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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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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阳城外,北蓟与南楚两军对垒,已进行了数次血战,广阔的战场上到处是鲜血和尸体。

当日,南楚倚仗深沟、蒺藜,以及用沙袋垒起来的障碍,以为可以阻挡北蓟铁骑。谁知澹台牧一声令下,号角响处,早已悄然迂回到了南楚军侧后的两队鹰军突然出现,策马飞跃过壕沟,自两翼驰入,随即分成几队,各自扑向敌阵枢纽。

南楚军阵脚大乱,重甲铁骑后面忽然有雁骑冲上,每人手中都夹着一块长长的木板,到达深沟后,立刻挑下马来,将木板搭在沟的两岸。

一见没有盔甲的雁骑出现,荆无双便大喝:「放箭。」

北蓟的重甲骑兵不等命令,已拉开强弓,箭发如雨,迎头堵截对面射过来的箭矢,以掩护雁骑搭桥。

很快,本来又深又长的堑壕便有十丈被铺平。雁骑立刻上马,在重甲骑兵放箭掩护下抢先驰过,随即箭发如雨,掩护重骑缓步过「桥」。

荆无双全力推动大阵,并与鹰军展开激战,阻止他们接近阵眼,无暇顾及这边。

游玄之立刻命令十队带甲兵军冲上前去接敌近战。

每个雁骑的箭鞘中都带着数百支长箭,这时更不稍退,纵马来去,手中不停,千万支箭在空中飞过,似流星万点,又如暴雨倾盆。南楚步军虽穿有短革甲,却仍然挡不住强劲的箭矢,纷纷中箭倒地,余者畏缩退后,不敢再冲。

这些军队除了中军的十余万人之外,部署在外围的都不是荆游两家训练出来的士兵,没有坚强的斗志,战力也弱,遇敌即溃。全仗游玄之率军督战,这才能够硬挺着不逃走。

北蓟的重甲骑兵陆续过桥,随即迅速列成队形。

他们的铠甲和武器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芒,铁蹄踏地的沉闷声响令人胆寒。南楚众兵勇虽然仍在不停放箭,却已有人四处张望,打算觅路逃遁。

发锐阵冲击时,统帅皆立于阵后,以免阻碍阵形的运动,澹台牧仍然在壕沟的彼岸,凝目看着整个战场的局势,脸上露出了笑容。

荆无双纵马来去,挺枪连挑数十名鹰军,身上也是血迹斑斑。

鹰军此时也已经杀红了眼,纷纷向他围去。

就在这时,重甲骑兵的锐阵发动了。一排一排的人马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南楚步军阵中冲来。

就在这时,游玄之忽然下令:「开。」

挡在阵前的十队步军这时已死伤大半,幸存者一听将令,马上向两旁飞跑。

重甲骑兵没去管他们,笔直地向前冲去。

忽然,只听零乱的马嘶声响起,本来平整的地面被马蹄沉重地踏上,立即塌陷下去。第一排上千名骑兵一起摔了下去。里面还安置了尖桩,立时便将人与马的身体戳穿。顿时,马的悲鸣声此起彼伏。北蓟的汉子尽皆刚勇,除了当即毙命的外,伤者全都一声不吭。

第二排骑兵一见变故陡收,立即勒马。不少向前急奔的马匹一时刹不住,纷纷人立而起。就在这时,一排排箭矢破空飞至,直射马匹未有铠甲保护的腹部。

立刻,有不少马中箭倒下。北蓟骑兵身穿重甲,落地后顿时行动不便。

南楚步军旋即杀上,或出枪疾挑,或挥刀猛砍。

北蓟士兵使力挣起身来,与他们在地上相斗,一时激战不休。

与此同时,雁骑已经飞奔过来,援救被围攻的战友。

澹台牧见到自己的千余铁骑顷刻间折于敌手,又痛又怒,立即下令鸣金收兵。

鹰军一听退兵的信号,没有丝毫迟疑,立刻飞速地退出了战场。

重甲骑兵和雁骑救回了还活着的战友后,也互相掩护着,返身驰过壕沟,退后十余丈列阵。

南楚军更不敢出阵追击,游玄之便也下令收兵,并打扫战场。

当夜,北蓟军队就地宿营,南楚士兵也不敢稍离阵形,彼此都监视着动静,轮换休息。

一夜无话,当朝阳升起时,西南方向忽然出现了大队兵马,迎着霞光往这边急行。

哨兵仔细打量后,立刻飞报游玄之:「元帅,是孙将军率人来了。」

「什么?」游玄之十分疑惑,连忙出帐察看。

这一彪人马全部是南楚禁军装束,军容整齐,斗志昂扬。再看为首的将领,穿着游玄之熟知的银衣银甲,骑着眼熟的雪青马,腰悬重剑,身后的军旗上大书着「孙」字,果然是讨虏将军孙庭率领着他的禁军赶来了。

游玄之大喜,看着迅速走进的队伍,不由露出了笑容。

这时,荆无双也走了过来,有些不解地问道:「孙统领怎么会来的?还带来了禁军,难道临淄无忧了么?」

游玄之摇了摇头:「不知,可能是皇上派他来增援我们的吧?」

说着,孙庭已看到了他们,立刻策马飞奔过来,随即滚鞍下马,对游玄之抱拳施礼:「游元帅,末将特率十五万禁军,前来增援。」

「好好好。」游玄之喜形于色,竟失了平日的老成持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来得正好,是皇上派你来的吗?」

「是啊。」孙庭恭敬地答道,随后对荆无双一拱手。「荆将军。」

「孙将军。」荆无双连忙还礼,却对他的到来仍感疑惑。「前日看到上谕,孙将军不是率军赴西线迎战敌军吗?怎么会来这里?」

孙庭笑道:「是啊,本来是如此。不过,那宁觉非推进得太快,直奔泯江边,被当地水军缠上,一时脱不得身,北上勤王保驾的镇南将军刚好赶到,立刻与之展开激战,到我赶去时,宁觉非已是支持不住,率残兵向西北溃退。镇南将军立即率军追击,末将便星夜兼程,赶来增援你们。」

游玄之听了,顿时大笑:「好啊,太好了,没想到那宁觉非也有今天。孙将军,有你这支生力军加入,我们可是如虎添翼啊。」

「不敢,不敢,末将自是唯游元帅马首是瞻。」孙庭谦逊地笑道。「游元帅尽管差遣末将便是。」

他们走进帅帐中,详细地进行了商讨,重新部署了兵力,将孙庭带来的人马分配到了极其重要的几个区域,主要是护住阵势枢纽,并占住生门,将陷阵敌军驱往死门。

孙庭本为人谦和,对战阵也并不生疏,很快便与荆无双沟通无碍,谈笑风生。随后,二人一齐出帐,将人马重新分派,占好位置。

这时,游玄之才仿佛看到了几分胜利的曙光,心中涌起殷切的期望和一丝安慰。

直到午时,北蓟那边都没有什么动静,似乎并没有进攻的打算。游玄之他们颇为不解,频频至阵前察看,却是一无所获。

午后,北边忽然沙尘滚滚,急剧升腾,顿时遮住了半个天空,显然又有大批人马赶来。

游玄之、荆无双和孙庭立刻出帐上马,奔至壕边查探。

渐渐的,那支队伍便清晰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前面一人骑着白马,身穿白袍,面如冠玉,意态娴雅,不像是来打仗,倒像是踏春郊游。南楚的三位大将都认得他,正是北蓟国师云深。

