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桃夭（1 / 1）

他总疑心这是一场梦。

三月的暖阳中，春风里，碧水畔，绛桃下的一场美梦。

那时他揉着惺忪的眼，倚着疙瘩的树干半坐着，迷离地看一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七彩的阳光像水一般流转其上，晕了满目光怪陆离的神采，然后渐渐的，便从那浓艳的花间和嫩绿的叶间，轻巧巧地荡出一幅粉色的裙摆，然后从裙摆间落下一双雪白色的足，套着淡到几乎无色的绿鞋子。

他眨了眨眼，耳畔就飘过一阵铃铛般的轻笑，眼前落下一片弥的浅淡的粉色的霞。

待到他定睛看去，便瞧见了一个粉妆玉砌的少女，半绾着鸦发，簪了一束鲜嫩的桃花儿，用袖口掩着朱唇，俯着身含着笑定定地看他。

他不免地也笑起来，朦胧地伸了手，想替她抚掉肩头一不小心落上的花瓣。

这时恰恰刮过了一道风，枝叶花朵都婆娑地舞动起来，一片簌簌之声。他半散的发也被扬了起，一时飞舞散乱在眼前，叫他有片刻，看不见面前的景象。

他隐隐听到那个少女清脆的笑声，随着风渐行渐远了，待到风平息了，他挑掉眼前的发丝看去，便再也不见那个粉色的影子，他半举着伸出的手，静默了片刻，颓然地收回了，又幽幽地合上了眼眸。

他仿佛在暖阳底下又睡了过去，耳畔断断续续有她的好听的笑声，织成了网似的，兜在他周身，可当他猝然睁眼，四下里却依旧一片空空荡荡，唯有一条清溪傍着树影潺潺而过，余下的便是澄明的春日午后的空气，暖洋洋的，叫人泛着梦幻的懒。

他在鼻端嗅见淡淡的花香，仍眯着眼假寐，却不由地笑了出来，想：我不是庄生，可哪只蝶却入了我的梦呢？

夜里，隔壁山头清虚观里的好友来寻他，拎着一壶子桃花酿。

他便着人在这桃树下摆开了紫檀桌，做了几道蔬食，又摆上了浮月杯。清澄的酒水注进杯里，衬了枝叶间落下的月华，堪堪盛起一轮皎洁明月。

他浅浅啄了一口，觉得四周弥起了桃花香，便想到迷离的午后，面上微微笼着了喜色。

他说：“阿桐，我喜欢上了一个梦。”

宋檀桐慢慢啜着酒，一面听他细细地说，然后凝视着桃树许久，一笑，道：“阿曜，你喜欢上了一只妖精。”

一瓣嫩粉的花瓣随着宋檀桐的话音打着旋儿落下来，恰恰掉进他的杯盏里。

他眯着眼瞧了许久，突然微微笑了起，将酒就着花瓣，一并饮了下去。

清甜的酒水顺着喉管而下，又融了分外鲜明的新鲜的甜意。

他们喝着喝着都微醺了。

他便微红着脸迷离的笑着，牵着宋檀桐的衣袖问：“那她是怎样的妖精呢？”

宋檀桐依着条条框框介绍一般地说：“桃乃仙品，一般十年后多枯，你瞧这树，起码有三五百年之寿，更不是凡品。何况桃树本就是五木之精，便是幻出个神仙精怪的，也没甚么奇怪了……”

他未听完回答，便沉沉地醉了过去，头枕在伸长的臂上，修长的手攥不住白玉的杯盏，未尽的酒水从倾倒的杯口漫出来，汪在桌上，兀自散着桃花的香甜，月亮一面西沉，一面把水银一般的月光铺上去，融着桃花香，便留了一桌子璀璨的馥郁的月色。

她便乘了笼了月色、会发光的夜风荡下来，粉白的柔荑支颐着桃花面，闪着长睫毛，玩味地看酩酊的人，嘴边噙一抹笑，绽放着仿佛一朵三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