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天无绝人之路(1 / 1)
明月高照,繁星点点,清风刮过,卷起几片落叶,牢房外,富察莫、康熙、哈巴图对峙。
“你打算怎么做?”富察莫面无表情,却异常的骇人。
月光下,康熙苍白的脸更显苍白,近乎透明,可见宛如那一剑虽没有要他的性命,但伤得着实不轻。如果没有哈巴图扶持,和他坚硬的意志,早就倒地不起,那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牢房外守候。
“咳咳……”剧烈的咳嗽,扯动伤口,痛得他快喘不过气。
“皇上。”哈巴图心急如火,拍着康熙的后背,帮他顺气,减轻痛苦,又不敢太用力,怕扯动他胸口上的伤。
“表……咳……皇叔……替联,将这封信……亲自送到宁宜手中……咳咳……”康熙声音虚弱无力,吐出的话断断续续却又字字清晰。
哈巴图放开康熙,从怀中掏出一封黄色书信,迈向富察莫,将信双手奉上。“莫亲王。”
富察莫不看不接,下颚在瞬间绷紧,深邃骤然多了几分无奈,脸上出现了错愕的表情。“怎么?要放弃。”语气平静的听不出一丝波澜。
康熙苦涩一笑,放弃!不放弃能行吗?
昨夜,在他昏迷不醒时,神秘前辈造访过,把关于蒋婵的一切如实相告,他的反应除了惊愕还是惊愕。未来,多悬殊的距离啊?醒来时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当他发现手中拿着的书信时,整个人如雷击中般,动弹不得,心却掀起惊涛骇浪。神秘前辈的话如排山倒海,闯进他的脑海里。还真热心,连书信都帮自己拟好了,后路为他铺好,滴水不漏,康熙不得不佩服神秘前辈心思细密。
为了证明神秘前辈不是一时玩心大起,诽谤蒋婵,他忽略自己重伤在身跑来监牢确认,谁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好听见蒋婵与富察莫的对话。瞬间,他的心像被抽空了般,痛不欲生,他想逃离开,脚却像灌铅一样沉重,令他寸步难行。
不离开,便是死。
“小子,你跟丫头有缘无份,强求必定是苦果,你能留住丫头的心,却留不住她的人。人生你可以回首,但却不能回头,不要过于苛求,否则你会一无所有。丫头曾对我小师妹说过只要曾经拥有不在乎天长地久,丫头对你情真意切,她能为你放弃一次回二十一世纪的机会,就能为你放弃第二次。时间一到,丫头若还是执迷不悟,就会魂飞魄散,届时,你们连许下来世相聚的机会都被一并抹杀掉。这一次丫头有心求死,想救她,惟有挥剑斩情丝,永绝后患。小子,听老头子劝告,别再深陷,你和丫头注定生不逢时,相爱却不能相守,这是命。”
“我们之间隔着时空,若强求,历史将会重写……我不想成为改变历史的罪人。”
“你和丫头注定生不逢时,相爱却不能相守,这是命。”
“我们之间隔着时空,若强求,历史将会重写。”
“这是命。”
“历史将会重写。”
不求天长地久,但求曾经拥有,现在才深刻地感受到这句话给人的痛苦与无奈,不是不求实在是此生难求。
老头子和蒋婵的话,在康熙脑海中相克。
“噗。”康熙快被两人的话逼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血洒在地上鲜艳夺目,眼前一黑,身子身后仰。
“皇上。”急如风,快如电,不给富察莫拒绝的机会,信塞进他手中,“咻”康熙倒地之前,哈巴图将他接住。“快来人……快,皇上晕倒了……来人……快……”
一群太监宫女,慌作一团,把人打包走。
富察莫看着慌慌张张的人群,目送他们,直到消失在黑夜里。蒋婵说过康熙是历史上在位时间最久的皇帝,有六十多年,既然死不了,他就没必要掺和进去瞎添乱。回过头,最后看一眼牢房,身影也跟着消失在黑夜里。
静!一切恢复平静,月光洒落在房顶上,微风轻轻吹过,给人阴森森的感觉。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妇蒋婵,太皇太后义女,长安公主,莫亲王正室婵福晋,利用太后寿辰,伺机行刺皇上,犯下滔天大罪,今特下诏,废除长安公主封号,贬为庶民,取消记载后宫史记资格,午时三刻问斩,钦此。”
圣旨搬下,谣言四起,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乐此不疲,添油加醋,逢人便聊,版本花样百出,多如过江之鲫。
慈宁宫。
“姨娘,真没想到你居然能煽……说动宛如那贱丫头倒戈,演出一场天衣无缝的戏,让你顺理成章将蒋婵那妖妇打入天牢,打铁趁热,逼皇上下旨,将妖妇斩首示众。”妙计,妙计。
