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 34 章(1 / 1)
一年前。
一个无事的中午,看青天白云,听风清蝉鸣,缓步走出启心殿。
手,不由的滑上唇瓣,思及那一日午后的唇上异样的触觉……
在启心殿已有两年。世界狭隘的几乎让我忘记了除了扬昱和小竹子,世上还有着其他的脸。所以当有两个太监挡在眼前时,思维有一霎那的空白,等回过神时,已然随了他们走出许久,却是一偏僻之处。
暗自懊恼自己的缺乏警惕。
他们已一前一后将我夹在中间,堵去了道路。
心中千思百念,面上依然维持着平静。
如果能拖延了时间,或许能被自己唬弄过去。心里乐观的想。偏是他们严肃着,几乎是面无表情的向我靠近……只要不是愚笨,应该已经能够肯定来者不善了。宫里面,要让一个人消失,方法多的是,只是不知道我会被用上哪一种。但是周围没有荷塘,至少应该不是溺死的那一种吧。
正在这样想着,却从后面传来一个声音。
出乎意料的。
“我正找你呢。”
随着声音走过来的是一衣杏黄,袍上金丝云龙。
几步之外,扬旭背负着双手。虽然两颊并不丰满,比起两年前来,面色红润许多,声色之间也似是蕴含着气势。
他径自对了我,语带不悦:“还不过来,难道还要让本太子过去拉你吗?”
他是来帮我的吗?暗自揣测。多少的惊异。
只一步。
又被拦住。
那太监的手。
扬旭的皱眉。
“我记得你们两个好像是景贤宫的奴才吧。怎么,连本太子也不放在眼里了?”
太监恭敬的行礼,弯着腰,十足的奴才样,口中却道:“小的不敢。但是小的们也是奉命行事。”
奴才,之所以能够这样胆大的与当今太子相顶撞,是因为背后有主子在撑腰吧。
扬旭的嘴角微微一抿,几不可见。可能是因为出于不甘心吧。因为,即使成长了,但他依然还是一个孩子,还不足以忤逆那一个贵为一国之后的女子。
打破了这种僵持的是一个颠着衣摆跑来的人,凭空而降的声音,带着点夸张的惊叹:“原来在这里啊!”
一红一白两个球放在碗里,要将它们分开,可以将红球拿走,也可以将白球拿走,效果是一样的。
不同的是,扬旭选择了拿红球;小竹子选择了拿白球。
但是效果似乎又有一点不一样。
——“原来是在这里啊,你们!”小竹子惊叹着,喘着粗气,逼真的慌张,对了那两个太监,“两位公公怎么还在这里啊……我刚从御书房来……急召……快……”
他不由分说的拖住两人,事情快得不能反应,或许是被他那一个“急召”两字吓着了,前后不过刹那,那两人就这般稀里糊涂的被拉走了。
于是,被救了,自然而然的,理所当然的。
原地留下的两人。
我。
扬旭。
扬旭说:“虽然是个没规矩的奴才,但是也机灵的很。可惜,假传父皇口谕,也是有罪的。”
我却不担心。
小竹子只说是从御书房来,只说急召,却并没说是皇上的急召……一般人都会被一开始的定向思维约束,理所当然的按模式想下去。扬旭当然也会这么想。
我看向孩子,微微一笑,并不急着回启心殿。
“好久没见,殿下长高了。”
“殿下还有坚持每天练拳吗?”
“太医开的补药虽苦,但是都有乖乖喝吧?”
“晚上没有踢被子吧?”
“……”
断断续续的说着问着,看扬旭的脸色难堪,一点点涨红,最后转身欲走,心底有一丝恶劣的情趣。但是,这样才像孩子吧,不必少年早熟,不必钩心斗角,不必愤世嫉俗,不必像一个皇子像一个太子,这样才是普通的十二岁的孩子吧。
我进宫的那一年,他出生了。如今,原来,已经,十二岁了。
看着他瘦弱的背影,忍不住出声:“那么,以后请殿下自己多保重了。”
扬旭闻言,脚下猛的一滞,半转身之间,莫名的盯住我。
幽幽回以一讪。
等扬旭离开,脸色这才真真的黯然了下去。
回到启心殿的时候,殿中央背身站着的身影。
“那两个太监后来怎么样了?”我淡淡的问。
却没有得到回答。
转过身的脸,眉间的褶皱,罕见的严肃。
生气着。
意料中的。
不想争吵的。却争吵着。
“你以为今天被那两人堵住是一种偶然吗?当然不是。只要你身在启心殿,本身就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林后是早就盯着了的。”他眼中没有丝毫的笑意,连声音也比平日低沉。
原来他的声音除却玩闹,也可以那般低沉。
淡淡的想。
却见他因我的心不在焉越发深邃,走近,抓着我的双肩:“我不是说过不要轻易的走出启心殿吗?不是说过有事一定要和我商量的吗?刚才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丹心,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名担心吗……”
我杵在那里,看着这样的小竹子。
终于呐呐:“司庭轩。”
他的神情稍稍一滞,轻问一声:“你刚刚有说什么吧?”
