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德喜，她走了（1 / 1）
秋夜，风惊得冰凉，不知不觉中就让人染上了一丝悲凉。
偌大的宫室，灯亮恍如白昼，若不是抬头还能清楚看见上方空中挂着的一弯新月，恐怕是谁都辨不清日与夜的轮回。
微凝而略嫌严肃的一张脸孔，额上那两道曾经跋扈飞扬的剑眉，此时却深沉得交织在了一处，于眉眼处迭起了一道接连一道的深壑，剑眉下是一双狭长的深邃双眸，内里精粹而不乏算计。
笔挺的鼻梁流线呵成了一道好看的伏笔，因为伏笔下是那一张怎么看都略觉少情的薄唇。
一张薄唇，一个也能算的上薄情的男人。
他，书案前端坐，这样的姿态，似乎也已保持了很久，于书案上的那盏罩着细致灯罩的明灭灯火中，浑然便成了一体，一袭暗金色的锦衣，两侧阔袖的边上则被上好的着色丝线勾勒出了一圈圈精致的密致针绣，在灯火照映下发出了近乎摄人心魂的亮晃光色，刺目得令人不敢久视。
半响，他终于放下手中看了许久的一册奏本，微眯起了双目，同时以手缓缓滑过自己髻发上的那顶紫金明珠冠。这个动作是他一直以来都会不觉就习惯做上一遍的，尤其是在遇上了令自己困扰难决之事时，他都会不自觉的就做出这么个动作来，对此，一直恭谨默立于他身后的老内侍便十分的清楚明了，所以，见到了他这番好不纷乱烦闷的模样，那内侍嚅了嚅唇，临了却是愈加紧得抿起了唇，沉默而敛目。
华服的男人站了起身，随后离开了书案，缓缓向前踱步而去，一路上他似对两旁接连向自己躬身行礼的人不觉，只顾自向外行去，待跨出了书房的门槛，这才放下了脚步，怔怔得便径自看向了天空，对着那漆黑中的一弯明月，就这么出神的定在了那边，一动不动。
身后一直紧跟他的内侍见状，心里暗道不好，悄悄得喘了喘自己不稳的气息，再忆起先头书册里偶一眼瞄到的几行小字，他的脸色便莫名垮了下来，隐含着一丝戚色，动了动唇，却是发出声音小声道：“官家，这夜色沁凉的，您是不是进屋早些寐眠为好？”
被唤官家的年轻男人却是一声未应，只是在稍久之后的转身中呼出了浅浅的一声悠叹：“她，走了。”
听到这疑似被压抑后的低沉嗓音，内侍眼皮子一惊，面上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沉着模样，小心看了看已转身返到室内的背影片刻：“官家，此时您已是万民之主，社稷之主，小的以为便是天大的事，您也要为这个天下来保重自个．．．．．．”
“德喜，她走了。”状似对他刚才冠冕堂皇的说辞恍若未闻，男人只是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简短的话语，说完还抬眸看向了自己身侧这个一直躬身侯立着的心腹，微黯的眼神，交织的是一番怎么也掩饰不去的浓浓凄凉。
便如记忆中自己儿时，还处在那个偏远狭小的宫苑中，每一次当自己忍不住那一大群兄弟姊妹不善的对待后，一回到宫苑，他首要会做的便是对着从内室里慌忙跑出来迎接自己的这个老内侍扁一扁嘴巴，然后豆大的泪珠就会争先恐后的从眼眶里落出来，待到眼前的这人七手八脚的将自个的眼泪抹去，奇异的，本是满心有的委屈就会在霎时烟消云散了。
于是现在，他便是很想这样对着眼前的这张面孔再好好扁一下自个的嘴巴，可惜，他阖了阖眼，动了动唇，最后仍是一个动作也做不出来，即使刚刚的自己在脑海中将这个儿时的习惯温习了一遍，又一遍．．．却仍是漠然的看着面前的这个有些年纪的老人，嘴里难以自己的重复说着那句简短的“她走了”，随后便再一次怔愣的向眼前的这个人对视着，或者是越过了这个人看到了记忆中的什么地方，什么人吧？
德喜苦笑，将敛下的双目抬起，快速得对上了那道阴郁的眼眸，又快速得将视线移开，落到了他脚下的不远处：“官家，人，总会走的，不论是谁，是什么人。在那里，她便是走了也好的。”
“可是德喜，”木然的，那男人突然轻忽的开口说道：“朕不甘呀！还是觉得不甘呢！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不能等到朕挥军北上呢？你说，她到底有没有把朕记在心里的？就这么轻飘飘的散了去，整个人都散了去，德喜，她这样，朕还怎么会有别的心思呢？”
德喜一愣，瞧了瞧男人那张生的好看的面容：“官家，小的只知道．．．不论如何，现在您只一跺脚，这天也会变了泰半，小的斗胆问一句，您说，孰重孰轻呢？”
眼眸一闪，男人随即敛下眼帘，伸手，以指缓缓由发髻上的金冠滑落：“．．．德喜，朕有时都要讨厌起你来了，你总是会将朕的委屈，朕的烦恼．．．都给远远的扫落去一边，让朕什么都不敢想，也什么都不敢记着。这一次，朕却是不能不想，不能不记得的。”
说到这，他言语一顿，复抬起眼看了眼前这个有些老态的内侍好一会儿，他道：“毕竟，自小，也就只她一个才真正对朕好的，朕，又怎可以忘记呢？德喜，在朕心里你和她都一样好的，一样好。德喜，朕想她，好想她．．．”
“德喜，刚才朕寻思了半天，还是决定要人去把她接回来，朕不想再一辈子也见不着她了。讨厌的老三，到了最后，你还是没能好好保护得了她呢！你怎么配？怎么配在她心中占有一席之地？若是我！若是我．．．”便是无论怎样都不会把手放开的吧？
抓住她，抓住她！若是到了最后再也抓不住了，便将她．．．狠狠揉进自己身体里，这样，还怕抓不住么？
老三呵老三，原来你骨子里还是太过怯懦了呀！所以，你凭什么和我争？
和朕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