在他身后,有十万北蓟兵马组成了放牧一般的队形,押送着二十万南楚降卒,缓缓走来。

轰的,南楚阵营中顿时一阵骚动,人人挺身踮足,凝目观看,神情郑重。

荆无双的神情登时黯了下来。

游玄之也是脸色一沉,气得差点破口大骂。

孙庭自言自语:「难道他们想用我们的人来挡箭?」

游玄之哼道:「这些北地蛮子,只会这种鬼域伎俩。」

荆无双却摇了摇头:「从最近他们的作为来看,不太可能。他们只怕是要用这些人来乱我军心。」

孙庭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道:「荆将军,你还真是了解他们,倒像是北蓟人的知己。」

荆无双斜睨了他一眼,沉声道:「孙将军,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是啊。」孙庭连忙对他微一躬身。「抱歉,荆将军,我别无他意,请勿误会。」

荆无双微有些窘,立刻笑道:「是我气量浅窄,还望孙将军海涵。」

他二人客气之间,大群南楚降卒已经走近。

忽然,这边的南楚军营中有人大叫:「爹,爹,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啊。」随即有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士兵奔出阵来。

走在降卒队伍前面的一个中年人立刻激动起来:「三儿,三儿,你怎么在这里?」

云深微微侧头,对身旁的北蓟军官示意。

那位将领便笑道:「去吧,去跟你儿子团聚。」

那中年人一听,拔腿便向前飞奔,边跑边喊:「三儿,你娘还好吗?你奶奶还好吗?」

那孩子已是热泪盈眶,哽咽道:「爹,娘和奶奶都以为你已经死了,奶奶把眼睛都哭瞎了,娘也一直生病,家里……只有小妹,爹,娘说要卖了妹妹……爹,我们赶快回家,妹妹就可以不卖了……」

那中年人听了,也是热泪长流,哭道:「好……三儿……我们一起……回家……回家……」

二人在阵前渐渐靠近,战场上顿时一片寂静。两边的南楚兵卒都听得眼泪汪汪,不少人焦急地注视着降卒队伍,想发现自己的亲友是否也在。

阵前的三位南楚大将看着这一幕,又惊又怒。

荆无双微微叹气,心道云深此计甚毒,令他们杀也不是,不杀更不妥。

孙庭无动于衷,似是与己无关。

游玄之神情复杂,电光火石间已是心思转了几转,逼不得已,只得大喝道:「退回去,擅离职守者斩。」

然而那少年人那里还听得见这话,满身满心都是看见父亲生还的狂喜。

就在两人渐渐接近的时候,南楚阵中有人高叫:「元帅有令,擅离职守着斩,放箭。」

南楚军中大部分人都面面相觑,没有动弹。游玄之的亲兵却十分忠诚,立刻张弓搭箭,射了过去。

这时,那父子两人已经拥抱在一起。就在这一刻,数支长箭穿透了二人的身体。他们惨叫一声,相拥着,倒了下去。

南楚军中静了片刻,立即出现了细细的嗡嗡声。数万道愤怒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向了放箭的兵勇。

云深在那边朗声道:「游玄之,你真是残忍好杀,心里全无半分人情天理。我北蓟宽大为怀,自他们被俘后,数月来从未虐待他们,现在还千里迢迢,送他们返乡与家人团聚,你竟在他们父子团圆时将之射杀。你有无想过,这父子家中,还有白发老母倚门盼望?还有娇妻幼子无依无靠?你真是天性凉薄,有何德何能让如此多的好儿郎为你拼命?」

听着他的话,南楚军中已有不少士兵潸然泪下,降卒队伍里更是有哭声响起,渐渐的,有骂声传来:「游玄之,我们为你拼命,你自己跑了,丢下我们不管,现在人家送我们回来,你还要杀我们。娘的,我们跟你拼了。」

此言一出,二十万降卒群情激愤,纷纷高叫:「对,跟他拼了。」

「冲过去,叫他把我们全都杀了。」

「对,咱们一起过去,让他杀。」

他们在那里七嘴八舌地说着,北蓟铁骑早已向两旁闪开,远远退到一侧。

降卒队伍立刻便有几队人向前冲去。在他们的带领下,二十万人尽皆拔腿向前飞跑。

这时的壕沟上仍有昨日北蓟雁骑铺上的木板。南楚军曾几次企图过来掀掉,但只要一接近堑壕,北蓟士兵便放箭阻止,因此到现在仍有不少留存。

南楚降卒毫不犹豫地冲过木板,向南楚阵中冲去。

北蓟大军却并未尾随,仍是骑马列阵,遥遥地看着。

云深与澹台牧并肩而立,脸上满是笑容。

那些抢先出言煽动的人自然是已被他收买了,事先安排好的,难得游玄之这么配合,居然真的下令射杀自己人,立刻便激起了众怒。

不过,如果他此时不下令杀人,也并无良策挽回败局。

近两年来,南楚大肆征兵,这二十万降卒里有不少人的亲友同在军中,如果游玄之不管,那他们便会让更多的降卒在阵前「与家人亲友团聚」,使南楚军心涣散,不战自溃。

游玄之一见降卒出现便已料到,亦知此计毒辣,急切间却苦无良策应付,只得出言恫吓,却没想到他的亲兵会令出即行,终于酿成大祸。

只见二十万人如潮水般向这边涌来,对游玄之来讲,这真不亚于洪水猛兽,但他已无法下令放箭射杀。

不一会儿,已听到南楚军中响起惊喜的叫声。

「叔叔。」

「大哥。」

「爹。」

「二伯。」

「小方。」

……

随即有不少人奔出阵来,向降卒的人潮中迎去。

南楚阵式顿时大乱,奔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将官们再也约束不住。

当两边的队伍混在一起,哭着、笑着、叫着、跳着,乱成一团时,澹台牧朗声道:「游玄之,你投降吧。朕保证善待南楚百姓,令他们长享太平。」

接着,是云深清亮诚恳的声音响起:「游玄之,只要你下令投降,陛下绝不折辱于你,保证你游家仍是富贵荣华。」

游玄之听了,心里一动,转头看了看荆无双和孙庭。

孙庭处于两人之间,游玄之自然先看到他。他一接触游玄之的视线,便立即拱手道:「全凭元帅作主,小将愿从。」

在他身旁的荆无双却是双眉一拧,沉声道:「末将誓死不降。」

游玄之犹豫了一下,没有吭声。

云深策马缓缓上前,高声叫道:「南楚众兵将听了,只要你们弃械投降,一律优待。愿从军者,与我北蓟将士一视同仁。想回家者,我们赠银相送。待战事结束,大家皆为陛下子民,陛下定减赋免役,与民同休,让天下百姓都能过上国泰民安的好日子。」

他这一番描述,句句说到了南楚士兵的心坎上。

游玄之已无法砌词反驳,干脆张弓搭箭,准备向他射去。

说时迟那时快,孙庭忽然拔出腰间的重剑,斜斜一挑,便将他手中的弓箭劈飞。与此同时,他飞腿横踢,将猝不及防的荆无双一脚踹下马去。

孙庭带来的几位禁军将领早已悄悄移至三人身侧,这时飞身抢上,三人按住了地上的荆无双,两人一把将游玄之拖下马去,牢牢抓住。

孙庭朗声道:「愿降。」

他那十五万禁军分布在阵中各处,这时齐声叫道:「愿降。」

顿时,其他的南楚将士也都再无丝毫犹豫,全都大声道:「愿降。」

只有游玄之的亲兵向这边冲来,欲救主帅。孙庭的部下立刻拥上围攻,不多时便将之斩尽杀绝。周围的南楚士兵军均冷眼旁观,无人肯伸手救援。

游玄之挣扎着抬起头来,看着马上的孙庭,显得又惊又怒:「孙庭你这个无耻的叛徒。」

孙庭看着纵马向他奔来的澹台牧,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轻声说道:「我真正的名字,叫澹台子庭。」

