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此心难容(曾书可篇)(1 / 1)
鞭子抽打在背上、手臂上、胳膊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然而这样的伤口,这样的鞭打却不是很痛的。这条鞭子真是和我很熟了啊,第几次了?好像是第3次了吧。父亲,你惩罚的方式怎么这么单调呢?
我被那些官兵送回来时,夏祈英看着我冷冷的嘲笑。
“曾书可,别以为那两个乱臣贼子这样维护你,你就能逃出升天,墨相会有很多方法让他们供出你来的,你别高兴的太早了!”
呵呵,乱臣贼子?真正助纣为虐的另有其人吧?高兴?是我引狼入室,是我害了青姐姐和墨哥哥,最后却是我逃了!哈哈,我还真是三生有幸了啊!
夏祈英愤愤的走出去,走到门口还不忘对着我的父亲冷嘲热讽。
“曾老真是教养的好儿子啊!”
好儿子?我前不久还在心里鄙视了我的父亲的,我前不久还处处违逆了父亲的,这样的儿子还算是好儿子吗?
我还记得把青姐姐和墨哥哥第一次带回家的时候,父亲那样高兴的表扬我,说我开窍了,知道为曾家攀附势力了。父亲说,双绝是水雾百年的名宝,若是能与剑主结交为友则对曾家百利而无一害。可是我把青姐姐带回来只是因为我真的喜欢啊,无关厉害。我那时在想,父亲太过势利了,而后来青姐姐得罪了墨相,父亲又那样急不可耐的想和青姐姐划清关系,我那时又在想,父亲太过无情了。我根本没有了解,这原是父亲的生存之道。我鄙视过,我厌恶过,呵,可我又有什么资格?从小到大,我是在父亲的这种方式下安安稳稳的长大,用这种方式我安享着我的富贵荣华,用这种方式我得到的我的功名成就,那么这样的我,有什么资格批评父亲?有什么资格去鄙视这种我赖以生存的生存之道?
我一次次违背父亲的意志,一次次自认为做着正确的事。我告诉我自己我是对的,我跟我自己说不听父亲的话我问心无愧……可是,原来到头来,错的最多的却是我!父亲骂过我,骂我不分轻重的去挑战夏祈英,不是因为我技不如人,而是因为他是景夏山庄的少庄主而我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孩。父亲告诫我不要去招惹那些江湖名士,父亲不止一次提醒我人在江湖、在朝廷要学会韬光养晦。而我当时是怎么反驳来着?好像是什么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公平比试什么的,好像还大言不惭的说什么如果我比他夏祈英更厉害,凭什么就不能赢他吧。
原来,我真的赢不了夏祈英,我真的不能赢他。
我知道错了……我也终究明白的太晚。只是,我犯的错为什么不是我来承担?
眼睛渐渐的染上晶莹,眼角温热而心却寒冰。哭?眼泪到了现在还有什么用?我仰头看看天空傻子样的想把眼泪逼回去。天空灰灰的,暗暗的,没了往日的明媚。喂,老天,你不会也想学我哭吧?不要了吧……灿烂的阳光多漂亮啊,我替你把眼泪都哭干,可好?
泪水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涩涩的。我苦笑着听着耳边鞭子挥舞的风声,看着父亲气的铁青的脸,连前两次为我求过情的大哥二哥这次也只是不忍的旁观,终是没来自讨没趣。
“父亲……这次怎么这么心软?为什么这些伤口看起来这么深,却不怎么疼?”
父亲的手顿了顿,看着我止不住的泪水,气愤的脸上略显诧异。
“老爷!别打了!书可他真的知错了!”母亲其实早就在一旁泪如雨下,这回终于忍不住冲过来,一把抱住我,把我护在怀里,卑微的跪在父亲脚下,求他,不要再伤害他的儿子……
我悲凉的摇摇头。母亲,这么多年,你尽职尽责的做一个卑微的妻子,安守本分,如今又何必为了一个不肖子去抵抗父亲?父亲……他不会再是当初那个愿意为你画眉绾发的人了,娘,你也早就知道了不是吗?从父亲住进这座御赐的柳园开始,从这些风风光光之后,曾经的相濡以沫就已经淡了吧……
其实我好怀念过去的日子啊。那个时候父亲也不过只是个穷书生,我们一家三口也没如今这样豪华风光的宅子住,但,那个时候比现在温馨甜蜜吧。我可以安静的坐在小板凳上看父亲绾起母亲的三千长发,我可以和母亲一起睡在那个简陋的床上,母亲你还会为我讲故事哄我睡觉……讲故事……真的啊,好久好久没听母亲你为我讲故事了。这么多年,这么多的人曾公子、三少爷的喊着,这么多年,这么多的人对着我客客气气的,这么多年,我真的快要习惯了这种高人一等的感觉。父亲的权势高了,那些小老百姓的小打小闹就要不得了,我要时时刻刻记着我的身份,不能做那些小孩子胡闹的事,我要努力的背那些四书五经,我要刻苦的学那些招招式式,没有人再敢拉着我的手疯闹,连母亲你也故意和我疏远着,我不再是你们的儿子而只是一件有待雕琢的工艺品……
我很幸运,碰上了青姐姐和墨哥哥。听着一声声的“小可”,听那一夜让我内心火热的故事,听青姐姐和墨哥哥那样肆意的打闹,我才知道,原来,我还是没有忘掉那些早已逝去的幸福的,原来,我还不是那些目空一切,权势欺人的纨绔子弟,真好……
青姐姐……墨哥哥……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心又开始疼了。
“慈母多败儿,你让开!
