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自叹弗如（1 / 1）

次日田瑛果然给翰飞来电话。我和翰飞听完不禁面面相觑。

许元葳在大学里交的第一个男朋友是当地一家知名企业的华人高管。当时许元葳还不到十九，那人比她大了十来岁，每常开着辆招摇的凯迪拉克去学校里接送许元葳。开始时传过不好的风言风语，说许元葳是小三，也有说她被人包养。后来她的同学知道了许元葳的家世不凡并且那人几年前就与妻子离异，彼时已是单身，才晓得俩人确实是正常的恋爱交往。高管的前妻是两年前车祸去世的，当时许元葳与他还未曾相识。俩人的年岁相差较大，旁人也不过调侃一句老牛吃嫩草或是忘年恋，倒也没有其他难听的闲话。

这段恋情维持了不到一年便无疾而终。许元葳的芳心移到了邻近美术学院一名教授身上。教授是多年前移民来美的香港人，他的妻子缠绵病榻多年，已经是癌症晚期，不过心心念念不愿意离开爱人，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苟且残存罢了。教授整个人忧郁得如同秋日里枯枝上的最后一片残叶。许元葳的出现衔着春日泥土草木的气息，为他灰色黯淡的生活带来了红滟滟的浓彩。两人并没有正式交往，甚至不曾有过真正意义的约会，多是眉目传情或是鸿雁传书般柏拉图式的交流慰藉。许元葳是为教授重新带来生机和希望的缪斯，安琪儿，却成了他妻子的催命符。虽然没有身体上的背叛，丈夫的移情又怎么能瞒过枕边人。教授的妻子很快就撒手人寰。其后两人却没有顺理成章地在一起，许元葳很快结束了这段暧昧的感情。他们的来往虽然隐秘，可是正如我家乡一句俗话“鸡春咁密都菢出仔”（鸡蛋壳那么密都能孵出小鸡），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校园里似是而非地传起了流言蜚语。只是这些流言好似一片烟雾，纷纷扬扬地弥漫了一阵子就寂寂无声地消沉下去。

许元葳在大学里的最后一段恋情却是犹如暴烈的狂风横扫过校园，肆虐过后仍留下了满目疮痍。

那是一节大型数学公开课，可容纳数百人的教室里座无虚席。看似是母女的两人蓦地闯了进去。两张相似的脸庞皆被憎恨和怨毒扭曲，二人鬓发散乱，气喘如牛地扑到许元葳身前，一面推拽拉扯她，一面厉声咒骂起来，直是声嘶力竭，口沫横飞，“贱人”“□□”“不要脸的狐狸精”等等不堪入耳的辱骂从两人嘴里以闽南语，国语和英语交替凌乱地喷洒而出，似刀尖般刻薄犀利。许元葳面色惊惶而苍白，楚楚可怜的脸上闪过错愕，委屈和不可置信，被两人一推就委顿在地，只掩面嘤嘤哭泣，抽噎着分辨自己并没有做过什么，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这样子冤枉她，簌簌颤抖的身子似被劲风扑过的柳枝，柔弱无依。倘若她是在做假，那真是国际上一流的演员都自叹弗如了。

女孩子叫李雯怡，她的母亲姓雯名音，父母二人原先感情融洽于女儿名字上可见一斑。李父是台湾富商，专门为在美国留学的爱女购置了一间将近两百平方米的豪华公寓。夫妻两人每年都会来陪女儿住一段日子，以聚天伦之乐。许元葳和李雯怡在一门财务选修课上相识。同是华人，离家千里求学，又是相近的年岁，相貌姣好，性情活泼，两人很快成为了至交密友。李雯怡对长年孤身住外的许元葳很是同情，每次父母来探望她时都叫上许元葳一同回家吃她妈妈精心调制的home-cooked meal，万万想不到好友居然会与自己的父亲勾搭上。

一旁围观的同学虽然是将信将疑，然而人都习惯于同情弱者。一面是狰狞凶狠似恶狼的母女两人，一面是纤弱无助如绵羊般的女孩儿，强弱立见。更有几人上前明是规劝，实则暗暗护着许元葳，唯恐她吃了亏去。正是不可开交之时，一名中年男子阔步踏进教室走到众人面前。这无疑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虽已过不惑之年，然而风度翩翩，气度极好。他看上去仍年轻英俊的脸上双眉紧锁，眼眸里有深入骨髓的厌倦之色。他凝视着妻子，语调缓慢低沉，不带怒气唯有疲倦失望。他说她惯常就会含酸拈醋，又爱捕风捉影，一点小事便疑神疑鬼，闹个天翻地覆。如今听了旁人嚼舌根，竟然不分青红皂白随意污蔑别人的名声，真如泼妇一般。自己为了他们母子几人优渥舒适的生活奔波劳碌，已经很累了，再也经不起她一闹再闹。他饱含歉意地扶起许元葳，柔声道：“真是抱歉，我的爱人性子耿直，心思单纯，听了旁人挑唆就信以为真，让你受委屈了。” 然后意味深长地看进妻子眼里，一字一句沉声道：“倘若你果真认为我与自己女儿的同学有染，那我们就离婚，你我名下的房产存款车子全都归你所有，我净身出家，也算是不负多年夫妻之情。如果你还想与我好好过日子，现在就跟我回去，一切既往不咎，你仍是李氏明媒正娶的当家太太。李家虽非名门望族，亦是有些体面的，丢不起这个脸，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言毕旋身向外走去。他确实是个很有风度的男子，他的话听上去就跟他的人一般可信，掷地有声。

方才竭斯底里，状若癫狂的二人似條然被掐住了喉咙。雯音跌坐在地上，面容惨白，直愣愣地望住丈夫的背影，嘴唇不住地颤抖。李雯怡睁圆了双眼，泪水夺眶而出。她怨毒地瞪了许元葳一眼，恨恨一跺脚，搀起母亲追了出去。

虽然李雯怡母女言之凿凿，这种桃色事件也确实是引人遐想，然而许元葳平日里待人温和，又活泼开朗，在同学之间的人缘极好，况且那日李雯怡父亲的分辨实在是光明磊落，因而不少人反而很是同情许元葳，觉得她不过是遭了无妄之灾。不想数日之后情况急转直下，李雯怡母亲的死讯传来。她在一个阴雨蒙蒙的凌晨，从自家二十二层公寓的落地飘窗纵身跳下，整张脸都摔碎了。一时满校哗然。

如若不是证据确凿，对丈夫的移情和背叛深信不疑，她怎么会如此绝望？若果不是已经绝望到了极点，生无可恋，谁又甘心走上绝路？许元葳和李雯怡父亲的分辨顿时成了一纸谎言。

李雯怡突逢巨变，精神几近崩溃，家人为她办了休学手续暂时送回台湾老家休养。许元葳则不可避免地绯闻缠身，无论走到校园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她之前的两段情史也被好事之人翻了出来，一时声名狼藉。由于这次的事影响太过恶劣，学校起初似乎要勒令其退学。后来许元葳的家人亲赴美国交涉，校方最后只作了警告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