此时的荆无双却面无表情,也没有再做徒劳的努力。在四只大手有力的钳制下,他静静地倒在地上,看着蓝天上悠闲飘浮的白云,心里忽然变得特别冷,特别空。

北蓟铁骑兵临城下,临淄城内顿时一片混乱。

穷苦的百姓们吓得痛哭,富商们则盘算着投降或者躲避的法子。所有的店铺全都关上了门板,人人躲进了家中。这个繁华喧闹的城市忽然变得十分安静。

朝堂之上,却是吵得更加厉害,主战派与主和派争执不休。

孙明昶坚持文人气节,建议坚守不出,等着南边的勤王兵马到来。

章纪则认为应当为全城百姓着想,在提出若干条件并得到对方的保证后,不妨投降,大不了今后称臣纳贡,仍可保存实力。

主战派大骂他这一派是卖国贼。主和派则斥责对方沽名钓誉。

淳于乾心中冰冷,对他们的话已是听而不闻。

良久,他站起身来,沉着地道:「朕要上城以观贼势,再做决断。众位爱卿,随朕一同上城。」

众臣一听,一些文人已是面露惧色,孙明昶躬身道:「陛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还请陛下……」

淳于乾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墙危不危,得去看了才能知晓。」

孙明昶愣了一下,才道:「是,谨遵陛下旨意。」

淳于乾已听到禀报,说宁觉非一直在南城门外,却没有下令攻城。

他乘上皇家马车,来到南城,缓缓登上城头,向外看去。

只见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强马壮的北蓟轻骑兵,阵中数面大旗迎风招展,有的是黑鹰,有的是「宁」字,一时却没有看见那匹耀眼的红马,也没有看见那个他想见到的人。

城下的北蓟兵士已然看到了他,见他身穿明黄,头带皇冠,不由得猜测道:「是南楚皇帝吗?」

这时,已有人飞马报至大帐。

宁觉非从帐中出来,遥遥一看,便知那是淳于乾,于是骑上「烈火」,缓缓地驰到阵前。

淳于乾看下去,见他消瘦了许多,肌肤却是褐色中透着苍白,五官轮廓却更加深刻。此时他虽是仰头上望,气势上却仿佛是居高临下地俯视,有股凌人的威势。

二人对视片刻,淳于乾只觉得心潮澎湃,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宁觉非神色自若,既无骄矜得意之情,更无幸灾乐祸之意。他从容不迫地对上拱手一礼,朗声道:「北蓟神威将军宁觉非,见过南楚皇帝。」

淳于乾还未说话,一旁的孙明昶怒道:「住口,你一个番邦小将,参见我天朝皇帝,居然不下马跪拜,竟然在那里哓哓于口,可知道什么叫上下尊卑?」

宁觉非这下总算是知道什么叫古代名士了,听了也不生气,只是放下了手,微笑道:「孙大人颇有气节,在下佩服。贵国皇帝并不是我的上、我的尊,宁某对之见礼,已是尊重。孙大人,南楚顷刻将亡,还请你节哀顺变,勿再激怒于我。你身为国相,应为南楚城中百万生命着想。你若想自尽殉国,宁某不阻拦,不过,你若想激我北蓟铁蹄踏平临淄,让城中上百万百姓为你陪葬,却未免失之愚蠢,过于残忍。」

孙明昶登时气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你……你……你……一派胡言。」

章纪看着宁觉非的笑脸,心中感慨万千,忽而又有些不安。他一直忘不了曾经与城下这个少年度过的那些美妙夜晚,却又怕那个人心里也会念念不忘,会向他报复曾遭受的屈辱,北蓟一向有豺狼之性,吞并南楚之后,他章氏一族不知会不会有危险。

此时朝中那些年轻的将领已都跟着游玄之踊跃上了战场,留下来的大多是迂腐文臣,精通的是明哲保身之术,相互倾轧之策,此时看着宁觉非的从容气势,看着城下北蓟骑兵的威风赫赫,全都呆若木鸡,不敢吭声。

淳于乾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红马上的少年将军,虽然离得远,但他似乎清清楚楚地看得见他那一双清亮眼睛里的笑意,有一丝讥讽,一丝轻蔑,却也有一丝洒脱,一丝宽容。他心里隐隐的存了一线希望,沉着地道:「宁将军来见朕,请问有何指教?」

宁觉非笑容不减,声音清朗:「宁某前来,乃欲相劝陛下,认清形势,开城投降。」

城上静了片刻,忽然像炸开了锅一样,一片嘈杂,那些大臣忍耐不住心里的惊慌,纷纷大骂起来,声音太乱,却听不清都说了些什么。

淳于乾双眉一皱,目光凌厉地扫过两旁。

那些大臣立刻噤声,将脸垂了下去。

淳于乾镇定地看着城下,冷冷地道:「宁觉非,你孤军深入,已犯兵家大忌,我临淄城高墙坚,内有禁军守卫,外有勤王兵马不日即到,只怕是我相劝于你,不若投降我国,朕保证既往不咎,还封你为王。」

他身旁的大臣听了他这颇有气魄的一席话,顿时赞叹不已:「陛下明见万里。」

宁觉非却哈哈大笑:「你城中禁军虽有十五万,但我围你三年,你却如何?他们能保住你淳于氏和众位大臣全家老小一起突围吗?至于所谓的勤王兵马吗?」说到这里,他一挥手。

跟着他转战南北的师爷古英立即纵马上前,手里握着一摞用白缎镶金做封面的折本。

宁觉非向上笑道:「陛下,还有各位南楚的大人,你们先听听,这是什么?」

古英立刻打开最上面的一件折本,朗声念道:「宁大将军顿首:昔闻大将军英风侠骨,剑门关内退敌,燕北之外救人,实是天下传颂,余便不胜仰慕,只恨未能得见尊颜,每一思及,不胜唏吁喟叹。今知将军已入中原,余不胜之喜,本欲飞奔前来与将军痛饮,并愿作将军马前卒,然治下军民之事甚多,尚须安民守境,以待将军前来接收。北蓟与治下相隔遥远,未能尽知,但见将军风范,已然倾心。治下军民愿为北蓟之臣,与将军共事一君,现日日焚香遥拜,望能早日得见将军英姿。再拜顿首。原南楚镇南将军李舒。」

听完此折,城上众臣惊得脸色煞白。这位镇南将军率军驻于西南,威镇南夷,是他们目前惟一的希望,没想到竟然会不战而降。

他们正在暗自思量,古英又展开了一封折子,大声念了起来:「下官焚香遥拜宁大将军……」

他一口气将所有折子读完,已然过了一个多时辰。这些折子全是江南各地文官武将递上的降表,还有一些商会表示投诚的欢迎信。古英朗读得抑扬顿挫,声音中全是喜悦欢乐,却字字直刺城上众人的心尖。

南楚国以泯江为界,现下江北已尽落北蓟之手,而江南却是无心应战,闻风而降,临淄已然成了一座孤城。

淳于乾眼前阵阵发黑,忽然觉得天地之大,却已无他立足之地。他抬头仰望苍天,眼中终于露出一丝悲哀,喃喃地说:「此乃天亡我也,非战之罪。」

他身旁身后的众臣尽皆脸色蜡黄,汗如雨下,不少人已在打腹稿,准备给「宁大将军」写投诚的降表了。

城上城下一片寂静,只听见数十面大旗在风中「哗啦啦」地飞舞飘扬。

宁觉非朗声道:「淳于乾,你如今大势已去,再无回天之力。宁某念及临淄数百年繁华,经营不易,实不愿下令攻城,令锦绣之地变成废墟,百万人民家破人亡。你若开城投降,我保证。」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