“老爷!……”
“娘……你让开吧,这些责罚原也应该是我受的。”
“你终于知道错了?”
我看着父亲终于缓了缓的脸色笑了笑,“孩儿知错,但不知父亲指的是什么错?”
明显我此时的笑又把父亲给气到了,父亲拿着长鞭的手抖了抖。
“你还问我是什么错?!你把那两个乱臣贼子带到家里来,我看你年少无知也就不和你计较了,毕竟一开始连我都没看出来那两个人如此的包藏祸心。但你把麻烦带到家里来不仅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居然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和他们来往,上次你还回来拿蝶舞去救他们!这次你居然还敢半夜三更的偷跑去会他们,你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我终于知道青姐姐为什么有的时候笑的那么冷了,原来这样冷的笑我也是学的来的。
“乱臣贼子?包藏祸心?呵呵,我怎么不记得我有帮过墨之痕什么大忙?”
“你!……混账!墨相的名字是你能叫的吗?谁教你这么颠倒黑白的了?那两个家伙到底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把你迷的天南地北都不认识了!”
父亲真是气的不轻,连母亲的一丁点面子也不给了,挥着鞭子连母亲一起打。我皱了皱眉头,任鞭子落在我身上,起身把母亲扶起来拉到我身后,而我则一把拽住父亲挥起的长鞭,无视父亲震惊的表情,平静的仰视我的父亲。
“爹,我知道其实你比谁都清楚墨之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就着夏祈英的话说青姐姐和墨哥哥是乱臣贼子也是为了我们家好,我知道我们家的权势不小但和墨之痕比起来还是差的太远,你不过是想保护我们所有人,包括我这个不肖子的安全。爹,上回我回来你对我说的话我不会忘了,你说人的良心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良心是在我们能够保全自己的情况下才能去挥霍的奢侈品。你说你也不想青姐姐和墨哥哥有事,但我们斗不过墨相,所以我们只能维系那可怜的道义,不去为虎作伥仅仅做个闭目塞听的闲人。爹,你当时问过我,是不是如果我不自量力的去帮了我应该帮的人却害的自己家里更多的无辜人受累,我就不会良心不安了。我当时无法回答你,我当时也确实犹豫了,因为我的犹豫我甚至差点害死了墨哥哥!但是,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了,会!我一定会良心不安。但义所当为者必为!如果忠孝真的不能两全,总得有一两个人站在忠义一边吧?被说成傻子也好,哪怕被骂成连累亲人的逆子也罢,我不想改变我的初衷。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学会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那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一人一家的悲哀总好过整个世界的千疮百孔。爹,孩儿,此心不改。”
青姐姐,我果然是舍不得我那些可笑的纯真与热情的,这算不算悲哀?
我放下手中的长鞭,抚着自己的心,笑望着父亲。
“爹,其实我一直是敬你爱你的,我永远记得小时候你曾经对我说的那番话。男儿当心高志远,男儿当以天下为先。穷则独善其身,而你想要兼济天下,所以你要拜官封侯,所以你要位高权重。爹,我不会忘了那些我们一家人从一个小小的百姓一步步走到如今这光明显赫位置的日子,我不会忘了,当爹你高高在上的站在这时,你向那些贫苦的百姓伸出去的援手。爹,这么多年,你在这个位置还没有忘了那些志向、那些抱负,只不过是时间和现实把曾经的热情磨的平淡了而已。我知道,爹还是一个好人,如果这次面对的不是墨相,爹不会袖手旁观。既然这样……这些大逆不道的事就由孩儿一个人担吧。”
父亲静静的听着我的话,欣慰的,黯然的,甚至是悲戚的,但听了我最后一句话终是狠狠的愣了一下,手里的鞭子抖的更厉害了。
“你要干什么?”
父亲很少出现这种惶恐的表情呢?虽说我没大哥二哥有本事,但父亲也不是不喜欢我这个儿子的吧。
父亲!我曾经是那样的渴望长大。渴望像大哥一样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渴望像二哥一样君前奏对,为国献策。但如果长大了就一定要把天真碾碎成泥,把豪情踏在脚下,永远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无论对错;永远不管损己之事,管他是非,这样的曾书可我还有什么可期待的呢?
