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那个你不要的女儿(1 / 1)
安阳冷肃而望,口中却字字清亮的高声喝道:“韦贤妃,你可还曾记得你那不要的女儿?还有被你当做跳板的夫君?”
韦氏当下便是浑身一震,原本愠怒的脸上突然蒙上了一层青白,将本是稍显憔悴的容色愈发衬托得晦涩起来。
她目中闪过一丝疲惫,对着立于自己身侧听得一知半解正有些发懵的勒彤挥了挥手:“这些陈年往事也没什么好听,对你无益,先下去吧!”
勒彤忙敛下心神,躬身一福便向外匆忙退去,虽然她年纪不大,但自小是生长在大金后宫的,有些事,她也知道其中的错杂纠葛,一朝不慎很有可能便惹来大祸,因此当即便暗自决意先将自家侯爷的嘱咐抛却一侧,今日这一席令她明显感到有着什么隐秘的谈话还是暂且当做不知吧!一切留到以后再说。
“她,有个汉人的母亲,因此被侯爷派了来服侍我......妾身觉得那些旧事还是不要被什么人知晓才好。”与疲惫脸色所不符的一丝精光隐约现在韦氏的目中,她平静的望了眼上首的绝色丽人:“妾身果真是老了,竟一时没有记起原来娘娘是出身自安廉王府的。”
一反刚才慵懒坐姿的安阳此时却端坐着将冷凝的目光置于殿下那顷刻间便将一脸恭色褪去的平和妇人。
“韦贤妃不愧是韦贤妃,”半响,安阳莫名一笑,瞬即眸中化融似水潋滟一片:“几十年的后宫计较,什么人都会改变,更何况本身这个人便怀有心府。”
似不在意的淡然笑了笑,韦氏并不出色但仍显端秀的脸孔开始现出了一贯的从容清雅:“是的,妾身从不是什么良善妇人,但至少有一点却是肯定的,那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妾身自也不会主动去害什么人。”
“很好,看来韦贤妃是在善意提醒本宫了?”安阳优雅接过碧筠手上早已候着的一杯香茶小嘬了一口,这才又道:“那么本宫受教了。”
韦氏仍是淡然一瞥,随后敛下目色:“如今妾与娘娘的......身份都嫌尴尬,想娘娘也是有心之人自是有自己的一番筹谋,所以现时到不如还是稳步慢行为好。”
安阳掩口轻笑道:“韦贤妃莫扰,本宫自是无心再去追溯什么往事的,况且此时,本宫也算被完全的驱名于宗室了......”
说到这,那双盈然美眸快速的划过了一丝惆怅:“也罢!人活着便是要审时度势才好,更遑论本宫或韦贤妃...不过是女人。”
“娘娘说笑了。”韦氏闻言微微抬眸扫视了一眼,唇边浮起一丝淡笑:“不管如何,现在妾与娘娘并无相悖之处,不是吗?再者...恳请娘娘慎言,今日之时妾自是金人囚奴,哪还会是曾经那宋庭后宫中的......韦贤妃?便似如今的娘娘,曾经是那大宋最尊贵的安廉王府中的安阳郡主一般,往事,如烟散,不可回。”
手执的杯具暮然轻晃了一下,不意竟溅出了几滴洒在了那双如玉般白皙的手背上,身旁的碧筠见状不由一声低呼,连忙取出袖中丝绢小心拭去那似水滴般的茶渍,同时不无担忧的轻唤道:“娘娘可曾烫着了?”
安阳轻柔笑着摇了摇头:“本宫无碍。”随即又朝韦氏望去:“韦夫人说的那般话本宫记下了,多谢夫人警言。”
“妾身不敢。”躬身立起,韦氏微一迟疑便又是一福:“今时燕京自不同于往日汴梁,似妾与娘娘这般身份,应还是...小心立身,为安。”
“夫人可是想起那段洗衣院的经历?”看出适才韦氏在说那翻话后,俯下的身子又一阵轻不可察觉的颤栗,安阳便若有所觉微微轻笑道。
“......这即是身为亡国后宫的命运,妾身...还有其他很多的..很多的人,仅有逆来承受,或者...”韦氏顿了顿,面上突显一抹戚笑:“以死全身。”
安阳默然,到了此时,不论先前对这个女人有着怎样的不满和戒心,可是现在,同置身于这座金室皇庭的后宫一殿的她们,在这个瞬即却满心只有一种相同的,深沉的直到是绝望的......
悲怜!
想抗争而无力的悲凉,欲放弃却又不甘的深哀,这种种的苦涩酸楚便如织成的一个密密麻麻而巨大的网,一层又一层的将她,将韦氏...或者还有嫏嬛以及其他更多有着一般命运的人,都罩了起来,然后越捆越紧,勒得她们不能呼吸,时时刻刻都感觉着疼痛!又然后,在不断地挣扎中,她们已然越陷越深......
“...娘娘,可知道雁慈的,下落?”短暂的一段静默后,韦氏终于恢复了突来的心悸,沉吟片刻后还是向殿上丽人轻声询问道。
安阳微微低垂下头,面上霎时浮起一丝涩笑:“夫人难道真不知道?一年前,恰在为那曾经的太上皇征选最后一批秀女时...她中选入宫,想来现在...也是同样的命运吧!”
听闻这话,韦氏真正是徒然身垮,凄惨轻笑了起来,浑身无力的跌坐于大殿之上,慢慢的,竟泪如雨下:“可是报应?可是...我的报应啊!”
而殿上,安阳无言相对,目色复杂的望着她良久,直至满心的忿恨幽怨竟都于顷刻间化作了一声长叹——
是为自己那一生为情所困的父亲,还是为自己那......郁郁而终的娘亲?
或者,亦是为她那移恨了许久,许久的亲妹?
是那个被父亲记住了一世的女人,娘亲也嫉恨了一生的女人,也是现在...这个正伏于殿上失声痛哭的女人...
她曾和父亲于那段并不单纯的结缡中所发生的意外:她所出的女儿。
曾经,也是让自己怨怼了很久,很久的妹妹,亲生妹妹——曾是大宋的安若郡主,赵雁慈。
后来却变成了那宋庭后宫中的一员,或许还是唯一的一个尚来不及封号,便成了亡国囚奴的后宫女人......
果真,果真是报应呢!安阳晦涩一笑,却在碧筠又一声的低呼中发现了自己眼神渐离,随后已是满颊湿意。
毕竟,那人还是她的妹妹,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