮子，瞧得出份量不少，在接近中午的阳光下，已经让她们两人脸上布满汗水。

杜芊芊就着手里的热水瓶倒了一杯香气四溢的清茶，却在众人围上来时顿在半空，分不出是想要递给谁。子璇站在众人之后冷眼看着，杜芊芊还是把那杯茶先递给了汪子默。

「子默，你先喝吧！」杜芊芊快手又倒了一杯，「若鸿，辛苦了！」

「天气这么热，我还是喝水得了，好茶就让给子默他们吧！」梅若鸿笑着摇手，没接过杜芊芊手上的茶。

「啧，若鸿你也太不识货了，这味闻起来，」叶鸣一把接过杜芊芊悬在半空的杯子，「是龙井吧，等级还不差啊！」

杜芊芊笑得骄傲：「那可不，我爹都舍不得喝多少呢！」

「我就一俗人，肚子都填不饱，要是喝了茶，胃里还不直冒酸水。」梅若鸿说话的时候笑脸没有停过，眼里却闪过受伤的黯然。

「你－」杜芊芊的脸顿时垮了下来，雾茫茫的眼在梅若鸿和汪子默的身上转来转去，最后还是汪子默开口接下话来。

「芊芊别介意，若鸿八成是没吃早饭，这会儿好不容易把妳给盼来了，咱们都等着妳的好手艺呢！」汪子默接下杜芊芊手上的热水瓶，脸上浮起温雅的笑容，让杜芊芊转啼为笑，忙着招呼佣人把东西摆上。

白斯程走到子璇身边，看着她的画纸上已经有了八成模样的作品，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

「怎么，是不是有什么要指点我的地方啊？我洗耳恭听。」

子璇这日为了怕被太阳给晒昏，戴了一顶浅色的草编淑女帽，帽沿圈上一淡蓝色丝巾。阴影投下，白斯程只隐约见到子璇微扬的嘴角，听那语调，他都能猜到子璇的表情肯定和那日在烟雨楼一样，带着俏皮又霸道的气势。

「什么指点，我该拜妳为师向妳请教才是，我对画画可是七窍只通了六窍，那有妳这样的才气！」白斯程的话倒让子璇连忙摆手。

「你可别折杀我了，这里随便一个大师画的画加起来都能把我埋了，你如果想请教得找他们去，我这上不了台面的作品，充其量也只是搏君一笑吧了。」

「子璇说话可不老实，」白斯程压低声音，「妳的构图层次有度，只是色彩太过清淡无力，照说画会不会没有颜料可用，可子璇怎么这么斤斤计较呢？」

子璇强压住心里的惊讶，依旧笑着回答：「我画的是水彩画，色度自然要清雅些。」

「既然子璇说是，那便是啰！」白斯程向子璇眨了下左眼，脸上漾起的笑容贼的和狐狸一样。

白斯程因为父亲喜欢绘画，跟着听了不少画经。虽然他本身对绘画并没有下笔的兴趣，但评鉴的眼光仍不输画友。他看出子璇的构图明明是下过功夫的，没道理在色彩的掌握度上会这么糟糕。既然她要藏拙，自己也没必要说破。

子璇因为怕自己‘进步’的太快，有许多作品都会在完成前下重手用不当的色彩改去构图，才不致于让汪子默发现。今天第一次跟着大家轻松的出门采风，只想着别在色彩上太过奔放，倒忘了要修整构图。

「子璇，太阳这么大，先休息一会吧。」汪子默走向子璇，让子璇紧张的抽出一张方才试色的画纸压在那幅几近完成的作品上。

「白同学别光站着，芊芊带来的东西也预了你的份吧。」汪子默笑得和善，眼神浮出的打量意味却让白斯程忍不住抛出一个礼貌的点头，往杜芊芊的方向走去。

白斯程奇怪着自己为什么总是对这位美术系上有名的好好教授感到不自在，难道是因为怕自己对子璇的心思被他给看出来？如此说来，他才发现不只汪子默对子璇呵护备至，连画会众人对子璇也都奉若女王，看来自己这近水楼台的计策顶不上什么用场，得再想个法子才行。