城上所有人都贴近城堞,洗耳恭听。

宁觉非吐气开声,清晰地道:「凡淳于氏子孙,一体保全。」

淳于乾耸然动容,却似不敢相信。

宁觉非又道:「满朝文武,不伤不辱。」

大臣们均是心中一喜,只有孙明昶露出了怀疑的神情。

宁觉非继续道:「满城百姓,一个不杀。」

那些士兵面面相觑,已是没了斗志。

宁觉非看了看他们,朗声道:「放下武器者,一律优待。」

听到这里,有些士兵几乎手中一松,想扔下兵器,幸而清醒得早,赶紧重新握住。

宁觉非停顿片刻,坚决地道:「若贵国皇帝主动投降,宁某言出如山,必定信守承诺,若违此言,人神共弃,教宁某死无葬身之地。」

听他主动立誓,本来尚有怀疑的城上诸人已是再无犹疑,均都将目光投向淳于乾。

宁觉非看向淳于乾,沉声说:「陛下,你可以再做一日皇帝。十二个时辰后,若还未有答复,我便下令攻城,倒时马踏临淄,玉石俱焚,便是尔等的下场。」

他这一番话重有千钧,震得人心头剧颤。淳于乾沉默片刻,转身急步下城。

那些大臣再看了一眼威风凛凛的宁觉非,赶紧跟着离去。

宁觉非见南楚君臣全都离开了,这才拔马而回,进入大帐。

云扬立刻迎上来扶他:「将军……」

宁觉非对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随后缓缓地坐在椅子上,这才吐了一口长气。

古英担忧地看着他,轻声道:「将军,你这病不轻,实在是不能再拖了。你还是准我给陛下写个折子,赶紧请国师来吧。」

宁觉非摇了摇头:「陛下和国师都公务繁忙,别去打扰。如今正是关键时刻,必须严格按计划行事,一丝一毫也不能乱。待大事定了,再说吧。我这病没什么,老毛病了,我自己知道,不碍事。」

古英知道他说的在理,自然是国事为重,也不再坚持,便劝道:「那就先在当地请个大夫看看。」

宁觉非又摇头:「如果敌人知道我重病在身,只怕会生出幻想,就不会轻易投降。我们在城中虽有内应,破城不难,但大军入城,百姓不免惊慌失措,仍然会遇抵抗。临淄有百万之众,一旦暴动起来,不易镇压,既要杀伤人命,取胜更费周折,我军也不免会有大的伤亡。」

古英听了,知他思绪周详,说的全对,可他的病势日渐沉重,却让他忧心如焚。

当日宁觉非从蓟都匆匆南下,病就未曾痊愈。他一直抱病率军作战,每到一地,又要处理当地政务,以免进军时有后顾之忧,数月来竟无一日休息,病情逐渐加重。他一直不吭声,以顽强的意志忍耐克制,表面上始终无人察觉。直到率军急进,突然包围临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南楚君臣堵在城内,他才松下一口气,顿时病来如山倒,有些支持不住了。

近日来,他体温急升,时常头晕,入夜后剧烈咳嗽,令他不能安睡,肠胃不适,使他食欲不振。很快,他的脸色便显出了苍白,整个人也迅速消瘦下去。

云扬这才看出来,急得差点哭了。

古英略通医道,替他一把脉便骇了一跳,立刻便要写信给云深,却被宁觉非坚决地阻止了。他又想给澹台牧上折子,要他派随驾侍候的御医来,宁觉非却仍是不准。古英也知道陛下此时正在鲁阳城与游玄之激战,最好不去干扰,并且也不敢擅自违背大将军的命令。

虽然病得难受,但宁觉非在白天仍然会按时起身,出现在军中,硬撑着处理军务,发布命令,指挥作战。幸而近些日子战事甚少,他不但不用身先士卒,连亲临指挥也都不必,他训练出来的中高级军官自己便指挥部队将对方收拾了,若遇散兵游勇或零星抵抗,下级军官便足以应付。

看着自己带出来的这支队伍,宁觉非颇感欣慰,就算以后自己不在了,澹台牧也会放心,云深也不必担心他的国家的安危了吧?

城上城下的谈话之后,宁觉非立下的保证几乎在瞬间便传遍全城,顿时引起了轰动。

大檀琛早已安排下人手接应,孙庭临行前也在军中留下了心腹,这些人都已经准备好,在北蓟大军攻城时同时在东南西北打开城门,迎接宁将军入城。

这时看宁觉非的所作所为,似是欲逼淳于乾投降,自然极力配合。大檀琛代表药行商会,联络了其他几家行业公会,最先闹将起来,要求朝廷念及百姓安危,接受宁大将军的条件,开城投降。他们登高一呼,自然万民响应,满城都响起了「愿降」之声。

担任保卫临淄之责的禁军之中也是暗潮汹涌,已有不少中下级军官和士兵在聚集商议,如果朝廷不投降,他们便即哗变,出城投敌,以保自己和家人的平安。

只有在皇宫内守卫的御前骁骑卫对皇帝十分忠心,尚未有何异动,但他们人数甚少,仅有一万人,无论如何不可能护着整个皇室杀出重围。

淳于乾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上,脸上露出几分苦笑。

他的那些大臣都没有跟进宫来,已经四散回家了,只怕现在都在打叠起精神,打算待北蓟大军一到,便即投降。

如今,军无斗志,臣无忠心,他已注定了要当此亡国之君。将来史笔如铁,不知会怎样书写他这个人的功过是非。难道就因为他虐待了一个戏子,没有认出另一个来自他处的灵魂,就要逼他至此吗?

所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难道在前世,他与宁觉非有什么仇怨不成?

他呆呆地坐在那里,胡思乱想着,浑不知日已西斜。

待一阵嘈杂的声音在大殿门口响起时,他才清醒过来,却见大殿上已燃起明亮的烛火,看看门外,天就要黑了。

他的父亲淳于宏走了进来。这位太上皇须发全白,神情憔悴,显然已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淳于乾站起身来,与父亲对视着,久久不发一言。

终于,淳于宏沉痛地说:「皇儿,你雄才大略,本就是一代明君,可惜,天不假年……时也命也,夫复何言?北蓟势大,你若执意不降,他们也会攻入,不过迟早而已,与事无补。皇儿,事已至此,便是列祖列宗也不会怪你,为了皇家全族,为了朝中百官,为了临淄城的百姓,你就……降了吧。」

淳于乾听着,一直高昂着的头这才缓缓地垂下,半晌,点了点头。

在高踞金殿,与人远远相隔的御座上,他悄然落下泪来。

次日黎明时分,淳于乾下诏,临淄开城投降。

南楚至此亡国。

宁觉非接受了南楚皇帝的降表,却仍然居住在城外的军帐中,没有踏进临淄一步。

他派鹰军围住了皇宫和各大臣的宅院,但只围不进,并要里面的人放心,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并保证绝不伤他们性命。

