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相见恨晚（1 / 1）
佛祖有云：旗未动风也未动，是人的心自己在动。
很多年以后，他想起了一句话：当你不能够再拥有的时候，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人如果做不到什么事情，总是喜欢找借口掩饰自己。其实什么忘不忘记，如果真的需要去忘的事情又怎会不记？
他这一辈子都在试图去忘一些事情，可是，到头来才发现愈是想知道有没有忘记的时候反而愈是记得清楚。
所以，如果真的想忘记一些东西，最好的办法是假装忘记。假装自己什么都忘了，然后便不要再去想起。
从小他最讨厌的人便是老三，讨厌他什么都喜欢装，而且装得还那么像！有一次，宫里赐宴在御花园，御花园的花儿开得特别漂亮，老爷子就问他们喜欢什么花，本来就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直接回答喜欢什么便得了，可是老三愣是装深沉，说什么“此花非花更甚花”云云，其实说那么多废话作甚？目的好不就是为了讨好老爷子！平白害得他被母妃一顿臭骂，不就是因为他没有绕来绕去说了大实话吗？
他看不起他！打心眼儿里看不起他！堂堂七尺男儿，敢说敢做，敢作敢当，才不像老三那样装孙子，玩心机呢！
所以他才不装，什么都不装，开心了就笑，不开心了就闹，喜欢谁就要谁，爱咋咋地，谁想说让他说去，只有仔细了他们的舌头就行。
可是，他最终还是输给了老三，输的唯一原因是他以前最鄙夷做的事情。
于是，自那以后，他开始学着跟老三一样假装自己，他一直在想，如果他也会装了，而且装得比老三还像，她是不是就会先遇到自己？
只是，一切都好像迟了点，任凭他装得多像，她都再看不见了。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当初是他下去救她，结果会不会就不一样？
他时常觉得，老天爷其实是想将她牵给他的吧？否则为什么她的手帕不落入水中，却偏偏飘进了他的怀里？
然而，那些不过都是后话，后话是什么？后话便是后悔时候想要说的话。
那个时候，他只是好奇她，好奇是怎样一个女人让他冷心冷情的三哥如此看中，甚至是宝贝，只是好奇，好奇而已。
第一次见她，还是在画舫之上，她背对着他，连面都不想让他瞧见。
高傲的女人他见得多了，又怎会嫌多她一个？
女人再高傲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乖乖地躺进了他的怀里！
他明明看见了老三握紧的拳头，可是他就是假装不知道，还故意问她的名字。
她轻轻地答：谜儿。
谜儿，谜儿，他怎会听不出她语气中的戏谑？
彼时，她背对着他，身子坐得直直的，他近近地贴着她，甚至可以看见她脸上随风飘动的绒毛。
那么近，那么近，他人生中第一次那么近靠近她。
第二次见她，在宝宴楼，她虽然有点害怕，却一点也不吃惊，大眼睛直直地注视着他，没有一点慌张，更没有一丝着迷。
他故意勾引她，西陆哪个女人逃得开他美丽的眼睛？可是她却是彬彬有礼地敷衍他，左闪右躲地，好像他是什么吃人野兽。是的，他是会吃人的野兽，可是，他还不想那么快地吃掉她。虽然有点着恼这个不识抬举的女人，但是没有关系，他只是有点恼而已，玩还是可以继续陪着她玩的，毕竟是她让他看见了冰封一般的老三抽风的样子！
后来，他便变着法子送她东西，而且送的都是些她喜欢的东西，虽然每次都被退而回来，可是他知道她一定有一点动心，因为女人就这样，在她们说来，这叫欲擒故纵，在他看来却是无聊之极。
很多年后，他听人家评论他时，总会说一句：秦王自负，无人能及。
他一直以为她只是个会使手段，比一般女人有趣的女人而已。女人，向来都是光有美貌没有大脑的蠢东西。
可她不仅亲手设计了他，还抢走了他的棋子。
那时他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讽刺更好笑的事了，他精心培养出来的人最后竟然靠着她的手段脱离他，对她表示忠心去了！
那天起，他不再敢对她掉以轻心，甚至对她起了兴趣，他决定要认认真真地与她较量一场。
于是，他想起了那条放在他身边许久的手帕，在那个嘈杂无聊的午后，轻轻地飘进了他的怀里，安静地躺着，仿佛从来就是待在那里。
很奇怪，自从手帕还给她后，他常常做一个梦。在梦里，躺在他怀里的不是一块手帕，而是温柔的她。
他买通了她身边的一个丫鬟，将手帕成功地送到了她的手里。
不出所料，她见了手帕，便立即应约来了。
她不就是喜欢老三会装吗？那他也就装给她看，看看到底是老三装得像还是他装得像！
果然，她没有再像之前那么充满敌意，那一天，他们过得出其的和平，那一天，他也十分地，开心。
于是，从那以后，他就开始在她的面前假装，假装温和，假装沉稳，假装深情。
而她，在他的假装之下，也是愈来愈放松，愈来愈认真，愈来愈不把他当外人看。
他总是极力地憋着笑，可他又是那么想告诉她真相，然后嘲笑她一番：看吧，笨女人！你还是被我骗了！其实我一直都在骗你！那些全部都是演戏！
可他却发现自己愈演愈入戏，愈演愈难以自拔，到最后，连他也分不清到底是在骗她还是在骗自己？
有时，他想，其实她也没什么不好的，虽然长得一般，至少有趣，如果让她陪着度过一生或许也不会太无聊。
他想，只是他想而已，她并不想，她的心里永远只有老三，他知道，却依然假装不知道。
他觉得，既然假装喜欢她就真的喜欢上她了，那么假装她也会喜欢上他，是不是她也会真的喜欢上自己呢？
