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惠美抬起头,不解问:“咋啦?”玉娟说:“你没听咱上海人的一句话吗?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间房……”
惠美截然说:“你那是里弄阿婆意识!”玉娟说:“你是什么意识,浦东前卫?”惠美说:“可不,身子嫁给了浦东,心,当然属于前卫。”玉娟总算是放下心,说:“你既是这样批判我,那好,先搁下你的什么网,换好衣服看你要买的房子去。”惠美眼里一亮,麻利收起便携式电脑,拿起了化妆盒,说:“你把地址给我,我随后就来。”玉娟本是走到房门外面,想起什么,又探回头嘱咐道:“你记住要穿警服啊。”惠美没好气说:“今日我休息。”玉娟说:“咱们去谈生意,你那身皮好使,起码人家不敢蒙你!”
2蓝褂一簇:灰色人群怎么啦
同是这天的清晨,在浦东人富路不远处一个民宅楼房里,一个普通的二居一室的门“吱”地打开了,带着一身疲惫的得铍,“啪”地把几份《浦东午报》丢在几上,大嗓门说:“看啦,今天新出来的,有咱创作室的稿子,有关高武合墓的。”他二十大几岁,一看不像上海人,是来自大西北的打工族。城里人有时叫他们蓝领一族,有时也称他们为灰色人群。他也是刚值班回来,与冉惠美不同的是,他是在他打工的报社守夜。
“快去清理值了一夜班的臭嘴。”他妻子夜姬把挤有牙膏的牙刷塞在他手里,数落道,“哪一天值班值得你回来没有劲了,我才谢天谢地谢菩萨。”顺手拿起几上的“康师傅”方便面。她年许二十五、六岁,少有几分姿色。
奚婵从小卧室出来,接下话头说:“真是那样,我们倒落得耳静了。”回头见丈夫湛刚支耳听着,一把拉他至门口,嗔道:“上你的班去!”直等湛刚背影消失,才手扶着门框,殷切嘱咐说,“喂,那楼架子高,你要提着心一点!”她看起来比夜姬小,也要好看:巧小玲珑,眼睛很活泛,有一股掩饰不了的媚妩。而湛刚三大五粗,一副猪腰子脸,与她正好是二个极端的组合。
湛刚没有言声,回答奚婵的是如打夯的脚步下楼的声音。夜姬在面往面碗里倒水,一面对奚婵做鬼脸,说:“大哥不说三哥,你们折腾了一夜,他还不照样叫这楼里地动山摇……”
原来这两对夫妻同住一个起居室,彼此知根知底。得铍从卫生间出来,说:“你们嘀咕什么呀?”奚婵红着脸支唔说:“你婆娘……心疼你,说你值班是……跟正式职工顶班,深受报社压迫和剥削。”
得铍欲端起面碗,被夜姬打了一下,夜姬说:“猴急啥?还没有泡好哩。”得铍显得无可奈何,侧身作状对奚婵说:“你看,我受报社剥削能拿到人民币,可受这种人的剥削没有回报,不值。”
“这就是回报!”夜姬拉长得铍的耳朵,直到他叫饶才放手,车身见奚婵拿起另外二包“康师傅”欲拆开倒开水,就忙拦住她,说:“婵妹,你刚来,你还不知道老板的生活习惯,他九点半上班,你把这方便面和水搁在这里就行了。”眼睛看了另一间居室一眼。奚婵“哦”了一声,拿眼睛询问她。夜姬:“他每天要把所有的稿子审定发出去,有时要忙到下半夜。”拉开门上班去了。
“原来他是首长的作习时间!”奚婵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谢谢你的提醒。”待房间只剩下她独自一人时,她轻轻靠在那间卧室的门上,本是一张无表情的俊脸,即刻堆满了一个妻子心疼丈夫的神情,比刚才送走丈夫湛刚的那神情还要“丈夫”。
她是前天托人找到这里打这份工的,确切地说,她是冲着里间那个男人而来的。只是里间那男人还蒙在鼓里,像他此刻还在酣睡那样。他是她的“老板”,四年前她就记住这个名字:吴中宇。他这种老板不是街市上那种有车有钱有女秘书的真老板。而他只是一个文化人,在《浦东午报》做签约记者,也许是想当老板过过瘾,自个以自个的名字,成立了一个“中宇创作室”,在打工族里找上一对上过高中的夫妻,组合成了另类的打工一族。
前天她和他在咖啡厅第一次见面,说白了,是她请他来面试她。中宇说:“偌大的上海,你怎么知道我?”奚婵说:“我不是说过了吗?你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你的一切都掌握在我手里。”中宇说:“哇,这么严重,像是如莱佛!”奚婵想了想,摇了摇头说:“佛?你也这样……捧我!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对你若是有什么与众不的话,那就是我比人家多了一点心眼。”中宇说:“有意思,对一个王老五使心眼!求求你了,别卖关子了,告诉我你是谁,以前是干嘛的?”奚婵问他:“你看我像是做什么的?别在意,想说什么就直说,我有承受能力。”看他眼里有着不怀好意,就冲他作一个鼓励式的微笑。中宇冲着奚婵看了很久,说:“你总不至于是别人的二奶吧?”一脸试探的表情。奚婵笑了,说:“你看,我像吗?”中宇半真半假说:“像,挺像的。快,告诉我,包你的人是谁?当官儿的,还是一大款?”奚婵故意逗中宇,叹了口气说:“唉,还不是一样的,男人都是那样的货色。唉,别说了,一个女人,青春又能有……几个年头?就快到头了!”奚婵说完这话,一脸的落寞之色,货真价实的真情流露。中宇逼视着她的眼睛,笑问:“这么说我猜对了?”奚婵没有再坚持下去,笑了:“逗你的。”中宇说:“我就知道你在……骗我!”奚婵偏生不直说:“也许我……本来就在骗你。”对离她不远的一个大汉直呼,“老公,你快来见大记者!”抿嘴就好笑,那个大汉当然是湛刚……
