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题金榜状元扬正气 倚红窗女儿诉衷情(5)(1 / 1)
有了探春的保驾,宝玉顺顺利利地出了甄府。两顶小轿一路西行,往一处新宅而去。到了门上,报了名号。大门便打开放了他们进去,到二门,两人下了轿,就往大厅去了。
远远见着大厅有人出来,两人迎上去一看,正是虞岱林。
“咦!宝玉,三表哥,你们怎么来了!”虞岱林惊讶道。
多日不见虞岱林,宝玉已经把他的样子在心里描摹了几千几万遍,可是——
他瘦了,脸颊都有微微的下陷,眉头蹙得更紧,像有千万俗事堆积在心头,不复往日的洒脱。但,宝玉还是看见了,虞岱林眼中那抹冰蓝清透的光,在对视的时候,幻化成深沉温柔的海蓝。
宝玉有点想哭,低下头,眼睛涩涩的。
“干吗呐干吗呐?”虞岱林反倒笑起来,“我是缺了胳膊还是少了腿?至于看见我就想哭么?”
“呸呸呸!你嘴巴长疮啦,又说不吉利的话!”宝玉恶狠狠地抬头瞪他。
虞岱林一脸狡黠,摊摊手说:“谁叫你看见我就哭的。”
真是不识好歹!宝玉撅着小嘴狠狠地瞪着虞岱林,探春回过头来,斥了她一句:“宝玉,别没大没小。”
宝玉敢怒不敢言,默默地跟在两人身后进了后院。
“为何要到后院?”在后院偏厅坐定,探春问道。
虞岱林命人上茶,笑道:“真是怠慢了三表哥,自家人,就不拘礼了。我不在大厅,是躲人呢!”
“躲谁啊?”宝玉插嘴。
虞岱林看了她一眼,又对探春说:“前几日我参了詹光一本,指他贪污朝廷拨给的赈灾粮饷,让北方的灾民吃不到朝廷下发的食粮,民不聊生,苦不堪言。皇上极为重视,这几天正派我彻查此事。三表哥你也知道,这种人,或是用钱,或是找人,总会来跟你求情。我懒得应付这些人,就假装不在家,你们不来的话,我正打算去脂砚斋躲一躲呢!”
探春闻言,眉头紧皱,似有微言。
虞岱林见他如此,道:“三表哥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探春叹了一口气:“林弟,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这次来就是想告诉你,最近朝廷内多有对你不利的言论流传。”
“哦?”虞岱林眉峰一挑,端起茶杯,饶有兴趣道,“说些什么?”
“说你一介布衣,就因为会治点小病,就入了朝廷,还担了吏部郎中这样重要的官职,根本就是凭了皇上宠爱,不学无术,专会逢迎拍马,讨皇上欢心罢了。”
虞岱林轻笑:“还有什么?”
“你一入吏部就接连弹劾了许多官员,就有流言传你排除异己,结党营私,意欲入主内阁!”探春接着道。
“哈哈哈哈——”虞岱林忍不住笑起来,“他们也太抬举虞某人了!入主内阁?我一个小小的吏部郎中,离内阁山高水远,我又初任官职,连同僚都没有认全,哪里来的异己,又怎么结党营私!”他笑声不止,端起茶杯悠闲地喝了一口。
探春愁容更重:“话是这么说。但三人成虎,这种流言传得多了,总会传进皇上的耳中。表弟,你给自己不停地树敌,小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哼!”虞岱林嗤笑一声,“他们以为皇上是偏听偏信之人吗?”
“唉……”探春又叹了一口气道,“林弟,我比你早入朝廷,看的听的都比你多。这朝廷,不好混。伴君如伴虎,你要记得。”
“嗯,我记得,谢谢三表哥。”虞岱林郑重地点头,虽然探春说出的话显得世故,但他知道他说得都对,所以对探春,他还是心存感激。
探春笑笑,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道:“我言尽于此,相信林弟能够自己分辨是非,就不多说了。”他回头看被晾在一旁的宝玉,“宝玉,你缠着求着我带你来,就为了喝状元府一杯茶吗?”
