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灰色流连（二）（1 / 1）
那时的我刚刚从那个狼窟里逃出来，那一天我心灰意冷的蹲在一个阴暗的街角，想笑又想哭。
从四岁到十一岁，这样漫长的七年里，除了偷鸡摸狗，骗人同情我还学会了什么？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人，这样一个无处可去的人，拿什么来继续活着？
还记得那时我的眼泪跟着大雨一起纷飞，而你的朗笑就那样映进我的眼里。你笑着蹲下来问我为什么在这里哭，我哭着那样伤心的回答你，我要回家。
真的是哭的脑子都昏了吧？是被那么大的雨淋的头脑都不清醒了吧？我居然对你说我要回家！呵呵，到了那个时候，我居然还会想家。
你闻言眉头好看的皱着，你温暖的大手覆上我的额头，我一阵阵眩晕。
“烧的这么厉害！小妹妹你家在哪？哥哥带你回去。”
呵，许言，你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吗？我在想，又有人要来骗我了，为什么我老是逃不掉，这次又要被卖到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你当时那样明媚的笑在我眼里却那样的邪恶。我只不过是太累了，心也太疲倦了，倦的我想逃却已有心无力了。我当时那样倦怠的想着，反正我也无路可去了，再被一个人骗一次又能怎么样，不过是再换一个悲惨的日子过，一切都无所谓了。
你说你要送我回家，哪怕那是一个谎言我也顺着你的意把家里的地址告诉了你。七年，家里的地址我还意外的记得那样的熟悉。
你把我抱在怀里，我在你温暖的怀里沉沉的睡去。即使被你那样护在怀里我也只是在想，这样一个坏人的胸膛也可以有这样骗人的温暖。
可是，总是事与愿违的。在我以为那个阿姨会好好待我时我被骗的那么惨，而当我以为我也会被你骗时，你却真的把我带回了家，还治好了我的病。
回到了那个我离开了七年的城市，我却又并不是那么的想家了，反而我却更加的不愿回家，我果然是个奇怪的小孩。那时我只是呆呆的陪在你身边，陪在那个抓耳挠腮，急的面红耳赤的你的身边。我看着你拿着手机很是尴尬的对着电话那头的人不断的道歉，我听着你那一句又一具语无伦次的讨饶，不知不觉我居然笑了。
天啊，我没碰上个坏蛋居然碰上了个傻子！你居然为了帮一个与你素不相识的小女孩愣是把你身上所有的钱都花光了，搞到现在只能拜托你爸妈大老远的穿城越市的来救你。这样的白痴会天理不容的……我简直笑的肚子都疼了，疼的眼泪又那样毫无征兆的掉了下来。
你看着我笑看着我哭，惊慌失措的傻愣在一旁。我平息了一下情绪，转过头甜甜的问你的名字，于是，那一天我认识了一个叫王许言的大男孩。你告诉我你十九岁，比我整整大了八岁。
后来，你说无事可做要陪我回家。我愣了愣，然后无意识的点点头。然后在绕了无数的弯子，找错了无数次路后，时隔七年，我终于找个了那个我曾经的家。
但是，我刚走到门口，大门就“砰”的一声打开了。再然后我看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打架，男人抓着女人的头发，女人咬着男人的脖子，两个人就这样当着我和许言的面打的这样的狼狈，这样的残忍。
许言皱着眉头把我推到一旁，把我护在身后，而我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闹剧，听着他们的破骂。
“许晴，你这个贱.人！背着我和齐峰乱.搞，老子的面子都被你给丢没了！”
“我是贱.人？是，我就是贱.人！我嫁了个贱.人我能不是贱.人吗？怎么？只允许你安竞和晓夏琳上.床，我许晴就不能和齐峰鬼.混了？”
“你！好好好！！你不过就是要闹到离婚，行，离！离！！！”
男人和女人像是终于商量好了，从我身边边打边拽的走过，转过那个楼梯口时，他们的目光都齐齐的落在我身上，然后恨恨的啐了一口。
“哪里来的孩子，有什么好看的？滚回家呆着去！”说完他们的身影就在我眼前彻底的消失了。