如果我能够锄强扶弱了,但因为作奸犯科的是强不可撼的人就闭了眼、蒙了心去告诉自己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那我一身武艺要来何用?
如果我能够明理策论了,但因为颠倒是非的是能管制我的人我,我就三缄其口去自欺欺人说“聪明人做该做的事,说该说的话”,那我十年寒窗又有何意?
大人们都说:“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是啊,长大了就不能做蚍蜉了,要做做那借着大树养分而生的叶子,还要争着抢着做最顶上的那一枚!其实长大真的是件很残忍的事,但这里没有一个童话世界能让我装下那么多脆弱的天真。父亲,你的儿子不会惧怕成长,你的儿子也不愿意做那样纯粹的“大人”。
“父亲,我要去救人!我不能因为我的错误而让青姐姐和墨哥哥去死。如果我救不出他们,你就当我自不量力,死了也好;如果我有幸救出他们了,父亲,你就绑着我去墨相那领罪吧……这样一个不肖子自然不可能再是曾家的儿女。”
“书可!”
“书可,别胡闹啊!”
“书可,娘求你,别做傻事啊!”
大哥、二哥、娘的劝阻就在我耳边而我却只想知道爹你的答案。爹,可好?
父亲望着我看了好久好久,久到我以为父亲已经气的不会说话了。等天空的雨丝淅淅沥沥的下了下来,父亲才长长的叹了口气,一把丢了手中的长鞭,看也不看我的转身朝房里走去了。
“罢了,我曾家也确实不会有你这样的不肖子。”
“父亲!”
“老爷!”
父亲就这样一步步的离我越来越远,不知不觉,父亲的脚步也这样的蹒跚了,父亲的长发也落了这么多的雪花,父亲……真的老了。书可……真的是不肖的。
我笑了笑,任飘摇的雨丝散满了一身。这场雨,快点停了吧。
我轻轻的掰开母亲拽着我的双手,那样凉的一双手,凉的我的心也是冰的。这样的选择真的是逼着人无奈的。
我看了看这座我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宅子,泪水混着雨水流下。再不舍,再伤感,步子也终是向着门口迈开了,我不能让青姐姐和墨哥哥等我等的太久。
然而,我还没走到门口,夏祈英就带着官兵冲进了我家的院子。
父亲听着这么大的动静,语气不善的走回来对着夏祈英的公式化的对白。
“夏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夏祈英恨恨的看了我一眼,“那两个乱臣贼子跑了,我怀疑是你们私藏钦犯,给我搜!”
父亲听完他的话愣了愣,而我已经不好表达我的心情了。
青姐姐和墨哥哥跑了?他们跑了?他们真的跑了?被关在墨之痕的私牢里,重重的人守着,他们怎么逃的?
“他们真的逃了?”
我想我兴奋的表情一定是太过于外露了,夏祈英的脸色一青一白的。
“报!没有搜到人!”
夏祈英皱着眉头,向官兵挥了挥手,“你们先去别的地方搜,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给我挖出来!”
“是!”
等那么多的官兵流水一样从门口退走,我才真真正正的回过神。他们真的逃了!青姐姐和墨哥哥真的逃了!原来,喜悦真的可以这般翻天覆地。
我抑制不住的笑,我真的抑制不了这样的翻江倒海的喜悦。
“太好了,太好了!”
“书可!!!”
父亲的呵斥响在我的耳边,夏祈英的神色也变幻莫测,我的笑意没有停,我只是笑的更加开心的看着父亲再看着夏祈英。
“我刚才有说什么吗?是父亲你听到了,大哥二哥听到了,娘听到了……还是你夏公子听到了?”
我肆意的笑,看着夏祈英的脸色一点点的变冷。
“三公子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提醒夏公子不要忘了,是我把青凰和墨凤的住址告诉你的,我和你一样巴不得他们被捕,巴不得他们死,听到他们逃了,我又怎么会高兴呢?”
“曾书可你!……”
看着夏祈英吃瘪的样子我真的很想大笑,父亲看我的表情也变的意味深长。
“父亲,夏公子如果还想在我家做客,就麻烦父亲招待一下了,书可我先回房了。”
我向父亲请了个安,父亲欣慰的朝我点点头,我乖巧礼貌的还向夏祈英略略点了点头,随即向着我的房间而去了。
青姐姐,既然你给我讲的那些故事都是真的,那么,我也想做那些故事里的英雄!青姐姐,我宁愿像岳飞和袁崇焕一样去死我也不想像一个小人懦夫一样活着。不过,你教我的我一个字也不会忘!要做我也要做一个聪明的英雄,我不会让那些想害我和我的亲人的恶毒小人们那么轻而易举的如愿。就算有一天我不得不死,我也会拉着所有的恶人一起下地狱!
青姐姐,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