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生不测甄元帅战亡 遭横祸假小姐被赶(2)（1 / 1）

灵堂设在元春住的会芳园。堂上搭着白色的幔帐，两边挂着“奠”字的白灯笼，灵位下，就停放着那具黑漆漆的棺材。灵前，高僧们盘坐两旁，日夜诵经超度亡灵，灵堂外开设一坛，一众全真道士对坛作法，又有一百单八众禅僧，在甄府的大厅上拜大悲忏。

府上人来人往，都是前来吊唁的人，他们对着元春的灵位拜了拜，然后又向家人行礼，说一声：“节哀。”

宝玉站在灵堂里，听见门外，风吹得白幡哗哗响。她下意识探头，只有白棉纸的灯笼在苍凉地浮动。那迂回的长廊上，会站着大哥的灵魂么？他是不是正在往这里看，看他最疼爱的小妹，微笑着说：“宝玉，别难过。”

这时候，宝玉才相信，元春真的死了。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大哥不是死，他只是离开了这个令他不开心的人世，去往一个充满幸福的地方，在那里，他可以和心爱的妻子团聚，他们再也不会分开，天天都过着快乐的日子。

宝玉这样想着，眼泪却又无声地滑落。她没法让自己不哭，原来，白海棠的凶兆，应验在了元春的身上，上天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呢？宝玉低下头，手掩住了脸，小声地啜泣。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拍她的背，宝玉抬头，迎上虞岱林投下来的目光，她哭着说：“带鱼，我再也看不见大哥了，再也看不见了。”

虞岱林说：“我们不能太伤心，不然，大哥会舍不得走的。”

“是吗？你也相信大哥在这里吗？”

“嗯。”虞岱林点头，“你听诵经的声音，都是为了带大哥到极乐世界。死者已矣，若我们太过于牵挂他，只会让他不放心，无法离开我们，灵魂就永远徘徊于这个世间。我们要坚强，大哥才会放下牵挂，安心地去天上。”

“嗯……我不哭了，我不能再让大哥担心。”宝玉抹抹脸上的泪水，感激地看着虞岱林，又小声道，“谢谢……有你在，真好。”

两个人静静地对望。却听堂外有人禀报：“北静王到——”与此同时，虞岱林也垂下了眼帘，说：“他来了，你过去吧。”

宝玉转头，见水溶一身素服，表情凝重地走上灵堂。他拜了拜，又转身向旁边的甄老爷行礼，说了几句安慰的话。甄老爷道了谢，便冲宝玉招手：“宝玉，招呼一下王爷。”

他们走出去，并排着站在廊上。宝玉心情悲伤，觉得无话可说，只是默默地看着脚下。水溶开口道：“宝玉，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吗？”宝玉稍稍抬一下脸，说：“你能来看我大哥，已经足够了，谢谢你。”水溶道：“我们是一家人，别说这么见外的话。”

宝玉顿了一下，又说：“婚礼能不能延后一些日子？大哥才走，我真的没法子开开心心地嫁人……”她仰头，近似哀求地看着水溶，“王爷，求求你。”

水溶摸摸她的头，柔声道：“干吗这么说，我不是说过的么，无论你要我做什么事，我都会答应。还有，为什么突然叫我王爷，我不习惯的。”他又变回了从前那个温柔的水溶，可，那样的他，只是停留在记忆里的影子。如今的他，已经彻底变了样。

宝玉低头，很轻地说：“你本来就是王爷。”

院外，又一声禀报：“冯紫英总管到——”

来者似乎非同小可，甄老爷连忙带着探春出去迎接，候在院子的门口。只见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走进来，中等身材，不胖不瘦，长得非常墩实。他捧着一只锦盒，一手递给甄老爷，说道：“太子本想亲自过来，但昨夜感了风寒，身体不适不能出行，特命卑职前来。这两朵天山雪莲是太子的一点心意，请大人保重身子。”

甄老爷双手接住，泣涕道：“蒙太子殿下记挂，老臣不胜感激，请冯总管代臣等向殿下问安。”冯紫英点点头，与甄老爷一同进了灵堂。

水溶便一直站在堂外，冯紫英总管走出来时，与他打个了照面。

“王爷也在？”

“冯总管这就走？”

“嗯，事务缠身，先行告辞。”

冯总管拱拱手，一步走下台阶，水溶突然又道：“这几日天气多变，夜里风大，请太子切不可贪凉，多多保重。”

他负手站立，脸上有细微的表情在变化。一道阳光恰好落在他上挑的嘴角，那漂亮的弧度，带着莫名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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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天下来，全府都疲惫不堪。探春操办葬礼，无暇顾忌别的事；甄老爷年过半百的人，丧子的打击，心中已是悲痛，招呼了几位大人物，已经体力不支；甄太太一边吃药一边勉强支撑，却也是什么都不能做；甄老太太一时昏迷一时清醒，只能天天卧在床上。

上下悲重的甄府，只有一个人仍旧像从前一样开心地笑。这几天，宝玉每当看见迎春，都心痛得仿佛在流血。缀锦楼关不住迎春了，他时常从窗子里爬出来，疯疯傻傻地到处乱跑，他撞进会芳园，因为这里有高僧诵经的声音，他听着听着就会安静下来。

那一刻，宝玉便陪着迎春坐在地上，握住他的手。迎春不认得宝玉，他只是冲她笑，讨好地说：“神仙姐姐，我不要睡觉，你让那些妖怪不要赶我走，我会老老实实的，不乱摔东西。”

迎春称下人们叫妖怪，他越来越像个小孩子，眼中没有好坏，没有真假，没有生死。他这样，也是一种幸福吧，宝玉回头望着灵堂上的白幔，觉得满目都是苍凉。

夜深。

甄老爷的书房，昏黄的光从花窗透出来。

“说什么感了风寒，是借口吧！大哥为国捐躯，就是看在私人交情的份上，也该亲自过来。”

“这话说得糊涂，老三，你在官场也不是一天二天了，朝野之上，有什么交情？再说，太子不是送来了天山雪莲么，皇上已追封元春为龙虎将军，对咱们甄家，算是仁至义尽了。”

“父亲，如今的形势大局，您看不清楚吗？”

“有太子这棵大树，大局就尽在掌握。我甄家对皇上忠心耿耿，多年扶持太子，巩固他的势力，哼，没有我甄家，哪有太子的今天？”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还是四弟聪明，早早脱离了这里，摆脱了这俗世的虚名……”

“住口！老四已是不孝，你怎么也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抱怨自己生在甄家么？”“父亲放心，孩儿身为甄氏子孙，自当与甄家荣辱与共。若和亲可以换来甄家的平安，孩儿会去的。”

父子俩开始沉默。而此时，会芳园的诵经声正绵绵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