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一曲离歌感圣心（1 / 1）
轿子一路往西行，琴歌掀开轿帘的一角，看着沿途的街路，确实是往畅春园走。放下轿帘，琴歌暗自回想。
三年前，密不通风的马车把琴歌带到一个禁卫森严的院落。她在这个院子里有奴婢服侍，行动自由，一住就是一千多个日夜。
好在那里有些乐器，还有很多曲谱。为了消磨时光，琴歌每日翻看曲谱，抱琵琶弹唱，久而久之，也学会不少古曲。每当琴歌相思成狂、寂寞难当时，就强迫自己做些事，例如把她喜欢唱的曲子和新学的古曲，记谱填词，整理成册，取名《十里琴歌》。
有几次皇上竟然来了，跟她说胤俄的近况，听自己唱几首曲子再走。
三年后，皇上归还她自由。琴歌第一次走出囚禁自己的小院儿，回过头看，门楼上写着“蒙养斋”。才知道，原来自己竟一直被拘禁在畅春园。
皇上召见自己旧地重游，不知又为了什么？
太朴轩里，有一股浓重的药味。路上听梁九宫说，皇上近日龙体不郁，心情不佳。琴歌暗暗提醒自己要加倍小心。
“德蓉，看来你还是过的不错啊。有身子就别跪了，快坐吧。”皇上的语气很轻松，琴歌却不敢怠慢。微微贴着椅子坐了，静听下文。
“德蓉，你这册子里的曲子，朕在宫中命乐师弹唱过几回，词调都对，却没人能唱出你的韵味，这几天朕身体不好，就想听听曲子排遣忧思，没办法，只有召你进来了。”
琴歌抬眼看看，皇上略见消瘦，面色苍白，靠在榻上，手里拿的正是自己的《十里琴歌》。
“为皇阿玛弹唱是儿臣的殊荣，能让阿玛得一刻舒心，就是成全了儿臣的孝道。不知皇阿玛想听哪一首？”琴歌先把康熙哄一哄。
“就这一曲吧。”皇上指着册子的一页，梁九宫拿到琴歌面前。
琴歌看看，点点头。侍者递上琵琶，琴歌调整坐姿，试试音调，回忆当初写曲谱时的心情，十指轻摇，弦音流淌。
“天茫茫水茫茫，望断天涯人在何方
记得当初芳草斜阳，雨后新荷初吐芬芳
缘定三生多少痴狂，自君别后山高水长
魂兮梦兮不曾相忘，天上人间无限思量
天悠悠水悠悠，柔情似水往事难留
携手长亭相对凝眸，烛影摇红多少温柔
前生有约今生难求，自君别后几度春秋
魂兮梦兮有志难酬，天上人间不见不休
前生有约今生难求，自君别后几度春秋
魂兮梦兮有志难酬，天上人间不见不休”
这是琴歌思念胤俄时，流着泪唱的曲子，现在唱来依旧心酸难忍，琴歌停住弦音，掩面拭泪。
待到她舒缓了情绪，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马上跪地请罪：“皇阿玛，请宽恕德蓉无状。”
“琴歌，只有你，能唱的朕流下热泪，在你的曲子里见到故人啊！”皇上的声音竟哽咽了。
琴歌小心的抬头看看，梁九宫和殿内侍者都已经不在，屋里只有皇上和自己。
“琴歌，你和胤俄可曾怨恨过朕？朕想听实话。”
这样的难题琴歌没法回答，只有沉默。
“朕有时候真羡慕你和胤俄啊！起来吧，别跪着了。”
琴歌默默起身，擦去泪水。
“当年，朕和孝诚仁皇后，就像现在的胤俄和你。我们是少年夫妻，互爱护敬，眼里只有对方。原想，一辈子就这样也很好，偏偏，她狠心抛下朕和刚刚出生的胤礽，就那么去了，那时朕才十九岁啊！”皇上停了停，深吸一口气。
琴歌战战兢兢的坐在那里，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难道皇上在跟她‘话说当年’？自己是不是该暂时失聪？
“‘缘定三生多少痴狂，自君别后山高水长’，朕拉扯胤礽长大，又当爹又当娘。他一岁，朕就立他为太子，亲自教他认字读书，把一生心血都灌注在他身上，盼他成人成才，在朕百年之后，把江山社稷和朕的一切都留给他。不为别的，只为他是朕最爱的女人留给朕的唯一的孩子。”皇上的眼睛看着前方，好像那个女人就站在那儿。