滚回去？呵呵，你们好像搞错了，我根本不该滚回来。
许晴是我妈，安竞是我爸，晓夏琳是我小姨，齐峰是我姨夫。然后我爸和我妈看着我齐齐要我滚回家！这个笑话多可笑？
许言愤愤的看着他们走下楼，回身小心的问我，“没吓着吧？他们……”
“不认识！”
“呃……我没问你这个，你家在哪？楼上？”
“没了！”
那一天，我真正意识到，我是真的没有家了。
那一天，许言陪着我到处流浪，回到了这个城市，我是依然无处可去，而他是因为来到了这个城市所以无处可去。我记得那个晚上我要许言陪我去了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叫民政局。
那个晚上我就偎在许言的怀里，眼睛只是盯着民政局的门口。我看着我的父母从那个门里进去然后拿着绿色的本本出来，然后，另我意外的是，就那一个晚上，我不仅看到我的父母从那里进去再出来，我还看见了好多人从那里进进出出，手里全都有那个绿色的本本。他们曾经像最亲密的情人一样走进那扇门，然后如今像最憎恨的仇人一样走出来，最后像最熟悉的陌生人一样彼此分道扬镳。
我真是哭都哭不出来了。不知道有没有计算过每一个晚上能有多少个家庭从那个房子里破碎掉呢？我是数不清了。
在我那模糊的记忆里，我的父母只是把我给甩了，但他们应该是很快乐的，我也记得，那个时候，新婚的小姨和姨夫也是那样的幸福，结果，一切就这么结束了。两个幸福的家庭，同一个悲惨的结局。而爱情，就是元凶……
第二天，许言的父母终于找到了许言，于是我知道，这个陪着我看了一出闹剧，陪着我吹了一晚上冷风的大男孩就像我的父母一样也要离我而去了。
你被你父母批的那样的不好意思，你还傻愣愣的硬是从你的父母那杀鸡抹脖子的要了一百元塞到我手上，然后抓着我的手在你父母那样的催促下，居然才恋恋不舍的与我告别。
我忘了我当时是什么感觉了，现在想想我当时是疯了吧。我居然冲到你面前轻轻的亲了你一口，然后好像很丑的笑了笑，说了那句很傻很傻的话。
“我叫许夏情，不要忘了我。”
如果连你也不记得我了，这个世界上就再没有人记得我了。
然后，不可避免的，你被你父母狠狠的拽走了。再然后，那一天，我莫名其妙的哭了一天一夜。
那些天，我像一个游魂一样在那条和许言走过的那条路上来来回回的走，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
然后，依然在那个民政局的门口，我又看到了你的笑，那个深深印进我内心的朗笑。
我真的不想管了，哪怕只是我幻觉中的幻影我也不要放手了。下一刻你拥我入怀，那样真实熟悉的温暖竟让我愣了愣，这一切，竟是真的……
“我爸妈逼我上学，我看着那些数字就分心到你这了，我写了章纸条，然后就离家出走了，哈哈！”
“我们吃什么？”
“呃……”
“我们住哪？”
“呃……”
“我们逍遥三五天然后等死？”
“……”
我看着许言黑黑的脸色，笑了。
“呃都呃不出来了？”
那时你只是拥着我沉默，然后你很轻很轻却很郑重很郑重的看着我的眼睛说了那句也许你不该说的话。
“以后，我来照顾你。”
好人是重责任的，所以聪明的好人也许根本不该随意的做出承诺。没人能轻易的预言以后。
但对于当时而言，之后的那些睡大街，没日没夜打工的日子却真真正正的成了我这么多年以来最最开心的日子。
许言，你不知道，自从我在那个民政局吹了一晚上的冷风的日子后，我就不再相信爱情了，然而，听着你的承诺我还是会情不自禁的期待，期待那种美丽的梦能一直不要醒来。但我还是没想到那样一个简单的一句话也会是一个错误，不仅伤了我，也终是伤了你……
那是一个像梦一样美丽的女孩，她还有一个像梦一般美丽的名字：沐苍雪。
那个大姐姐喜欢许言，我虽然年纪小，但也许我比许言更懂人情世故。她帮我们找房子，帮许言找工作，她穿着那样干净漂亮的裙子帮我们一起打扫那个肮透了的屋子。灰尘和污渍就那样一点点爬上她的裙子，她的脸。她会给我买好多好吃的，她会在许言很忙很忙的时候照顾我。
我知道，她真的很喜欢许言。
那一次我趁着许言不在家，我走到了厨房，看着美丽的她系着围裙生疏的切那些很不好切的土豆。