同时,他派军中的几位高级将领率大军分别入城,收缴了禁军和御前骁骑卫的所有武器,将他们暂时圈在军营里,日常用度照常供应。

然后,他派古英和云扬去宫中国库登记金银物品,然后上封条,不许任何人妄取。

在这期间,宁觉非派出的民间事务小队与大檀琛一起,迅速做好安抚民心的工作,以杜绝任何形势的抵抗发生。

待诸事初定后,他终于放心地倒下了,自此一病不起。

大檀琛闻讯后,立即赶到城外的营帐中探望。

宁觉非躺在大帐角落的木榻上,却没入睡。他让云扬把门帘掀开,这样可以看看外面的世界,没有那么气闷。

大檀琛一在门外现身,他便即看见,立刻硬撑着想坐起身来。

大檀琛急步抢上,轻轻将他按住:「宁将军,千万不必客气,快快躺下。」

宁觉非浑身无力,也就不再坚持,重新躺了下来,微笑道:「真是失礼了。大檀将军,如今大功告成,你的远威军,我现下可以交还给你了。」

大檀琛听了,直是摇头:「宁将军说哪里话来?老夫一生未领过兵,打过仗,做这远威将军,不过是陛下给老夫的荣誉而已。远威军在你手中,才是适得其所。」

宁觉非笑着说:「无论如何,大檀将军既是钦封的远威将军,还是应该率领远威军,至于实际由谁指挥,这倒问题不大,那远威军中的大檀明将军便是极佳人选。」

听他提到大檀明,大檀琛立刻拱手向他郑重行礼:「犬子此次被困青枫岭,多亏宁大将军及时救援,老夫当日听闻,便即感激不尽。宁将军,请受老夫一拜。」

「大檀将军,千万不要如此多礼。」宁觉非连忙伸手拦住。「原来大檀明将军便是令郎,我与他本是战友,沙场之上互相救援,理当如此,何言谢字?」

大檀琛看他勉强撑起,身子却已经摇摇欲倒,立即上前扶住,担忧地道:「宁将军病得如此之重,却为何一直不说?我现下带了临淄城中的名医过来,还带了些名贵药材,宁将军千万莫要讳疾忌医,得趁早治疗,把病养好了才是。如今虽然战事停息,却是百废待兴,国家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借助宁将军之大才。」

宁觉非听了,淡淡地笑道:「我不过是一介武夫,打仗还行。治国之事,我就不在行了,像云大人,秦大人,还有大檀将军你,才是此中大才。我想,只要不学南楚朝廷那般昏庸腐败,天下大治指日可待,纷争自然也就不会再起。现下的神、天、武、远四军,俱是精锐,良将甚多,又都已通晓战术运用,有没有宁某,已无太大的区别。」

大檀琛见他眸中倦意深沉,话中有话,似是已萌去意,不由心下暗惊,一时却不便径直探问,只是笑道:「宁将军此言差矣,你功高盖世,乃我北蓟柱石。我朝陛下绝不是南楚这等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辈,将军切勿相疑。」

宁觉非见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也不想多作解释,疲倦地道:「大檀将军过滤了,我并没有疑心陛下,只是……有些累了。」

大檀琛一听,顿时心安,立刻道:「我叫大夫进来请脉,宁将军只管歇息。」

宁觉非微微点头:「如此,有劳大檀将军了。」

等那位临淄城内有名的老大夫进来,他已经昏睡过去。

那大夫把完脉,神色凝重,轻声对大檀琛说:「钱老板,大将军六脉俱损,阴寒入骨,似是过去落下的病根一直未除,想是连日来风餐露宿,又未善加保养,这才越发地严重起来。嗯……我拟个方子,先吃吃看,如何?」

大檀琛悄声问道:「大夫,你看他这病要不要紧?」

老大夫捻须沉思,片刻之后才道:「目前症状比较凶险,老夫也不敢断言,好在将军还年轻,底子厚,若善加调养,或可挺得过去。」

大檀琛听这说法,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但他城府极深,神情间仍然礼貌温和,便请大夫写下药方,然后连忙派自己的家人飞奔进城,到自己开的药行去抓药。

等到送走老大夫,他立刻写了信,派飞骑送往鲁阳城。

这时,云深已经协助澹台牧处理妥了战俘之事,本就要率大军前来临淄。前几日他们便接到了宁觉非的奏报,还附上了淳于乾的降表。君臣两人知他未伤一兵一卒便取得了临淄,自是高兴,至于饶了淳于氏子孙不杀,那是当初他们一起在蓟都讨论后定下的,宁觉非也不算擅专。古英执笔写下的这份折子详细说明了取临淄前后的各项事宜,却只字未提宁觉非的病情,他们半点也不知道。一看大檀琛的信,云深顿时急了,拿着信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澹台牧也有些着急,立刻将部队交给了各自的统军将领,随即和云深只带亲兵卫队,向临淄飞奔而去。

当看到宁觉非仍然睡在简陋的军帐中时,云深的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

云扬在一旁低声解释:「将军不肯进临淄。」

云深听了,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在宁觉非心里,一直十分痛恨这个城市,而上次他执意要陪自己来,实在是担心自己的安危,才硬装着若无其事的模样,与他一起进了城门。他知宁觉非对自己情深义重,然而竟做到如此,实在是令他感动不已,然而,自己那时候心里却隐隐地对他屡次生疑,实在是愧对于他。

他在床边蹲下身来,看着暗影里那张清瘦的脸,不由得哽咽:「觉非……觉非……你为什么……那时候……不告诉我……」

澹台牧一听便明白了,当即下旨:「立刻在城外找座清净的宅邸,给钱买下,马上。」

大檀琛在一旁轻声禀道:「陛下,离此二十余里,臣有座别庄,环境幽雅,可以先将宁将军移过去休养。」

澹台牧立刻点头:「如此甚好。」

云扬听了,转身飞奔出去,快手快脚地叫了一个担架进来,随后小心翼翼地将宁觉非从床上抱下来,放到担架上。

宁觉非虽在昏睡,意识深处却仍很警醒。被这么折腾了一下,他微微动了动,随即缓缓睁开了眼睛。

宁觉非声音微弱地问道:「去哪儿?」

云深连忙抢上,安慰他道:「你放心,我们不进临淄,是去大檀大人的别院。」

宁觉非这才看到他,淡淡地道:「你来啦?陛下呢?一起来的吗?」

澹台牧立刻道:「觉非,朕也来了,你先放心养病,什么都不用管,不要再劳心劳神了。」

「嗯。」宁觉非对他微微笑了笑,似是放了心,便重又闭上了眼睛。

云深待要跟去,却被澹台牧叫住了:「云深,如今觉非虽是病着,却尚无大碍,大檀琛也说了,大夫只说要静养,一时还不要紧。现在国事军事千头万绪,你得随时跟在朕的身边。待大事初定,我们再一起去看望他。」

云深眼睁睁地看着宁觉非被抬上大檀琛的华丽马车,随即四马前行,迅速远去,心里只觉得疼得无以复加。但是,国事高于一切,已经深深地烙进了他的血液里,他的心就此被撕裂成了两片,疼痛难当,但却依然跟着澹台牧上了马。

二人一前一后,在沿途的北蓟兵将不绝于耳的「万岁」声中,踏进了曾被他们的历代祖先梦寐以求的南朝都城临淄。

第二天,澹台牧即颁下明诏,宣布南楚正式并入北蓟版图,原来所使用之文字、车轨、度量衡、各地州府县名全都不改,官吏仍司其职,等待朝廷派人前去接收,旨意还明确表示,怜惜南楚百姓疾苦,与民同休,减赋免役,大赦天下,并于九月初八黄道吉日,迁都临淄。

这道圣旨一下,南楚顿时举国欢腾,纷纷赞颂得遇明君,从此死心塌地,再无反心。

五日后,自鲁阳城出发的大队人马也到达了临淄,跟随而来的,有南楚降将游玄之,也有宁死不降的战俘荆无双,还有跟随云深从蓟都而来的大批文臣、小吏、随员,江从鸾也在其中。

云深一直在临淄日以继夜地忙碌着,每天只能匆匆地睡上一、两个时辰,根本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只有歇下来的时候,才会想着,他现在怎么样了?

