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1 / 1)
且是相亲相爱,眷恋绸缪。
到了五月尽边,祇见去的四个家人,又添几个。担些酒菜之类,走进门来。见了玉京道:“酒到了。”忙叫厨下整四桌酒起来,傍晚整治端正了。公子摆下一桌在书房内,自陪商氏,余外三桌摆在外厢,着家人等接王管家、两个小使、一个使女,尽情而吃。玉京陪商氏,傍边坐着小小儿子,把上好露酒,祇顾自己斟着劝他。吃至四更,外厢王家大小俱被酒醉,困得东倒西歪。
那些杨家的人,在外厢忙个不住,玉京把商氏灌了两杯,把自己铺陈卷起,把他睡在床上,将小儿也睡在脚后。自己除下巾儿,脱下丽服,忙将书房玩器收拾停当。去看外厢内房收得干净,俱扛去了。这些强盗将,所有铺陈玩器,一齐尽挑了去。又往商氏头上取了金簪玉珥,一件布衣也不留,一竟往水西关去了,并无人知。
王家吃了蒙汗药酒,直至次日,未牌方起。管家一看,见门是重重开的,疑是杨家仆从出入,往里边来一看,内房里箱笼一个也没有了。吃了一惊,口内叫道:“不好了。”商氏惊将醒来,一直往外竟走,问道:“为何?”管家道:“你看。”商氏到自己房里一看,惊得目定口呆,还认是外边来的小贼,“不要把公子物件偷去怎了。”又往书房一看,连人一个也不见了。方知公子明是强盗,行计善取他的家私。一家大小懊悔之极。商氏头发松了,去摸簪子也不见了,耳上金环已被除去,骂道:“好狠心强盗。”心下又想:“白白被他弄了几时,心中好恨。那里去缉得他出。”那些邻舍家背地里笑着:“王谓在生,苦挣苦守,白白的替强盗看了一世钱财,轻轻的被他做几担挑去了。”后有人笑着他道:
读书为盗未曾经,巧骗孤孀计又精。
王谓空为守钱虏,陪了夫人又陪兵。
又曰:
斯文强盗好机谋,扮做官家贵客流。
假意怜孤还恤寡,腰缠十万上扬州。
又曰:
果然奇计十分新,谁道:豪家是绿林。
贪得一杯蒙汗酒,家私巨万化为尘。向后来那班强盗又在外省行术,被捕人捉获。有了失子,狠做对头,问成死罪,半毙于狱,半赴极刑。正是: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中亡。
总评:
绮罗仆从,锦绣王孙,四壁清供,午时情句,谁不信为风流贵客乎。而孤妻稚子,能御防之?好深爱厚,知已倾觞,内外相交,酬劝东西,已入彀中。醒来追悔徒然,暗地凄然,嗟何及乎。
第二十一回 朱公子贪淫中毒计
《满江红》
胶扰劳生,待足后何时是足。据见定随家丰俭,便堪龟缩得意浓。时
休进步,须知世事多翻覆,漫教人白了少年头,徒碌碌。是谁不爱黄
金屋,谁不羡千锺粟,奈五行不是这般题目,枉费心神空计较,儿孙
自有儿孙福。又不须设药访蓬莱,但寡欲。
这寡欲二字,有许多受用,非但却病延年,且免奸淫之祸,如今且说个好色伤身的故事。
这个乃嘉靖三十一年生,此人二十八岁矣,名唤朱道明。父亲乃当朝极品,母亲一品夫人,生在浙江杭州府永嘉县人氏。娶了兵部王尚书之女,自是金谷娇姿,兰闺艳质,十分标致的了。夫妻二人十分恩爱。祇是这朱公子自小曾读嫖经,那嫖经上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把这个偷字看得十分有趣。他把家中妾婢,俱已用过。这妓不必言之,把这偷之一字,便心心念念的做着,也被他偷了许多。他是一个贵公子,那偷妇人,自然比别人不同,容易上手。他倚仗容易,把这桩事看得不打要紧了,到处着脚,都畏他威势,不敢不从。各处奸淫无度,庄家村户的妇女,略有几分颜色,无不到手。就是邻近人家租他家屋住,也定然不肯饶他。有几句公子生性歌曰:
翩翩公子游,骏马控高头。
前呼联后拥,赫赫如王侯。
骄奢公子性,言出如军令。
稍稍不遂心,唯唯求饶命。
欣欣公子心,父母爱如金。
生长荣华地,安知人世贫。
公子爱女色,巍巍势相逼。
强奸烈性人,那管萧何律。按下朱公子。且说永嘉县一个良人家,姓伍名星,年纪三十岁了。娶了一妻室,年纪二十余岁。其母梦莲而娠,取名莲姑,果然有羞花闭月之容,落雁沉鱼之貌。夫妻两口做些小生意度日。伍星还有一个同胞兄弟伍云,已廿五岁了,未有妻室。生得一身气力,胆大心粗,就充在温州为民兵。他独自一人在营伍中庄下,常常过一月或两月来见兄嫂一次。