“朕无条件的给予他太多，以至他对朕无忠君爱父之心，对兄弟无手足友爱之意，鞭打朝臣，暴力荒淫，目无法度！朕一忍再忍，忍了二十年，不是不能废，皇子中确有才德兼备之人，可朕实不忍辜负孝诚仁皇后对朕的深情，和朕当年对她的承诺啊！”皇上的声调开始变得痛苦。
琴歌现在才明白，为什么皇上能纵容太子的恶行，不是为太子，而是因为他的娘亲。
“朕几日前梦到赫舍里，她就那样站在朕的面前，含着泪的眼，幽怨的看着朕，朕心痛难忍，差一点就厥过去了。”皇上闭上眼，握了握拳。
在睡梦里心疾发作是很凶险的，怪不得皇上停了朝见，住到畅春园来。
“朕听你唱道：‘前生有约今生难求，自君别后几度春秋。魂兮梦兮有志难酬，天上人间不见不休’不禁感伤，百年之后，朕和孝诚仁皇后天上相见之时，要如何面对她？”皇上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褪去至高无上的光环，还原成一个为情所伤的垂暮老者。
琴歌改变了对他的看法，掌控乾坤的男人，能对一个女人四十年深情不渝，所犯的错误难道不能宽容的说句“情有可原”么？
皇上端起茶喝了一口，看了看琴歌哭得通红的眼睛，叹了口气。
“你也是个痴儿啊！当初，朕为稳定纷乱的蒙古局势，命胤俄娶阿霸亥。皇子三妻四妾本是平常，朕不想让朕的儿子太专情。那份锥心之苦，朕怕了，宁可他们雨露均沾，也不要为一个女人奋不顾身。偏偏你们俩又是一对痴心鸳鸯，胤俄为你冷落阿霸亥，乌尔锦喇普郡王几次上表询问，言词颇有不满。当时，边情局势变幻莫测，朕为了国家安定，必然要舍弃小义。”皇上看琴歌的眼神有一丝愧疚。
“朕完全可以杀了你，绝了胤俄的心思，却又舍不得毁了胤俄的真心。要知道，在皇宫里长大的孩子，有他那样真心的，太少了。朕留下你，想等胤俄对阿霸亥好一点，生下一儿半女，朕也对蒙古各部有所交待。没想这一等，朕和你都等了三年！”皇上也很无奈。
“皇阿玛，是儿臣不孝，让您操心了。”琴歌听了皇上的话，再也忍不住，扑到在康熙的身边，痛哭出声。
因为要顾及太多社稷利益，皇帝的慈父深情，被隐藏在无情的皇权之后，不能被他的儿子们领会。这是生在帝王家的悲哀，也是这些父子之间的悲哀。琴歌忽然觉得面前的老人很可怜，那么孤独，那么寂寞。
高高在上的皇帝宝座，那么孤绝，隔绝了世间所有平凡的感情，这样的人生，多苦！
“皇阿玛，儿臣别无所长，若弹唱能不污圣听，儿臣愿为皇阿玛解忧，尽心尽力，随传随到。”
“好，好，真是朕的好孩子。”皇上欣慰的笑道。
“皇阿玛，您该吃药了。”清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是雍亲王。
琴歌来时听梁九宫提起，雍亲王极尽孝道，每日在皇上榻前侍奉汤药。
雍亲王捧着药碗进来，自己先试了试再端给皇上，服侍他喝完，撤下碗，立在一旁，从始至终没向琴歌看一眼。
“老四，天色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顺道把德蓉也送回府去吧。”皇上累了，梁九宫过来扶他躺下。
“回禀皇阿玛，儿臣刚进来时，看见十弟正在大门外。”雍亲王陈诉。
“呵呵，老十不放心，来接你了。那更好，你快和他回去吧。”
也许刚才皇上有了听众，吐尽了心中的郁闷，心情竟好了很多。雍亲王和梁九宫都看了琴歌一眼，各怀深意。
“皇阿玛，您赏赐给儿臣的瓶子，儿臣非常喜欢，独自珍藏，以感圣恩。儿臣告退。”琴歌说完，蹲身行礼。
皇上笑着点点头，琴歌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