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护心镜泄密现迷局 天香楼焚身成绝唱(6)（1 / 1）
祝融喜听人间曲，歌尽红莲炙余音。
待宝玉和虞岱林赶到城南时，天香楼已经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宛若一个巨大的火球，于这金陵城中，燃烧它的焰光。
四周皆是一片混乱，人们逃避的逃避，端水的端水，救人的救人，抢东西的抢东西，嘈杂的哭喊声、求救声、泼水声……充斥在被烧红的上空。
可是，在这红莲遍地，寸草不生中，竟然袅袅听得残音断句，有悠扬的歌声，配着灵动的琴曲，静静唱道：
独爱松风清 烟霞弦上凝
山川黯淡归鸟栖初定
为你候萝径 谁解我诉衷情
空把心随夕照度西岭
你是哪一段余音
我是你哪一曲凤凰琴
天不明 地未听
青丝难挽相思到如今
残暮千里掩落英
风流难追欲吊总无凭
零落心 年华侵
这曲尽花事已曾经
……
那歌声，是秦可青的。蒋玉菡呢？为什么不是蒋玉菡在唱？
宝玉大叫他们的名字，可在她开口的那一刻，天香楼轰然倒塌。“哗——”，灰与尘扬上半空，火光漫天，滚滚浓烟里，她仿佛又看见秦可青与蒋玉菡相依相偎的身影……
“过些日子，等一些杂事处理完，我和师弟便各自赎了身，从此于此小楼中，度过余生。”
秦可青的话回响在耳边。
未曾想到，那幸福的时光未过多久，便消融于这火光之中。
宝玉埋下脸，不忍再看。
此刻，对面的茶楼上，有人倚着雅居的小窗，悠闲地喝着一壶龙井。
楼梯轻微响动，一阵小心谨慎的脚步声。拨开雅居的湘竹帘，小厮掸掸衣衫上的烟灰，走到那人面前，凑下头低声道：“主子，天香楼已塌，秦可青和蒋玉菡已经葬身火海。”
那人点头，示意小厮退下。
竹帘轻晃，似有风吹进来。那人一脸惬意，手指漫不经心地绕着青釉瓷杯，脸转向窗外，居高临下，俯视街那边躁动的人群。
视线定格在一个浅蓝的身影，连同他身边那个娇小的人儿。
风扬起，他挑眉，嘴角突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已是第二日清晨。
清幽雅致的天香楼已经烧成了一片废墟，唯有檐角的铜铃还在，风起时，叮铃铃，叮铃铃，好像两人的絮语，清泠泠，清泠泠。
秦可青和蒋玉菡的尸体被衙役抬了出来，他们无可依附，只被扔在残破的草席上，盖上一块白布。
宝玉背对着他们，不说话，也不看。从她一早来这里，便坐在废墟前，抱着膝盖发呆。
周围的一切依然照旧，吆喝的吆喝，叫卖的叫卖，没有人会为两个死去的戏子心痛。他们只能成为井市坊间茶余饭后的谈资，一传十，十传百，最终变成笑柄。
这便是人世的凉薄。
虞岱林默默走过去，扶住宝玉单薄的肩，轻轻道：“我们去买副棺材吧。”
“我不要。”宝玉冷冷地开口，“我恨那东西。”
她说得斩钉截铁，可虞岱林听得出，那种从心底向上延伸的痛，像一棵疯长的藤草，根根茎段，缠得人快要窒息。
“对那些死去的人，我们能做的，只是给他们买棺材吗？”宝玉抬头，泪眼凄迷地看着虞岱林，“大哥是这样，老太太是这样，秦可青和蒋玉菡也是这样……”
她说着，终于哭了出来：“这种把亲人朋友装进棺材的事，我再也不想做了！”
虞岱林不说话，只是将宝玉的头揽在肩膀上，让她依靠。
好一会儿。
看着宝玉渐渐安静下来，虞岱林这才走开，给了衙役一些银子，拜托他们买一副上好的棺木把秦蒋二人合葬。这时，仵作们也验尸完毕，官府已将这场大火定为意外，衙门的人都准备撤回。
虞岱林仔细看了验尸笔录，上面并无可疑之处。他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掀开白布，仔细查看两具尸体。“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有个年长的老仵作低声道。虞岱林见他面色凝重，便跟着他走到一边。
那仵作先环顾四下，又道：“大人，小的发现一处疑点，想向您禀告。”
“请说。”
“这两具尸体，其中有一具是勒死的。小的检查了，他的鼻腔里没有吸入烟灰，眼皮上有明显的出血点，这说明，他在失火之前就已经窒息而亡，并不是烧死的。”仵作压低了声音说话，表情非常紧张。
虞岱林直视他，问道：“你不在验尸笔录上写明，却偷偷告诉我，是何用意？”
那仵作面露难色：“大人，小的马上就退休了，既然上头已经定案，小的也不想多事啊。我想，大人亲自过来收尸，这二人一定是您的朋友，小的才如实相告的。而且……”他讪笑了一下，又说，“您可能不记得我了，春天闹霍乱时，您和这位小姐在葫芦庙救了小人全家的性命啊！”
虞岱林看看他，似乎有点印象，又想想他说的那个疑点，便拱手道：“老先生，能不能忙个帮？不是在下不让你安心退休，实在是，那东西只有仵作才有。”说着，便低头耳语一番。
仵作道：“大人说的是防腐的香料吗？这个不麻烦。”
“有劳了！“虞岱林感谢道，“尸体要抬到义庄给官府过目，例行一下公事，我不方便插手，我已经拜托衙役小哥买棺材了，老先生只要在装殓前撒上香料就行，如生祸事，由虞某承担。”
“这个包在小的身上！大人是小的的救命恩人，小的应当报答。”那仵作说完，便跟着公差们回去了。
等众人都离开，虞岱林又回到宝玉的身边坐着。宝玉已经冷静了许多，拉着虞岱林道：“我们再去天香楼里看看吧，看看……有什么遗物。”
虞岱林点点头，握住她的手，两人一同走进去。迎面一股焦味，不时有细小的木灰飘下来，宝玉强打精神，四处搜寻，拨开倒塌的横梁，看见了一把古琴，已经烧成了焦木。宝玉伸手去摸，手触上去时，琴断了。
一把火，烧得真是干净。人亡，琴也毁。宝玉别过脸，眼角滑下一滴泪。
旁边，虞岱林蹲下去，在一堆烧毁的桌椅里，发现了几块糕饼样的东西。因为掉在缝隙里，所以没烧焦。
虞岱林掏出手帕，把那东西小心地包起来，又拿在手里闻了闻，不禁皱了眉头。他转头看看正在一旁失神的宝玉，终究什么也没说，悄悄将东西包好揣到怀里。然后才走过去，揽住宝玉，问道：“要不要把这柄琴带回去？”
“都碎了。”宝玉哽咽着说，“我一直在想，那么大的火，他们俩为什么不逃命，为什么秦可青还在安静地弹琴唱歌？也许，只要他们师兄弟可以永远在一起，就是死，也不会害怕吧。楼塌了，琴毁了，又算得了什么，重要的是，两个人再也不分开了。”
她不再看那把琴，抬头说：“带鱼，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