我看向他,重复一遍:“我去了司庭轩。”
寂。
静。
寂静的最后,他退开身去,站在几步几外。
我当然记得他的警告,但是却无法坦言。之所以不能和他商量,是因为要去司庭轩。
宫人出宫前按规矩必须提前到司庭轩报备核实的。这一些,我在进宫时就已经打听清楚。
“……啊。”他试着发出些声音,但是嘶哑着。
——现在想来。
我。
总是被小竹子救着。
但是这一次,我希望能为他做点事情。
跟了守卫,亦步亦趋,向了主帐。
扬昊。
扬昊。
为什么扬昊会忌惮了箫竹,为什么要除去箫竹——一旦想通了这一点,之前的有如乱麻般的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假如说,这是一场戏,是一场故事,追溯起来,或许故事的脚本早在四年前的平川之乱之始便早已拟定。
如果说扬显诱发了顾浔的反叛并不是偶然的话,柳易的一举成名当然也不是偶然。恐怕就是连石济水坝也是此中的必不可少的一环。
从借顾浔之力销保皇之季家军,举柳易为将获兵权;筑石济水坝,平民心定天灾,先安内才能义无反顾的御外;调季洛代柳易,掩饰临阵换将,既弥补抽调兵力的空缺,又将众人的视线引至漠北战场;而真正的柳易可能已带兵南侵直逼京城,双管齐下,一举两得。
所有的疑问,组合起来以后,症结之所在,矛头果然还是都指向一人——扬昊;答案也都指向一个——叛变。可能比起当年顾浔更加处心积虑的叛变。
如果真的是这样……丹心,丹心,你所想的可真是一种大胆的臆测啊!心里这样感叹,却找不到释然的借口。
但是如果不是这般推测的话,就找不到扬昊要置箫竹于死地的理由了。因为箫竹的三万禁卫军,便是他所有谋划的最后阻碍了。
所以,扬昊当然是欲除箫竹而后快了吧。
……心寒。
但是即便机会渺茫,我却不能不试。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赌。
赌,扬昊冷酷绝然的背后的一丝仁义;赌,他可以连我擅自逃离都不追究了,那么他对于玉坠是真的有一丝超乎寻常的重视吧;更赌,那个所谓的反叛不过是我脑海中荒谬的臆测罢了。
自嘲一声。我虽然不擅赌,但每次的赌运似乎还都不错。
那么,这一次呢?
——我,赌,赢了。
当扬昊走出主帐去释放小竹子的时候,我脑海中只闪现了这几个字,缥缈得几近不真实。
方才的剑拔弩张,方才的心惊胆战,方才与扬昊对峙了的千钧一发,如今想来都有劫后余生之感,从骨髓散发至皮肤的战栗,比之当初旁观了扬瑶时更加的冰冷。
但是。
他放了他。
他承诺不杀他。
那么,那些反叛当然也真的只是我荒诞的臆测了!一想到这一点,突然好笑起来,丹心,丹心,你也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吧,哈哈。
帐外整装的士兵。
身后的帐门起落。
衣袍悉簌的声响。
鞋底摩擦着地面。
走近。
然后在几步外停住。
四周的声音似乎越发的清晰起来,即使没有看到,也轻易的想象出,仿若亲见。
是因为心真的静了吧。
扬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走了。”又道,“本王还给了他一匹马。”
讽刺的嗤了一句:“王爷可真是好心。”
随即从脖颈中拉出一条细绳,牵带了碧色的小玉,反手扔给他。
“这也是‘御水’吗……当初在宫中荷塘救了本王的人,真的是你?”
“王爷现在才开始怀疑,不嫌稍稍晚了一点吗?”依旧背了身,不卑不亢,“王爷既然依约放了人,玉坠我也依约献上。”
约定的结束,可能也就是赌注的结束。
然后我呢?我怎么办?现在才想起,似乎并没有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
这或许就叫做百密一疏吧。
但是现在心却是静的。
然后就又听到了身后扬昊的声音,不浓不淡:“本王现在在想,如此的桀骜不逊,如此的锋芒毕露,如此的振振有辞,如此的心高气傲,才是你真正的性情吧……丹心,你抛弃了以前的谦卑内敛的掩饰,救那个箫竹一命,是因为——你爱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