每天,古英都会把宁觉非的情况和大夫开的方子报过来,云深见他的病情渐有起色,想着战事已止,来日方长,也不必急在一时,这才稍稍放宽了心。

这些日子来,宁觉非在小苍山下的望北苑中住着,已是心静如水。

此时已是盛夏,这里与蓟都相比,地势偏南,又是平原,对他的身体大有好处。望北苑中遍植花草树木,还有一个小小池塘,很是清幽怡人,便是树上聒噪不已的蝉声都让人不觉得讨厌,反而使园中更显宁静。

宁觉非每天便是吃药,浸药浴,让云扬按摩,睡觉。他绝口不问政事军事,也从来不提起云深,醒来时便看着窗外的风景,有时候会试着起身走两步。

云深对他的表现感到纳闷,心里觉得空落落的,实在没底,慌得厉害,便想找点事给他,也试探一下他现在的态度。

于是,北蓟皇帝澹台牧的小弟澹台子庭便护送着荆无双前来看他。

一同跟来的,还有江从鸾。

宁觉非一看到他们,情绪倒是活络了些,脸上有了点笑容,一迭声地请他们坐,又吩咐看茶。

这三个人看宁觉非现在的模样,都有些发愣,随即便感到心疼。

江从鸾很自然地走到他床边,伸手贴在他的额上,试了试热度,这才放下了心,从婢女的托盘里端过茶来,却道:「觉非,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现行怎么样?好些了吗?」

宁觉非笑道:「好多了。」

荆无双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犹豫半晌,方道:「觉非,我……真没想到,南楚会亡在你的手里。」

宁觉非温和地道:「大哥,南楚是亡在南楚朝廷手里的。今日不亡,明日必亡。不是北蓟,也会是西武,或者是别的什么国家。这些年来天怒人怨,是因为什么,大哥你不会不明白吧?」

荆无双坐在床边,轻轻地叹了口气:「虽说是如此,总是自己的国家……」

宁觉非轻声劝解:「大哥,改朝换代,其实是平常事,谁当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姓有饭吃,有衣穿。你看,朝中人虽然变了,但山河依旧,百姓平安喜乐,你也依然可以当它是你的国,你的家。」

荆无双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地道:「贤弟,愚兄宁死不当亡国奴。」

宁觉非温和地道:「大哥,没人会逼你为奴。你若心系天下苍生,便可入朝为官,造福于民。若想眼不见为净,你也大可放舟五湖,寄情山水,四海为家。」

荆无双冷冷地瞧了一眼身边的澹台子庭,对宁觉非道:「只怕你的话做不了准。我若一日不降,他们便一日不会放我离开。」

澹台子庭已改换了北蓟官服,风度气质却仍是南楚格调,显得温文尔雅,这时嘻嘻笑道:「荆将军放心,只要是宁大将军说出的话,陛下都认,一定算数。你要走,我也不拦你。不过,我劝你不如留在朝中,也可以监督我们,以免我们荼毒百姓。待将来亲眼看到四海升平,天下大治,咱们再与宁将军把酒戏说今日事,是非功过,那时才见分晓。」

宁觉非笑了笑,却没再多说什么,似是让他自己决定。

荆无双听了澹台子庭的话,心里一动,微微低头,反复思量起来。

澹台子庭十分诚恳地道:「荆将军,皇上敬你忠义传家,世代良将,皆以万民福祉为己任,实是诚心留你。你不用上降表,仍做护国将军,你不护朝廷护百姓,可好?」

荆无双听到这里,以身殉国的念头已然动摇。他犹豫着,看了一眼宁觉非。

在他们说话的当儿,江从鸾已经拿过来一个靠枕,将宁觉非扶起来,让他倚着床头,坐得舒服一些。宁觉非对他笑了笑,却没有再说「谢谢」。江从鸾顿时喜心翻倒,眉梢眼角全是笑意。

此时,宁觉非看着荆无双的眼神,不由得笑道:「大哥,你一心想有个太平盛世,如今便是开端,不妨依澹台将军所言,暂且留下,以后若是你呆不惯,也随时可以离开。」

「是啊。」澹台子庭趁热打铁。「荆将军,无论何时,如果你想辞官,我们都不会强留。」

荆无双看了看满脸诚意的他,又看了看一眼面带笑容的宁觉非,终于长叹一声:「也罢,我便暂且留下。」

澹台子庭立刻喜得手舞足蹈:「哈哈,太好了,我们又可以并肩作战了。」

荆无双啼笑皆非:「孙将军,澹台将军,在下从未与你并肩作战过,只与你在鲁阳城外曾经有过并肩作战的打算,不过,那一战我可是刻骨铭心,终身难忘。」

澹台子庭笑嘻嘻地道:「我也是刻骨铭心,终身难忘。」

江从鸾实在忍不住,嗤地笑出声来。

宁觉非也笑,大声道:「云扬,去告诉厨房,好好整一桌拿手的酒菜来,我陪大哥喝两杯。」

荆无双看着这个令他一直心仪不已的兄弟,回首家国,终是无比感伤。

半个月后,澹台牧再次颁下圣旨,进行了一系列的封赏。他依宁觉非当日承诺,封淳于乾为靖王,食亲王双俸,移居原静王府,封淳于宏为理王,移居原武王府,淳于朝仍为醇王,淳于翰仍为景王,府邸家产奴仆均被保留。

各部大臣虽然早就纷纷上了降表奏折,称颂新君,但澹台牧却只是先封赏了三个人,一是游虎,仍为定国将军,二是荆无双,仍为护国将军,三是李舒,还做镇南将军。这三人曾经同为南楚柱石,一镇西北,一镇东北,一镇西南,便为南楚保住了十年太平。如今三人齐齐投入北蓟,天下文人闻之,也只能摇头嗟叹。

不过,对这几人的封赏不过只是令南楚万民为之心安,真正引人注目的却不在此,而是威震天下的「烈火将军」宁觉非。

澹台牧专门下诏,历熟宁觉非的功绩,赞他忠君爱国,泽被万民,敕封其为一字并肩王,天下兵马大元帅,总理全国军事,并赐免死金牌,准皇宫骑马,殿前带刀,赏十万户,又赐黄金千两,翡翠明珠美玉两斗,骏马千匹,其余马牛羊无数……

宁觉非躺在床上,听古英滔滔不绝地读着给自己的封赏,眉头越皱越紧。

江从鸾一直在屋外回避,听着里面没了声音,这才端着一碗药进去。

宁觉非撑起身,从他手中接过药碗,一口气喝下,这才躺了回去,叹道:「我要这些累赘干什么?古英,你马上替我写折子,把所有封赏全都推辞了。」

古英吃了一惊:「将军,这是为何?」

宁觉非清晰地道:「你先写,我万分感激陛下的抬爱看重,然后说我体弱多病,不堪重负,恐难以担当大任,为免误国误民,请准予辞官。」

「将军,这……」古英一脸为难。

宁觉非看着他:「古英,你现在仍是我的师爷,不打算听我的吩咐了吗?如果你不写,也可以,就回云大人那儿去吧,不用再呆在我这儿了。」

古英立刻躬身道:「是,将军,古英这就去草拟个折子。」

待他出去后,宁觉非看向江从鸾,温和地道:「从鸾,你这就离开吧。」

江从鸾大惊失色:「觉非,你这是何意?难道是厌弃我了?」

「怎么会?」宁觉非轻笑,拉过他的手,让他坐在床边。「别这么不自信,先听我说……」

待古英拿着拟好的奏折走回来时,江从鸾眼圈红红地站在墙角,背对着宁觉非,显得十分委屈。

古英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他,宁觉非却道:「不用管他,折子拟好了吗?」

江从鸾霍地转身,微微颤抖地道:「觉非,不,宁将军,从鸾想回乡去看望父母,这便告辞了。」

宁觉非微笑着说:「这样也好,如今天下初定,你父母不定有没受惊,你回去看看也好,古英,你从我的俸银里拿一千两出来,赠给从鸾,他照顾了我这么久,我很感激。」

江从鸾一听,顿时泪如泉涌,低低地道:「不用了,觉非,我照顾你……不是为了钱。」

古英听他要走,自是正中下怀,马上快手快脚地出门,拿过来一张一千两银票递给他,诚恳地道:「所谓穷家富路,你既是单身上路,身上总要有点银子,这是将军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