不期一日,那伍星去营中望伍云,一时未回,日色将午,莲姑在家无水炊饭,乃自提小桶向井边汲水。那水井离他家门首四五家门面,正汲了提回,劈面撞着朱公子,莲姑急急提了,往家中闭门进去。公子一见道:“好一个标致妇人,原来住我家房屋的,怎生一向并不知道。”
芙蓉娇面翠眉颦,秋水含波低溜人。
云鬓轻笼时样挽,金莲细映井边痕。
朱公子急急还家,叫家人来问:“井边过去几间,那房子里住的人家,姓甚名谁,作何生理?是那一个家人管租?”向来是朱吉管的,忙唤朱吉到来道:“你管的怎一向有这样一美妇人,为何不通报我?”朱吉道:“这人家姓伍,是上年移来的。因他兄弟是个粗人,在营中当兵,动不动杀人放火的,恐公子为着此事招他妻子,所以不敢说知,”朱公子道:“我巍巍势焰,赫赫威名,我不寻他罢了,他怎敢来寻我。你不知道我有一诗读与你听:
幸今喜在繁华地,全出永嘉人秀丽。
此生此世岂徒然,好景情怀乐所天。
金银过北斗,此世不求蛉。
万岁虚生耳,纵有钱财亦虚死。
世问万事非所图,惟慕妖娆而已矣。
君不见古卓文君,芳名至今千载传。
古人今人同一梦,有能逢之亦如是。
人生少年不再来,人生少年且开怀。
黄金买笑何须交,白璧偷期休更猜。
我身本是风流客,懒向金门献长策。
脚跟踏遍海天涯,久慕倾城求未得。
东邻有貌倾长城,实在深闺十八龄。
蕙性芳心真敏慧,玉颜花貌最娉婷。
春山远远秋波浅,嫩笋纤纤红玉软。
上追能字卫夫人,下视工诗朱玉真。
柳絮才华应绝世,梅花标格更超群。
云闺雾阃深深处,罗帏锦帐重重时。
艳似嫦娥住广寒,世人有眼无能顾。
徐徐思后更思前,回首自觉免迍邅。
应是前生曾种福,今生富贵是前缘。
朱吉说:“我想大相公真是前生注定的,若福薄,那里消受得起。”公子道:“伍家妻子须为我谋之,这样标致妇人,怎肯放下罢了。”朱吉道:“伍云虽然粗莽,他的哥哥伍星为人极是本分,想他的些须生意,夫妻二人那里度得!日来不如先待小人去诱他到衙里来,与他说出情由,如妥当,大相公借他三五两本钱,饶他房租;若不肯,赶他出屋。再寻他事故,把厉害言之,他自妥当也。”公子说:“银子小事,祇要事成,应承到手,重重赏你。”说了,朱吉欣然竟往伍家。
恰好伍星已归,朱吉挽了伍星的手,一头说一头走,看看踏到朱衙门首,竟到朱吉房里坐下。朱吉方纔说出道:“我家公子为人,极是个风流慷慨的汉子,祇是忒风流了些。见了人家一个标致妇人,就是苍蝇见血的一般,死也不放,定要到手纔住。一相好了,十两半斤也肯周济,若还逆了他的意,便弄得那个人家人亡家破,还不饶他,直待那妇人到手方住。可笑那班妇人,好好的依头顺脑,趁他些银子不要,定要讨他恶性发。弄得死里逃生,端然定要遂他心事纔饶。”伍星道:“也是个财势通天。所以干得这般买卖。若是我们这般人,做梦也还轮不着哩。”朱吉道:“今日我有一桩事,我有些疑心,我故特来问你。今日我公子午前在你门外井边,见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妇人汲水,不想被他见了,他又蚂蝗见血的一般叮注,查访众兄弟们,说是伍家。我想井边祇有你姓伍,你停会归家问你令正,今日曾出门汲水么?若不是他还好,若是你的时节,又是一桩疑难事了。”
伍星呆了一会道:“哥,十分是了。我早晨不曾汲得水,便去望兄弟纔来,他午上做饭,见没有水,祇得自去汲了。如今怎么求得一个计较,方可免得这事?”朱吉道:“若果是怎生免得?”伍星道:“哥,做你不着,我连晚移在兄弟处罢。”
朱吉道:“不好,不好,连我也活不成。连你兄弟也吃不成粮了。”伍星说:“不信怎生厉害。”朱吉道:“我方纔说的,倘若不依从他,便生毒害你。若要移去与兄弟住了,他便把我一状告在府里,说我与你妻子通奸,将他金银若干盗在你家藏。恐一时知觉事发,暗地移住兄弟某人家窝囤。那时我被他分付的,上些小小刑法,自然招去,你却如何?”伍星见说,目定口呆道:“这事怎了?”朱吉道:“依了他便公安婆乐,得他些银子做本钱。况妻子还是你的,神不知鬼不闻,祇我四人知道有何难事。”伍星说:“恐我莲姑心下未肯。”朱吉笑道:“人家妇女瞒了丈夫,千方百计去偷人,一个丈夫明明要他如此,那里有个不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