我很冷很冷的问她是不是爱上了许言。她拿刀的手滑了一下，食指上的鲜血把那些歪七扭八的土豆片染的那样的红。她平静的放下刀，把伤口放到流水上冲，背着我轻声的回我。
“是。”
“你想和他在一起？”
“是。”
“你对我这么好是想讨许言的欢心，把他从我这抢走？”
她闻言平静的关上水龙头，回身看着我，目光清明温雅。
“不是，我是爱屋及乌。”
我避着她的眼睛，沉默的低下头。
爱屋及乌？这句话错了吧？许言的笑曾经只是对着我一个人的，如今不是了；许言拥我入怀时会时不时不自觉的提起你了；许言一个人的时候，我偷偷在一旁能看着他望着窗台的水仙花发呆了。许言说过，你像水仙花一样清雅，那天，我看着那盆他抱在怀里的花，我习惯的笑了笑问他怎么买了盆花回来，他用空洞洞的眼神看着我，回答说他不知道。
苍雪，也许你是爱屋及乌，但也许那些爱早就变了。我和你，本就是没的比的。我没赢的资格。
那一天，苍雪生了很大的病，你像以往照顾我那样坐在床前照顾她，那时你的那个吻我真的相信是无意识的，而我真的不是有心看到的。
那一次你慌乱的从床前跳起来，冲到我面前反反复复只说了三个字“我没有”。许言，你没有什么？你是没有爱上她……还是没有再爱我了？
那一天，你无故的朝苍雪狠狠发了一通脾气，苍雪也一脸惨白的走出门，只说了一句“我再也不会来了”就安静的走了。
然后，沐苍雪就真的没再在我眼前出现了，然而，我却并不是高兴的，因为我喜欢的那个阳光会笑的王许言再也没出现……
你依然对我很好很温柔，只是你却越来越憔悴。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从沐苍雪离开的那天起的每个晚上你都会重复的说“我爱你”。许言，你是不是在害怕？害怕只要你一天不说，你就不会再爱我了？
其实，走了的爱情是呼唤不回来的。而且，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并没有爱上你……你只是在一个合适的时机被我遇到的稻草，仅仅被我拿来救命而已。
你一直笑的那样郁郁寡欢，我知道是该我放手的时候了。
我挑了那样一个夕阳如梦，微风拂柳的黄昏，对你说分手。
你当时的表情真的是很可爱啊，那么紧的抓着我的手，那么惶恐的叫我别走，可爱到差一点我就真的和你说那只是一个玩笑了。
明明我还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却要面对这个二十四岁但却更像孩子的你，冷情的说出那些你逃避了许久事实。
“许言，你对着我只剩下一个承诺，早已无关爱情，为什么还要自欺欺人不放过你自己？我是个没有心的人，而你是个太有心的人，你根本不应该把你的真心浪费在我的身上。你要明白，你已经不再爱我了，你爱的是沐苍雪，本来好人就应该爱一个好人。别为了我伤害另一个真正喜欢你的女孩。”
我对着许言笑了笑，“这可不是一个好人该做的事。”
听了我的话，你终于不再对我大喊着“不要走”之类的违心到或许连你自己都还不知道的话，你只是沉默，长久的沉默，沉默到我以为我突然的摊牌已经把你给震傻了的时候，你才极轻极轻的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仅三个字却仿佛耗尽了你一生的精力。五年的如许温情，五年的不离不弃，你用了五年的时间去固执的想要保护一个年少时的承诺，却悲哀的发现，原来你早已变了心，原来这么多年，你自己想要保护的不过是一场谎言。
我轻声笑笑，“对不起？你根本无需对我说对不起。对不起只用说给那些真正被你伤害过的人，而我，早已无心可伤。”
我转身欲走，却被你大力的一把揽进怀里。无声的拥抱。
被你这样紧紧的揽在怀里，我微微蹙了蹙眉。不过是放手一个你曾经喜欢过而现在已经不再喜欢的人，为什么还要这样抱着我？为什么还要让我感到你全身的颤抖，听到耳边似有若无的哽咽？
你根本不知道，我只是把你当成一剂治伤的良药，而现在我的伤已经好了，于是，你可以自由了……