宝玉扭捏了两下,欲言又止。探春识趣,只说这状元府建得漂亮,要到处逛逛,把这小偏厅留给了这对小冤家。
宝玉局促地坐着,不知道说什么好。上次在酒楼,水溶和虞岱林的一番话历历在目,她该说些什么,才不会显得刻意和生硬呢?
我好想你!——好肉麻……
你怎么这么久都不回家!——好像下堂妻……
咦,今天天气不错嘛!——又不是天气预报……
在这里住得习惯吗?——这状元府又不是她的……
……
思来想去,总没有找到合适的话语,一时语塞。
思度间,只听虞岱林低声道:“他待你……还好吗?”
宝玉抬头,虞岱林站在窗前,看着窗外一丛开得有些颓败的花。
“嗯……”宝玉答应了一声。
“婚事……准备得怎么样了?”又问,依旧没有回头。
“等我的嫁衣一做好,就要办了……”宝玉又答。
“那……恭喜了……”
“……”
一阵沉默。
宝玉站起来,轻轻地走到虞岱林身后,抱住他的腰:“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说……你明知道,我会不开心的。”
虞岱林的身体绷得很紧,一动也没有动。
“你说喜欢我,我很开心。”
宝玉明显感受到虞岱林淡蓝长衫下的肩膀颤了一颤。
“所以,我要告诉你,我也喜欢你,很喜欢。”
宝玉的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她将头埋在虞岱林的背上,流淌的眼泪润湿了他的衣衫。
“只是,对不起,我不能再陪伴你了。”宝玉说完,终于放开了虞岱林,“再见。”
转身之间,手臂被一下子拉了回去。几乎是瞬间,清凉的气息像潮水一样覆没了她的嘴唇。
这出乎意料的一吻,带着急促的呼吸、干净的味道、兰草的香,天、地、世上的一切,仿佛都融化在其中。宝玉承受着这样浓烈的吻,闭上眼睛,勾住他的脖子,同样浓烈地回应。
褛空的花窗投下一道树影,女孩抵着墙,阳光的斑点落在她的绯红纱裙上,纤细的身体,被少年修长的双臂包围住,那样紧,仿佛要用尽力气去爱对方。
虞岱林的手指,从脖颈而起,往下滑去……
上天啊,若就此沉沦,她也……愿意……
可是,该来的没有来。只听见虞岱林的一声轻叹,慢慢将她放开。
他拥着她,低声说:“对不起。”
宝玉泪流满面,紧紧抓着胸前的衣衫,说道:“你不要吗?你要让我把自己给了别人吗?”
虞岱林手指轻柔地抹去她脸上的泪痕,道:“如果我做错了事,对你是更大的伤害,对他也……不公平。”
“忘了我。”他的手垂下去,“这样对谁都好。”
宝玉拼命摇头:“我不要。”
“宝玉!”虞岱林的声音在颤抖,“我们都不是孩子了,不可以再任性。他是你的夫君,是与你白头到老的人,你不可以心里想着我,却嫁给一个你不爱的男人,宝玉,他才是要和你在一起一辈子的,而我,只是个外人……。”
“你怎么会是外人?”宝玉大声打断。
“对于你和他来说,我就是外人。”虞岱林苦笑。
外人……宝玉瘫倒在墙上。其实,她才是外人,这里不是她的世界,在这个千年以前的明朝,有什么是完全属于她呢?水溶么?不,她不爱他,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一个不爱的人,是多么可怜。
一辈子太漫长了,该怎样走,才能走到白头?
“宝玉……”虞岱林低唤道,似有千言万语,却只能哽咽在喉。
宝玉抬起头,凄然地一笑:“不要说了,再抱抱我,好吗?”
虞岱林用力将宝玉的头按入他的怀中,宝玉埋下脸,耳朵贴着他的心脏,听那心跳一声声,一声声,都在说着,我爱你。
他自始至终没有要她悔婚,自始至终没有要求她留在他的身边,因为他不想让她为难。
而她,也自始至终没有任性地为了爱情不顾一切,因为她知道自己这一句话说出去,他会受到怎样的责难。
他们都为着对方着想,从没有想过自己。
爱情或许自私,可是更多的,是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