「你们方才说什么了？我怎么听见他好像说了什么画的。」汪子默看了一眼子璇的画架，「他不会是批评了妳的画吧！」

说着，汪子默的手就要掀开那张试色的画纸，子璇连忙拉住他。

「没什么好看的，既然不好嘛，等会儿重画一张就是了。」子璇语气里有些紧张，既然白斯程能看出来，肯定逃不过汪子默的眼睛，她可不想这会儿在一堆画家面前坑坑巴巴的解释不出所以然。

「不好也有个说法，他能懂得什么，说不定是故意闹妳的，让我看看，要真有什么要改进的地方，哥哥一定说给妳听。」汪子默见子璇不肯把画给他看，心里暗暗泛起酸味。是子璇觉得自己的意见不够专业？还是她对白斯程另眼相待？

「哎呀，画坏一两张画那有什么，难道子默一开始没有失败的作品吗！既然我也承认画的不好，没必要现在拿出来让大家笑话我一个吧！」子璇嘟着嘴鼓成包子脸的模样逗笑了汪子默。

「怎么是笑话呢，有失败才会有进步嘛，我的子璇那么聪明，肯定会越画越好的。」汪子默让子璇挽着，也就不计较那张没看见的画了。

这头子璇才平抚下汪子默的好奇，那头又闹嚷起来，几个男人七嘴八舌的大声评断着。

「所以我说这些封建时代的陋习真是害人。」叶鸣狠狠咬了一口糯米团子。

「那可不是吗！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就能翻天了，再加上一个，简直是麻烦不断！」沈致文按着前额，夸张的摇着头。

「唉，这种父权思想是中国几千年来不能进步的原因，要掌握权势的人改变自己的作为，是非常困难的。」陆秀山中肯的语气让杜芊芊更是气愤。

杜家是杭州的名门世家，杜世全虽不算杭州的首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他拥有一家“四海航运公司”，说是说“航运”，主要走的是长江和运河线。只有内河船，并没有海船。做的是运输和转口贸易。在这个年代，从事这个行业的人真是凤毛麟角，能做得有声有色的更是少之又少。杜世全的名字，也就在杭州响当当。其实，这“四海航运”的总公司在上海，因为杜世全的老家在杭州，所以在杭州也有分公司。

杜世全是个很奇怪的人，他虽然从商，自己却颇有书卷味，热爱中国的传统。他公司里的职员，大部分穿西装，他却永远是一袭长衫，连见外宾时都不变。他跨在一个新中国与旧中国的界线上，做事时颇为果断，冲劲十足，深受西方的影响。但是，在观念和思想上，他又很保守，依然是个不折不扣的中国人，甚至是旧时代的中国人。因为事业成功，家庭富有，他身边自然奴婢成群。这，养成了他有些专横的个性，脾气非常火爆，全家对他，都必须言听计从，忍让三分。

在公司中，他是老板，在家里，他是“一家之主”。这一家之主是相当权威的！但是，他对自己的一儿一女，却十分宠爱。因为过分宠爱，就也有迁就的时候，一旦迁就，他的“原则”就会乱掉。他就是这样一个半新半旧、半中半西、有时跋扈、有时柔软的人！

当芊芊卷入醉马画会的这时期，杜世全刚刚娶了他第三个姨太太素卿。杜世全的大老婆意莲是个非常贤慧，知书达礼的女人，只生了芊芊这一个女儿，就不曾再生育。杜世全理所当然，又娶了心茹姨娘，生了小葳。谁知心茹并不长寿，两年前去世了。他忍耐了两年，终于耐不住了，就又纳了个上海女子素卿为三姨娘。

