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柒·梦醒(1 / 1)
她艰难地一笑——而今这场面,算不算反目成仇?
行到这一步,也是她的过失,便是他要恨她,也是她咎由自取。
只是她心间的信念,固执了三百年。就算中途行了岔道识错了人,也不可能教她改变终点。
她亭亭地立在月色下,毫不畏惧地望入他的眼,丝毫没有退缩之意:“驱邪避凶,本是我的本事,你还能唤的谁来镇我?何况我有五百年的修为,你如何能拦得住我?”
他恨恨地磨了磨牙。
她突然笑了起来,脉脉的情意霎时全凝在了眼眸中,瞧着如同星子一般闪亮:“再说,我等这一日,等了三百年,就是拼死,我也要上天寻他!”
他眼里的神采刹那间复杂纠结了起来。
万般思绪纷乱地涌上来,他踌躇地整理,突然想:若是我从现在起修行五百年,也能成仙入得天庭,可只要为了再见她,我便会甘受这苦的,就算千年万年也不辞;若我在上天的前一刻,也被人阻挠着,我也定会如她现下这般不肯就范,宁可拼着一死也要上天寻她的吧。
想着想着,再看她时,竟多了悲悯和怜惜。
她镇定地回望他,只觉得一时看见了怨艾、一时看见了心疼、一时看见了不舍、一时看见了自嘲、一时看见了敬佩,她也不好再揣摩下去,只想:我惟有对不起他了,却是万万不能被阻在这一步的。
正待出手,却听得他大声地唤来了管家。
她想了想,还是收了手默默地站着,一面小心警惕的看,一面暗想,他竟能使出怎样的花样?
他懊恼地发现自己还是硬不下心肠。
他不舍得她走,却更不舍得折了她的翅膀,更更不舍得久久地困着她,迫她离了自己的心上人,同他在一起,至此伤心。
他恨恨地捏紧了拳头,想:我真是个好人!一面把烟花掷进管家的怀里,气急败坏地喊:“把人都弄出来,叫他们滚!都滚!!!”
他平日里总是温文尔雅的,所有人都不曾见到他这般大的怒气,一时都吓慌了,赶快四下散去了。
他背着身,垂着头默默地站着,空气间传来他愤愤的呼吸。他的肩背急促的起伏着,好一会儿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无意间也随着急促了起来,鼓点一般。
过了许久,他缓缓地转过来看她,勾起一个肖似平日的笑意:“阿秾,你走吧。”竟似用尽了全身的气力。
然后收了表情,决绝地转了身去,再不回头,一步一步离开。
腰杆挺得格外的直,可步履却无可避免的,有些微的踉跄,远着看去,竟有一种摇摇欲坠之感。
她刹那间止了呼吸。
他眉宇间的失意凄凉,背影的无望彷徨,都像冰凌一样贯穿了她的身心。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泪都要坠下来了,她如此的对不起他。
是她把他拽进自己三百年的相思里,却又在最后把他一脚踹开,是她逼得他落到现在这般苦痛的境地。
可她如今,却又不能背着自己的心意,做出别样的抉择。
她的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口中迅速地念过一串咒语,指尖划了一道符,指向他,叱了一声:“去!”
他的心本凉的通透,突然又堕入到一个沉沉的梦里。
他嗤笑着想,那个荒唐的梦境好容易醒了,如今又是什么呢?
耳畔却有她的话音传来。
他不想听,却又忍不住去听,便听得她轻柔地道:“睡吧,醒来时一切便好了……”
他始终是把她盛在心尖的,于是他依言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见得格外的深,也不见得格外的长,甚至没有叫他觉得欢喜或悲苦的梦,就像任一个最普通的夜晚那般,一夜黑沉。
待迷迷糊糊的睁眼时,听得周围有人声,说:“您醒了?”
他略略有些疑惑,临睡前她的话语一下便闯到心里,他心底陡然闪过一个念头,于是坐起身来,问周围的侍婢:“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她们便垂了头,恭敬地答:“回殿下,已是三月十六了。”
他心底的忧虑顿时坐实了,脑海中也仿佛看开了似地,嘴边竟还扯出了一分笑意:“阿秾昨夜,便已走了吧。她还道说醒来一切便好了,原是打得这样的主意——确是都好了,生米已成了熟饭,我又不可能追上天去把她捉回来,只得彻底死了心了,不好又能如何?”
一面想着,一面虚虚渺渺下了床,由人服侍着穿了衣裳,又梳洗干净,恍惚着便往屋外行去。
原来无望到了极处,竟也不过是心如死灰不复温一般的境地,心下却一派清明,知道她终归是离开了,自己多想也无益。她的音容样貌,便像被蜡封了一般,烙在心底,依旧鲜明,却不复灵动,但只怕这一辈子,也忘不却了。
他忽然心里便是一动,想:她已然升仙了,只是不知那桃树,如今是个什么情状。
便加快了脚步,拐出门去看那桃树。
那桃树原是日日鲜花盛放的,如今却不见一颗花朵,先时被花色暖起来的绿而今兀自冷凉着,满树郁郁苍碧,落在他的眼中,竟似那千年寒玉一般冰寒。
他低低一笑:阿秾,你走的倒干脆,连朵花都不肯留予我纪念。
当断则断啊……
他太息着背过身,正打算转回去,树干后面却突然绕出了个人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