江从鸾低着头,半晌,才伸手接了过去。他对着宁觉非躬身施了一礼,随即匆匆走了出去。

宁觉非看着他的背影,轻叹一声。

当晚,江从鸾便离开了望北苑。

等到古英把折子递到临淄后,宁觉非似是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又是常常昏睡,人也变得十分沉默。

三日后,云深快马自临淄赶来,出现在他的面前。

宁觉非看着他,见他也瘦了不少,便道:「你国事繁忙,日理万机的,有什么事让人过来说一声就行了,也不必自己亲来。」

云深走到床前,声音极柔和,情绪却有些激动地问:「觉非,你上表辞官,让陛下很是不解。你如今功高盖世,威名播于天下,又如此年轻,正是大展宏图的好时候,却为何想激流勇退?你告诉我,你现在到底想要什么呢?」

「那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毫无意义。」宁觉非躺在床上,微笑道。「我现在只想告老还乡。」

云深看着他温和平静的笑脸。在这一世,他不过才二十一岁,却已没有年轻人应该有的雄心壮志、血气方刚。此时此刻,他眼神沉郁,神色平静,虽是满脸病容,却更显得不食人间烟火,一派仙人之姿。他忍不住过去,紧紧拥抱住他,轻声说:「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宁觉非没力气挣脱他的怀抱,只是淡淡地道:「回不去了。」

云深听了,心里一酸,眼泪落了下来。他忽然热血上涌,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抬头吻上了宁觉非的唇。他辗转地深吻着,热泪一直扑簌簌地滴到宁觉非的脸上。

宁觉非迟疑了一下,伸手想推开他。

云深却用力圈住了他,不肯与他分开。

宁觉非在心里轻叹,犹如有一根尖针在心里攒刺,疼得厉害。

良久,云深抬起头来看着他,诚恳地说:「觉非,这里就是你的家乡啊。临淄现在是北蓟的都城了,你可以在这里开开心心地过日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可以长相守,不分离。」

宁觉非听了,只是看着他,抬手缓缓地抚过他的眉眼,轻轻地笑了:「难道北蓟还想取西武不成?」

这句话有如晴天霹雳,炸得云深耳边嗡嗡直响。他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笑脸,半晌才喃喃地道:「觉非,觉非,你这话……却是何意?」

宁觉非只觉得十分疲倦,胸腔闷痛,四肢发麻。他不想再费神兜圈子,平心静气地说:「云深,你成亲吧。去生儿育女,过你自己本来该过的生活。」

云深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抱着他的双手忽然攥紧了,一时间浑身都在微微颤抖。他盯着他,沉沉地道:「觉非,你是不是听了什么流言?或者产生了什么误会?无论是什么,你都别闷在心里,说出来啊。圣人云:「不教而诛谓之虐。」你一向宽以待人,却为何要如此苛待于我?我到底做了什么事,竟会让你心脉纠结,一病再病?觉非,你一直是个铁铮铮的爽朗汉子,却为何不肯对我明言?」说到这里,他再也撑不住了,身子一软,伏到宁觉非身上,一时间泪如雨下。

宁觉非望着屋顶,心里只有自嘲的苦涩。如此尖锐的羞辱,让他又怎么说得出口?难道要他效那等愚夫愚妇,很白痴地问:「你为什么要骗我?」就算人家是骗,自己也上了当,也不过是自己蠢,与人无尤。

云深叹息道:「情到浓时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

宁觉非听了,不由得苦笑:「这话真不知时说你还是说我。」

云深紧紧搂着他,连声问:「觉非,觉非,难道你后悔了吗?」

宁觉非沉默了良久,才轻轻地道:「以前,没有。」

「那现在呢?」云深抬起头来,灼灼地看着他。

宁觉非笑得十分苦:「是,你从来就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你不悔。是我后悔了。」

云深看着他,神情凝重,眼中满是忧伤:「觉非,你话里有话,不妨明说。你我之间难道还会有什么难言之隐?你为什么要后悔?」

宁觉非却实在不想提起,只是说道:「云深,是我后悔了,我想与你分手。」

云深急切地问道:「为什么?」

宁觉非沉默着,不知该怎么说才妥当。

云深试探着问:「是你……想娶妻?」

「我娶妻?」宁觉非觉得此言极为荒唐,不由得仰天长叹,笑道。「我早已说过,我是终身不娶的。」

「那是为什么?」云深那两道秀气的眉紧紧皱在一起。「难道你还在为过去的事心存芥蒂?我都说了那不是你的错,你完全不必放在心上,想都不要再去想,就当它从来没有发生过。」

「我根本不是为了过去那些事。」宁觉非这时已恢复了平静。他垂下眼帘,声音低沉。「两情相悦,是要讲心的,身体如何,反而不重要。」

「是,是要讲心。」云深难以置信地盯着他。「难道……觉非,你对我已无心?」

宁觉非只是苦笑,却不肯再多说。

云深黯然神伤,转眼看向了窗外,茫然地喃喃自语:「你想让我对你说,你既无心我便休?」

宁觉非的心里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竟是觉得再贴切不过,于是闭上了眼,冷淡地道:「是,你既无心我便休。」

云深身子微微一颤,目中又是热泪盈眶,却强自忍耐着不肯落下。良久,他才点了点头,静静地说:「我明白了。」

宁觉非感觉着他伏在自己身上的重量,竟觉得不胜负荷。他是真的累了。

云深呆呆地起身,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直看着窗外。

屋子四周绿树成荫,有不少鸟儿在其上筑巢,清脆的啾啾声流淌在风中。

此情此景,不由得让他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在他的国师府,宁觉非躺在树下。那时候他也在病中,可他们却是两情相悦,亲密无间。那样的甜蜜,为什么竟会一去不复返?

他翻来覆去地想着宁觉非前后态度的变化,似乎便是在澹台昭云的生辰之后。难道是他听到了什么?产生了误会?

云深大致推测明白了前因后果,思来想去,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与他分开,于是轻声说道:「觉非,我曾经与昭云订过亲,本来也打算等她长大后就成亲的。可是,我看到了你。我倾慕你,关心你,一半是国家,一半也是为自己。一开始,我与你一起,或许更多的是为了北蓟,为了天下,连我自己也以为如此。然后,你为了我,不惜以身犯险,我为了你……也什么都可以牺牲,这……应该就是真挚的感情了吧?可我当时愚钝,我不知道,我不明白……觉非,当你开始冷淡我,疏远我,开始病重的时候,当我以为从此会失去你的时候,实是痛不欲生。那时候,我就明白了,我……是爱你的,觉非,我是爱你的。我不会跟昭云成亲的,也不会任何人成亲。我……只想一生一世都跟你在一起。如果上天垂怜,肯体恤于我,我希望是三生三世,永生永世,都能够跟你在一起……」他声音很低,仿若自言自语,说到此处,终于泣不成声。

除了他低低的声音外,屋里一片寂静。

他啜泣半晌,心中积郁稍泄,这才擦了泪水,抬头看去,宁觉非却已经昏睡过去。他不由得苦笑:「觉非,你已经不想再听我说话了吗?是否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再相信了?」