雅妃朝旁边的太后竖起大指母。
“姜还是老的辣。”太后口中的姜指得可不是自己,而是太皇太后,什么她煽动宛如倒戈,是宛如拿着太皇太后的懿旨来找她除掉蒋婵。利害,借她的手,除去蒋婵,自己却躲在江西。
太后拿起茶杯,轻轻喝一口。“雅儿,你的肚子给哀家争点气。”
“姨娘放心,不出一年,雅儿保证让姨娘抱上孙子。”雅妃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最大的劲敌已除,婕贵人那刁蛮任性的野丫头,她不放在眼里,皇后更不是她的对手,要不是上次蒋婵多管闲事,早就将她拉下皇后的宝座,打入冷宫,永世不得翻身,蒋婵一死,皇后失去帮手。哈哈哈……皇后的位子,如瓮中之鳖,迟早会落入她手中,统领后宫指日可待。
坤宁宫。
“皇后娘娘……”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皇后无视麽麽的担忧,接着绣她的鸳鸯枕。
亲王府。
富察莫回到亲王府的第一件事,直接走到闻素的房间,冷冷地丢下一句话。“是自行了断,还是我动手,自己选,一个时辰后我要看见你的尸体。”
说完之后,转身就走,闻素先是一怔,随后跟出去,跪在地上抱着富察莫的腿,哭哭啼啼道:“王爷……”
“滚。”富察莫面色肃然,双眸射出摄人寒茫,一脚将闻素的身子踹开,转身离去。回想着蒋婵的话。“替身终究只是替身。”
“王爷……”闻素一个踉跄倒地,趴在地上哭喊,自作孽不可活,原以为蒋婵一死,正福晋的位置非她莫属,只是现在看来别说正福晋的位置,她连小命都保不了。
一个时辰后。
“侧福晋。”七儿打开房门,见悬挂在房梁上的闻素,嘴边漾出一抹笑,走近屋里,拿起桌上的白绫,站在凳子上,把白绫抛向房梁,打个死结,头伸进去。
“小姐,七儿来陪你,黄泉路上与你同行。”闭上双眼,踢开脚下的凳子。
仇恨使人迷失心智,陷入疯狂,走向一条不归路,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江西程王府。
“主子。”苏茉尔放下糕点,来到太皇太后身后,自从京城传来,长安公主被斩首的事后,太皇太后就茶不思,饭不想,呆在房里谁也不见。
“苏茉尔,我们是不是做错了。”这些天,她一直回想起,与蒋婵相识的日子,坦白说,她很喜欢那丫头,只是那丫头来路不明,她不敢拿大清国的江山冒危。
“主子,对与错已经无法挽回。”人死不能复生,现在才来后悔晚了,主子是她的天,是她的地,主子的命令是错还是对,她都会甘脑涂地为她完成,只是对于蒋婵她还是有点于心不忍。
是啊?事到如今已经挽回不了什么了。
德福晋自杀,慕怡出事,蒋婵被斩,三条人命间接死在她手上,罪孽深重。
自从康熙来江西请她出面,收蒋婵为义女,她对那丫头就心存戒心,她为了不让康熙重蹈顺治的覆辙,使出缓兵之计,名义上收蒋婵为义女,实则是想把她囚禁在自己身边,与其让她在外面胡作非为,不如放在自己眼皮底下。
只是,久而久之……
晨光微曦,小鸟在枝头欢快地鸣唱,阳光把温暖透过窗棂照了进来。蒋婵静静地坐在窗户边,望着蓝天白云,桌上的饭菜,老婆婆撤走了又送上,一日三餐不变。看着未动过的饭菜老婆婆摇摇头,望蒋婵一眼,不便说什么,静静地撤走。
白天过去,黑夜迎来,四周万籁俱寂,蒋婵和白天一样,静静地坐在窗户旁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里,那满天闪烁的繁星,月光如水,夜太静,静得令人心发寒。
“三天了,这丫头坐在那儿望着天空,不吃不喝,身子早晚会垮掉,她一倒下,肚子里的小生命可怎么办?”老婆婆端着饭菜,站在桌旁,望着坐在窗户前的蒋婵,急不可耐。
“劝也劝过,逼也逼过,软硬全招乎上了,无奈,这丫头如同没灵魂的躯壳,坐在那儿动也不动。唉!一个人的心若死了,肉身也活不了多久,我们还是尽早为她准备身后事,只是一失两命,可怜那未出世的孩子,真的要胎死腹中了。可惜、可惜!”老头子一张老脸皱成一团,一个字,“急”,急火攻心。
“啪”老头子一巴掌拍在桌面上,身子斜向对面的人。“喂!臭小子,康熙叫你来这儿,不是让你陪着丫头发呆的。”老头子把火气撒在宁宜身上。
丫头闹情绪,情有可原,毕竟人家失恋了。这小子没事跟着起什么哄,丫头坐在窗户前看天空看了三天,这小子也不甘势弱,坐在桌前看丫头看了三天。
枉费自己向康熙推荐他来照顾丫头,失算,失算,人生一大败笔。
宁宜无视老头子的怒火,起身迈向蒋婵,在她身边蹲下身,握住她冰凉的小手。“蒋婵,你在大清国还剩下十个月的时间供你挥霍,我带你去浪迹天涯,可好?”