这时，他才把这三姨娘带回杭州，以为意莲会像接受心茹一相接受素卿。谁知，意莲竟大受打击，闷闷不乐。芊芊已十九岁，护母心切，对这素卿也全然排斥。九岁的小葳，更站在姐姐和大娘一边。连一声“卿姨娘”都叫得勉强。偏偏素卿是个侵略性很强，占有欲也很强的女人，恃宠而骄，处处不肯退让。

于是，家中随时会爆发战争，大女人（意莲）、中女人（素卿）、小女人（芊芊）就吵成一团。吵得这很有权威的杜世全也头昏脑胀。所以，当芊芊常常往外跑，又去参加画会，又去学画什么的，杜世全以为女儿就是不肯面对素卿，要逃离这个“家”。他教训了两句，就也没时间和心情来管了。就在这种情况下，芊芊才能常去烟雨楼。

「我爹他为什么不想想我娘呢！她为他付出了一辈子，到头来还要看他娶回来那么个妖艳的上海女人。那个女人一回来就处处摆着姨太太的派头，一点也不把我娘放在眼里，看着她耀武扬威，我就忍不住为我娘叫屈！不过就是个姨太太，还能大过天去！」杜芊芊想起今日她带着餐食要出门时，素卿脸上嘲讽她的表情，忍不住声音高了起来，一点也没有发觉小葳脸上布满了不安和疑惑。

「难道要一个男人一辈子只有一个妻子，是很困难的事吗？如果很因难，凭什么女人一辈子就只能有一个丈夫呢！」杜芊芊的话已经让旁边跟来的两个女佣面面相觑，悄悄把竹篮提着，退到离画会众人五公尺以外的距离，这些话她们可不想听，这会儿杜家已经是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自己可不想被推到风尖浪口上。

白斯程见杜芊芊越说越不象话，正想结束这个话题，梅若鸿却又接下话苒。

「当然不困难，妻子是要相伴一生的心灵知己，要找到和自己灵魂契合的人不容易，那还能容得下别人插手其中呢，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才是真正的相爱、相知、相守！」梅若鸿说着这些话时，杜芊芊激动的咬住下唇，眼里像是充满了千言万语，欲诉却无能为力，只能颤颤的看着他。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理我这个‘外国人’了…」杜芊芊低下的声音又重新扬起，「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一生一世一双人？」

听见杜芊芊的低语，梅若鸿的脸色白了一瞬，但还是重重点头：「每个美丽的灵魂，都值得一心一意的对待。这样一个又一个的将姨太太娶进门，原配情何以堪，又怎么能让妳来承受上一代的复杂和混乱呢！」

「为什么，那些个甘心做人姨太太的人，为什么要介入别人安稳的家庭里呢！」杜芊芊又一句泣诉，让小葳手里的风筝飘然无声的落地，也让他悄然的转身退开。

汪子默听着大伙儿一句来一句去，原本还理不清楚，在他身旁的子璇却已经联想到谷玉农前两日和她通电话时聊起的杜家现况，他本来只是为了合作上的可能先去调查一下杜家的背景，没想到正巧遇上了杜家这会儿的女人战争，还八卦的和子璇分享自己调查的结果，让子璇认真思考是不是自己把谷玉农给带坏了。

「我去追小葳！」子璇松开挽住汪子默的手，径自往小葳身后追去。

「小葳！小葳！」子璇好不容易抓住小葳，把他的身子翻过来，却发现他已经泪流满面。

「子璇姐姐，姐姐她是不是…是不是很讨厌我？很讨厌我娘？」小葳扑进子璇的怀里，抽噎的声音让人心疼。

「怎么会呢！小葳不要胡思乱想，你姐姐她只是这阵子心里太烦了，讲话也就没有多想。」子璇看小葳抖动的小肩膀，不忍心告诉他，你姐要是真看上梅若鸿，这小三的位置她也跑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