是我贪恋你的温柔，是我太不负责任，原本只是想让你陪我疗伤，而我，却不知不觉的上了瘾……
许言，这句对不起，其实应该是我欠你的。
泪盈于睫，世界变的模糊不清。五年没有人逼着我哭，五年不需要用眼泪收买同情，五年的笑容啊，温情的、嗔怒的、嬉戏的、开心的、真诚的。五年的时间让我把笑练习的比哭更熟练。我以为，五年的生疏已经让我忘记了流泪的技巧，原来……哭，也是可以不用技巧的。
远处亮起一抹明艳的红色，我眨了眨朦胧的眼睛才看清夕阳下那比夕阳更美丽的窈窕身影。沐苍雪望着我，一脸震惊。……你果然还没有走，你果然还是放不下许言。
轻轻抹去那串来错场合的眼泪，挂上熟悉的微笑，我把食指悄悄放在手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还朝她俏皮的眨了眨眼，再用力的拍了拍许言的后背，用哥们的调调开玩笑。
“喂！我的演技还可以吧，看你被我骗的一愣一愣的。我本来就是个没良心了人，当然没心可伤啦。你放开我啦，几天没洗头了，臭死了！”
“喂，还不放开是吧？你的宝贝雪儿可就在我对面呐，可怜的雪儿啊，又不知要多伤心了。”
你的身子震了震，终是慢慢的松开了我的身子，转过身对着苍雪却是一言不发。两个人对立在走廊两端，相顾无言，默数时间。我看着夕阳把你们的影子拉的好长好长，长到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叹息终是从我口中掷地而落。
“苍雪，你要是再愣在那不过来，我就要和你抢了。”我声嘶力竭的喊，仿佛想断尽我一切的后路。
“啊？不要！”苍雪跳了一步，然后急急忙忙的飞奔过来却在离我们十米左右的距离又生生停了下来。
我微微一笑，十米已经不是距离。
夕阳一刻不停的下落，天空艳红如血。是时候了……
“我该走了。”
明朗艳丽的笑挂上嘴角。这是我给你们最后的一个微笑，一定要是你们见过最灿烂的。
“不要想我啊！你们两个，记得要幸福平安。”
我转身，背着你们挥挥手，潇洒的向前走。
天边，红日终于隐没，天空终于告别了阳光，而我也终于告别了我的阳光。许言，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即使你不是我心中的爱人，也是我从四岁起，生命中唯一的好人，唯一的太阳。
那一天，我离开了你就没想过再见，可惜，明明都已经放下了的两个人，今天，为何还要再见？
整个会场一直很活跃，我不否认许言的演讲很生动。如今，你这样成功这样优秀的站在我面前，我是不是要重新认识一下你了，也许你一直是很聪明的。
是，许言，其实你一点也不笨，你一直都不是一个傻子。你是唯一一个知道用善良和真心对付我的人，你是唯一一个也许在伤害了我后，让我还生不起报复之心的人。许言，原来好人是可以让我自己甘心伤害我自己的，原来，好人对于我，比那些坏人还要危险……许言，你真的真的，不该对我那么好的。
会场突然喧闹起来，看着朝门口涌去的人流我才意识到演讲已经结束了。
我融进人群一步步走下楼梯，一步步接近还站在台上的你，看着你无声的整理了一下演讲的资料，然后，向我走近。
我低下头，默然的走向门口，手却不自觉的被人牵起。我沉静的抬头，然后看到的是凌延枫那双幽深的双瞳。我竟怔愣了一下。
凌延枫狡黠的朝我笑了笑，略略俯身在我额头轻吻了一下。
“我把我自己借你用一下吧。”
是呢……许言还在后面吧？
我摇了摇头，浅浅的勾了勾嘴角。
“这样是不够的。”
我不理凌延枫微愣的表情，大庭广众的踮起脚，吻上凌延枫的唇，然后我就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发现了，凌延枫也是会发傻的。
这种时候，在这么多同学面前，在许言面前做了这种惊世骇俗的事后，看着凌延枫百年难得一见的表情，我竟然很自然的笑了笑。拉着凌延枫的手，喝着“借过”的话，从早已像定身般的人群中，从许言的目光下，离开了会场。
许言，也许再见都是个错误，我们，应该永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