蒋婵低头瞅着宁宜,一股不愿屈服的意志力忽地涌上,扬起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只是那笑容,凄凉、苦涩,点了点头。“好。”
很多事就算哭倒万里长城也没有用的。
一招偷天换日,她苟活于世,却牺牲宛如,成了她的替身。
离别对于爱情就像风对于星火,但却煽起了狂焰,也许放手不是谁负谁,只是两个对的人在错的时候爱了一回。
既然无力改变,何不潇洒度过这剩下来的时间呢?
三天以来,蒋婵第一次开口说话,宁宜、老婆婆、老头子三人一扫阴霾,露出欣慰的笑容。
“丫头,来来来,今天我做了你最爱吃的菜,吃饱了才有力气,上路。”
宿命论者说,人的命运在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好了,人无从选择,在命运面前便失去了方向。蒋婵与康熙的背景如云泥之差,尝过了甜蜜,苦涩随之而来,结局注定是悲剧,她在离开他前,妄想记住他的一切,将一切深锁在记忆中、藏在心底,一旦投注了情感,对她而言那就是生命。
五年后。
宁宜带着一个小男孩回到宁王府,面对阿玛和额娘的疑问,他的说词是。五年前,他救了一个姑娘,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姑娘以身相许,同年,难产而死。他一个大男人带着一个小孩子,太累,所以将孩子带回来,让大家帮他一起抚养。
孙子怀中抱,爱不释手,两老人乐得合不拢嘴,整天以逗孙子为乐趣,抱着孙子访邻,串友,四处现宝。
御书房。
“她……走得开心吗?”康熙的声音有点颤抖。
“开心。”临死前,是笑着走的。
“宁宜,谢谢你。”康熙眼神里有悲伤也有迷茫。
“你是该好好的谢谢我。”他照顾他心爱的女人八个月,又照顾他们的儿子四年多,蒋婵临死之前,拉着他的手,求他千万不要告诉康熙她没回二十一世纪和孩子的事。
宁宜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夜里,狂风暴雨,雷电交加,老婆婆和老头子、他三人心急如焚,回去和孩子之间,蒋婵最终的选择是……孩子。用自己的命,和希望换回她与康熙两人的孩子,母爱是这世上最伟大的爱。
有一种感动叫相亲相爱,有种感动叫相濡以沫,其实还有一种感动,叫做守口如瓶。
宁宜深深吸口气。“帮我在朝中弄个一官半职。”
“为什么?”康熙抬头望着宁宜,一阵错愕。
“突然想过过官隐。”宁宜耸耸肩。
亲王府。
宁宜和富察莫坐在凉亭中,石桌上摆着一壶酒,两个酒杯,宁宜端起酒杯一饮而下,富察莫的目光却停留在亭外玩耍的小人儿身上。
“他长得和他母亲很像,一样的漂亮。”富察莫嘴边漾开淡淡的笑容,柔和了他刚毅的五官。“你不应该带他回来。”这地方太危险,他的身份一但被揭穿,一场杀路又将展开。
“蒋婵说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宁宜放下酒杯,看着亭外的小人儿。“他是蒋婵用生命换回来的,对了,蒋婵临死之前请求你收他做义子。”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富察莫转过头,茫然的盯住宁宜的脸。
“她说这是你欠她的,你必须还。”宁宜如实传达。
“很像她的作风。”富察莫兴味盎然的笑。
“你不拒绝。”宁宜脸上闪过一抹诧异。
“我为什么要拒绝?”平白无故拣到半个儿子,何乐而不为,更何况,是她的儿子,身为她的丈夫富察莫比谁都有权利照顾小孩。
“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蒋婵一离开,转眼间五年过去,京诚变化不大,人却变了不少。
“她可是我的妻子……”
“喂喂喂!我现在才是他的阿玛,你识相点,别跟我抢儿子。”宁宜打断富察莫的话,哇哇大叫。
“你确信自己不是自作多情?”富察莫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
“我确信,并且肯定。”蒋婵临死之前可是把孩子托付给他照顾,想抢门都没有,早知道就不把孩子带来给富察莫看,或许他直接隐瞒蒋婵的遗愿。
人死不能对质,孩子就归他一人所有。
“杞人忧天。”富察莫丢下一句话,起身向亭外的小人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