那年临近年关的时候，她怀孕了，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喝了整宿的闷酒，他想忘了她，可是辣喉的酒不仅没有让他忘记她，反而思念更浓！
除夕的时候，他受命负责朱雀门燃放烟火的事宜。
那时，他已经忍着很久没见她了，可是，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地躲在人群中偷偷看她。
她躺在老三的怀里，一动也不动，像只猫一样。
那年的烟火都是我亲自挑选的，为了告诉一个人，她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寂寥的夜空，无繁星点缀，皎月相伴，也可以如烟花般灿烂。
可是，她连看都不愿看！
北地起事的时候，本来他应该立即请战前往，杀个痛痛快快。可是，那年他着了一个女人的魔道，一切都乱了。老三替了他去了北地，而这正是他想要的。老三从没带兵打过仗，这一去短时间必定回不来。这样，他就可以毫无阻碍地与她接近。最好的是，老三永远不要回来，让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和她在一起，一辈子是多长他不知道，但他觉得那样的长度应该足够一个女人改变心意。
有一天，一刀急匆匆地来找他，呵呵，他还习惯称呼她一刀，恐怕也只要他还地记这个名字。他知道一刀来找他一定是为了她的事，否则一刀就算是死也不愿再来见他的。这个没关系，反正他无所谓。
他去了宝宴楼，那个他也曾用过的雅间，他用着一种百无禁忌的心情踢开那扇被老三用力推开的门。
门开的霎那，他有一丝恍神，冥冥之中，他似乎理解了老三当时的心情，只是老三还是比他会装一些。老三那时用的是推，而他却用了踢。
为了老三，她第一次送名帖来他府上。
他摩挲着素雅的名帖上用小篆工工整整地写的“贺敏”二字，心里告诉自己应该假装很高兴。毕竟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约他出去。
西厢的桃花是定安有名的美景，可是她似乎更钟情后院的梨花，她说那是她见过最美的梨花。
她还说，美的东西看久了便会不真实，譬如，眼前的桃花，还有刚才的梨花。假使没有月光的话，它们不过是一堆横枝败叶而已。
他不是听不出她话中的含义，而且老二的那么破事他早就知道，只是他向来不爱多管闲事，尤其是跟老二这个断袖有关的事，老爷子对他的偏袒又不是什么秘密。
虽然，只要是她来要求他，可是他多少还是犹豫，帮她就等于帮了老三，最终得罪了老二却是得罪老爷子，这样的利弊让他如何来维系？
只是，老二千不该万不该动她的歪主意，竟然想叫老爷子把她抢去给他！
老二是个断袖，要她能作甚？不过是想折磨她，顺便折磨他们而已，连他都不得不承认老二这次的如意算盘打得忒精明！
不过，老二不过知道，他不愿意帮老三，但并不代表不会帮她，如果她只是想让天下人知道那首情诗，那么他当然可以帮她达成目的。
她总是这么替老三打算，就连皇位都要帮老三算计。
当她为了老三来求他的时候，他一时负气，想就这样趁着老三在外面，夺了天下，抢了她，然后再在老三面前炫耀！
夺天下，确实是为了向老三炫耀，可是得到她却是出于真心。
可是，一看到她失望防备的眼睛，他刚刚筑起的野心便轰然坍塌，原来他早就失去了对她狠心的勇气！
既然这是她想要的那就给她吧，至少和老三打成了一个平手，还有她的一点歉意。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
这是她送给他的诗，它代表着什么？是不是意味着她不是全然对他无情？哪怕是歉疚，也是一点点完全属于他的感情。
那么凭着一点点小小的感情，他是不是可以要求她的下辈子？
如果真的有下辈子，他愿意继续为她假装，愿意看见什么人落水便第一个跳下去，愿意认认真真地研究下棋、清心寡欲地修炼耐心，永永远远陪她下棋。
可是，他终究还是错了，他根本不应该放开她的！他应该意识到老三是根本照顾不好的她的！
如果那个时候他没有心软，而是真的带她走了，她是不是就不会那样了？
可是，如果是如果，如果是永远没有如果，如果是他错过了便是一辈子。
得到消息后，他立即冲去找他，他要去质问他，既然照顾不了她为什么还要绑住她？
可是，当他看见心如槁灰的他，所有的愤怒全部化作拳头重重起向他砸去！
那是他们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打架，狠狠地打架！
没有人拦得住他们，也没有人敢拦他们！
那时，他是多么希望他能开口骂他，说他疯了，然后告诉他其实她没死，虽然被烧得不成样子了，但好歹命是保住了！
可是，他没有，没有人告诉他，他只能愈打愈伤心，愈打愈绝望。
最后，他颓废地倒在墙角，而他早就血流满面，打架，他那里是他的对手？
他唯一比他强的不过是会装！
打完那场架后，他便走了，他没有要他的爵位，没有要他的封地，什么都没带地走了。
心若死了，便再没有什么留得住他，也再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了。
启运元年，九月，秦亲王司徒凛离京，不知去向。然有民言，曾睹王于山川，亦有民曰，睹王于流水。后世间传言，王定居于若水之滨，燕山之下，种植花草，了了余生。
——《西陆记人.秦亲王司徒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