宁觉非一直睡到第二日下午才醒来,精神却是好了一些,竟下床走动起来。待吃了午饭后,他对古英道:「我想去山上的万象寺看看。」

此时云深已被澹台牧紧急召回了临淄,古英自是不敢拦阻。大檀琛的这处别庄倒是什么都有,立时便有仆役抬出了一顶软轿。

宁觉非想了想,自己的体力只怕不易爬那么高的山,便坐了上去。

山上绿树葱茏,虽是烈日当头,却凉风习习。宁觉非看着沿路的风景,心情轻松了许多,一直冷冷的脸上渐渐柔和起来。

古英看着他的变化,心里这才放松了些。

走过石板路,穿过梅林,宁觉非下了轿,走进雅静的山门。他要古英与仆役都呆在门外,免得扰了寺中僧众的清修,他们自然只得遵命,不敢违抗。

他缓步走入正殿,里面供奉的是文殊菩萨,正对着门的香案上,有块小小的木牌,上面写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当无尘得报,走到正殿来时,他正在看那块牌子上的字,眉宇之间空阔磊落。

无尘站在那里,笑了。

宁觉非转过头来,笑问:「大师无恙否?」

「阿弥陀佛。」无尘合十以礼。「施主真是信人。」

……

山门之外,古英倚在树下,一觉醒来,已是日薄西山,却仍不见宁觉非出来。他顿觉不妙,连忙不顾命令,跑了进去。

无尘正等在院中,见到他来,点尘不惊地笑道:「你可是古英施主?」

「正是。」古英连忙对他施礼。「请问大师,可曾见到我家将军?」

无尘递过一封素柬,淡淡地道:「宁施主已经离去,临行时嘱我将此信交于古施主,烦请你送给国师云大人。」

古英大惊,上去一把抓住了无尘:「宁将军走了?他怎么走的?去哪儿了?」

无尘微微一笑:「去者自去,自往去处去,若是有缘,自会再见。」

古英已是心乱如麻,也无暇与他打机锋,立刻飞奔出门,往山下跑去。

等他气喘吁吁地赶回望北苑时,果然马厩里已没有了「烈火」的踪影。宁觉非的屋里只少了几件日常换洗的衣服,其他什么都没有带走。

那柄跟随着宁觉非,原来挂在壁间的鹰刀,现下被摘了下来放在桌上,其意不言自明。

当晚,这柄刀和那封信便被云扬快马送到了临淄。

云深正在仔细盘算迁都的诸般事宜,一听宁觉非悄然离去,不由得大吃一惊。待得看到鹰刀,再拆开那封信,他顿时心痛如绞,一口鲜血喷了来。

柬中只有一张雪白素笺,上面写着三十二个字,字锋浑圆,显然心平气和,颇有出尘之意。

宝刀还鞘,马放南山。

君居庙堂,我回江湖。

自此一别,君须珍重。

千山独行,不必相送。

◇◆◇夏末秋初,正是草原上的好时光。繁华盛开,水草丰美,羊肥马壮,一派富足景象。

更令人开心的却是,西武的赛马节到了。

今年,北蓟数十万大军在南楚激战,赛马节竟是停了。如今天下大势已定,北蓟虽已夺取南楚,但之前已经与西武有约,绝不犯西武一寸土地,因此这片草原上的人民仍然无忧无虑,在这个隆重的节日载歌载舞。

西武的都城明都,大部分是涂城,只有皇宫是用巨石垒成,整个城市的色调都是褚黄,在阳光下闪耀着明晃晃的光。

这时,已经有不少马队举着旗幡,一队队地从四面八方朝这里涌来。

明都城外的草原上到处都是帐篷,彩旗招展,欢歌笑语不断,一片喜洋洋的气氛。

忽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起,从皇宫的方向沿着大道直奔城门。

众人听得蹄声有异,显然那马极是神骏,纷纷起身望去。

只见一匹火红色的宝马如箭离弦般从城门外冲了出来,马上人浓眉大眼,健壮威武,正是西武皇帝独孤及。

人们全都欢呼起来:「陛下,皇上。」

独孤及向大家胡乱挥着手,满脸笑容,却并不减速,仍然纵马向前飞驰。

不一会儿,他便向南奔出去十多里地。远远的,有一队人马正向这边走来,前面的人也骑着一匹红马。一见到他,那匹红马先兴奋起来,长嘶一声,便朝这边奔了过来。

两匹红马的速度都极为惊人,很快便在草原上会合了。

独孤及大笑:「兄弟,你到底是来了。」

宁觉非微笑:「自然要来,小弟答应过大哥,一定来参加赛马节的。」

「是啊是啊。」独孤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十分欢喜地道。「兄弟,你为北蓟立下不世奇功,那澹台牧对你封王封帅,我还以为你会长居临淄,一时来不了了。没想到……哈哈哈哈……没想到,兄弟视富贵如浮云,实令大哥佩服。」

宁觉非却非常温和地道:「也不是如此,不过是做兄弟的比较懒,不耐烦受那礼节拘束,所以就逃了。」

独孤及又是一阵大笑:「逃得好,逃得好,便留在这里,和大哥一起,过那自由自在的日子。」

他们说着,后面的那一队人马已经跑近。其中有西武官员,有随从,江从鸾也在其中。

独孤及淡淡地看了看他,说道:「从鸾,辛苦你了。」

江从鸾有些窘,看了宁觉非一眼,低头道:「陛下过奖。」

宁觉非却很温和地对他一笑。江从鸾这才心安,微笑着策马闪到一边。

那些西武官员和随从已经纷纷下马,跪下向独孤及行礼。

独孤及道:「都起来吧。你们这次护送我兄弟从边关一路过来,事情办得很好。」

「谢陛下夸奖。」

独孤及对宁觉非笑道:「兄弟,你果然没有长驱直入,而是向我边关官员出示九骏玲珑,让他们护送过来,如此给我面子,做哥哥的实是感激不尽啊。」

宁觉非却洒脱地道:「大哥太客气了,这一路行来,有人带路,有人照顾,应该是小弟感激大哥才对。」

独孤及开心地大笑:「好,既如此说,那就不必客气了。兄弟,你先歇息几日,等到赛马节上,咱们好好地比上一比。」

宁觉非摇了摇头:「大哥,你我要比试,就不必去赛马节上了吧?何必让那些勇士们拘束?不若咱们就在这里赛上一赛。」

「有何不可?」独孤及立刻豪爽地道。「兄弟你说,咱们怎么比?」

宁觉非抬头四下张望,看见远远的有一座雪山,巍峨地矗立在蓝天下,显得气势磅礴,通向那座山峰的草原却是一马平川。他便向那边一指,「大哥,你我便往那边去,先跑到山脚下者为胜。」

那些西武官员互相对视一眼,都是面带喜色。

独孤及微微一怔,随即放声大笑:「好。兄弟,你确实有些仙气,真是不凡。那是我西武的神山。若是外来人不知此事,第一指便是指向它的话,那就是神灵指点他来给我们西武降福的。哈哈,兄弟,看来你是我们西武的福星啊。」

宁觉非一愣,却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说法,不免觉得匪夷所思,接着才笑了起来:「觉非一介凡夫俗子,可当不起这个称呼。」

独孤及一挥马鞭:「不管他什么称呼,总之,就依你之言,咱们好好地赛一赛。」

「好。」宁觉非便微带缰绳,与他并排站到了一起。

独孤及道:「从鸾,你发令。」

宁觉非也道:「对,从鸾,你来发令。」

江从鸾脸一红,眼中却满是喜悦,看着他们,大声道:「我数三声,一,二,三。」

他的话音未落,两匹红马便如闪电一般窜了出去,片刻之间便已跑远。

草原上,戈壁上,沙漠边,所有人都在翘首凝目,看着那两匹神骏的红马载着他们心目中如天神般威武的英雄,如风般奔向神圣的雪山。

◇◆◇这时,云深单人独骑,已经出了剑门关,正向明都而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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