奚婵突然觉得背脊同凉飕飕的,脸成了灰白,定下神车身一看,门开成了一条缝,里面的人仍死猪一样的还在酣睡。她捂了凸凸的胸襟,嘘了一口气,暗自怪自儿个想得太投入,背上太用劲撞开了他的门。她看他没有醒,乘着身上的热乎劲,一不做二不休,不妨干脆看他一个够。她轻轻推大门缝,脸腾地更加烧热。眼帘里,一个一米八0的大个子就那么赤裸展示着:身上的每一处,包括那含有包装的部分,都显得健壮威武,此刻凝神不动,能称得上街心公园里的一尊塑像。难怪比她长得让人嫉妒的同学东方露眉,乐意要受他的色骗:一张狡黠多智的大圆脸,天庭饱满,下巴很细气,大鼻子长得笔直,无论往哪儿一站,准是姑娘们青睐的角儿!看着看着,直到床上的这尊塑像翻了一个身,她才吓得去了上班的报社。
浦东花园街边上有一座准星大厦,《浦东午报》社就在这栋楼里。三楼有一个门口挂着“中宇创作室”,七、八来平米大小,这就是中宇他们的办公室。奚婵麻利收拾着屋里的整洁,当看着中宇走进办公室,她起身为他泡了一杯茶,面无表情放在他面前。中宇一坐下来就翻阅报纸,他头也未抬说:“谢谢!”奚婵瞟了报纸一眼,失态念出声:“开发大西部,高武合墓出土指日可待……”中宇扭过头扫了她一眼,“你……来了二天,还习惯这里吗?”奚婵无奈笑道:“咱们是外来打工妹,纵然有金枝玉叶身,也得有个掂量,不是来享受的,也享受不起。”
“这是外来工进浦东的大理儿。”中宇说,“我问的是你进入咱们三个人的小群体之后。”奚婵眼里一抹亮:“那还有什么说的?鸟枪换大炮,吃的住的,包括上班的条件,起码不像我男人还要日晒夜露,也不像我以前瞅眼色侍候人。”偷着眼打量他。
听她这一说,中宇随声附和说:“这里比你专做小阿姨要强,你不用看人的眼色办事,你是这里的股东之一,你干得多,自然也分的多。”奚婵怯怯说:“只是我太没有用,怕做不好记者。”中宇说:“不要这样说,你先做好文摘,再给我们几个人做做饭,也是在省钱。”奚婵说:“就怕我连饭都做不好。”中宇说:“好好,你一手地道的江南风味菜,做的好!以前咱仨吃盒饭,钱花的不老少,还吃不饱,你来的这二天功夫,吃的好吃的饱,钱还省了不老少。”奚婵装着没听见回到自个的座位上。但看得出来,此刻的冷漠其实是做给同在办公室的夜姬与得铍看的,而在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有着没有说出口的明白。想起不动,她又问:“老板,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问?”
“别这样叫我,你也是创作室的老板。”中宇说,“所以这里都是主人,都很平等,有什么问题都可以互相探讨。”奚婵说:“我们一天要挣到多少钱,才能做到不亏损?”
“一个嘎巴数,二百五。”中宇嘿嘿地笑了,又叹道,“一天能有这个二百五十元的稿费来源,咱这个创作室就能在浦东立足一天。”奚婵说:“既然如此,浦东寸土如金,我们为什么择在这好的地方办公,是为了装门面吗?”中宇说:“哦,你甭担心,这是社报无偿提供给我们的。”奚婵惊诧说:“你只是一个特约……记者,浦东还有这好的事……待你?”
旁边桌上的夜姬插话说:“你还不知道,咱这创作室虽然是签约部门,可起着报社的栋梁作用嘞。”中宇憨憨说:“上天总忘不了给我留一些好运气!”得铍也不甘寂寞,宽慰说:“别想那么多,外来工就是这种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的钟。”夜姬言不由衷说:“要不,怎么叫着灰色人群?!”
“灰色人群那又怎么啦?”得铍一下子来了情绪,激昂说,“起码我们的生活大都是多采多姿的,既充满了辛酸、冒险和刺激,又惹好多城里人对我们憎恶厌恨,怅眼,当然,也有很多人羡慕咱们,无缰绳的马,都很年青是一个宝,赶城里最时髦的学,很洋派,讲究穿戴,女的倚门披金挂银,男的多烫发,出手豪阔,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叫路人发腻,气死那些富人……”
夜姬慌忙往外瞅了一眼,拧他一把,怨声说:“我的爹,你小声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