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三（1 / 1）
三
何渊的手艺实在算不得好，可是喂饱苏眉多少还是绰绰有余，毕竟以苏眉只会煎个荷包蛋炒个饭的光荣历史来衡量，何渊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学会烧菜已经是奇迹了。
苏眉这是第二次来何渊家，上次被他那一桌菜震得七荤八素，只依稀知道他家大得很，这一次从从容容地吃过饭，开始好奇地东瞅西瞅，时不时地冒出一句语意莫名的赞叹声，何渊斜斜倚在沙发靠背上，唇角微微上翘着瞧着她。
苏眉推了推虚掩的门，眼睛在他脸上一溜：“卧室可以看吧？”
何渊嗤地笑了一声：“莫要说看，我巴不得你就住在里面。”
一派的油腔滑调，苏眉白他一眼，推门进去，不一会儿拿着个镜框出来：“嗳，你哪来的我照片？”
何渊眼神闪了一下，伸了伸腰，手臂绕过脑后舒舒服服地枕着，一面懒洋洋地用一种极其轻佻的腔调说：“恩？照片啊，都要结婚了哪能没有女朋友的照片啊？”停了一会又说，“诶，我说苏眉，哪天咱俩去把证领了？”
苏眉嘁了一声：“哪天本姑娘心情大好了，就陪你走这一遭。”
何渊不紧不慢地说：“嗳，不带这样的啊！苏眉你这丫头还说风就是雨了！”
苏眉嘻嘻笑着坐到他身边去，何渊伸出手来环住她，苏眉顺势倚在他身上。
过了一会，苏眉在他怀里低低地叫了一声：“何渊……”
“恩？”何渊随口应了一声。
“你为什么喜欢我啊？”
何渊低沉地笑开，苏眉耳边传来他胸腔深处微微的颤动：“你漂亮呗！”
“你这个人……”苏眉直起身来瞪他一眼，“成天没个正形！”
“我也没见过你这种怪胎啊！你就这么笃定我喜欢你啊！”
“那是！”苏眉回答得十分顺口。
何渊怔了一下，忽然看着她哈哈大笑。
“诶，你笑什么？笑什么啊！”苏眉惊诧。
何渊慢慢地敛了笑，眼睛却黑得发亮，像是所有的星光都自他眼中反射了出来，可是并不回答。
什么啊！苏眉悻悻然地想。
何渊送苏眉回家。苏眉解开安全带，正要开车门，何渊微含笑意的声线在她耳边响起：“这样就走了？”
苏眉啊了一声，作出一副恍然状：“对了，忘了给车钱。”
何渊笑道：“瞧瞧这生活水平，宝马都成计程车了！”
苏眉也笑：“是啊，咱今就小资了，怎么，不愿意给我当司机啊？”
何渊顿了一下，戏谑的笑自唇畔漫开：“怎么不愿意？我巴不得永远开下去呢！”
苏眉抚着胳膊，乜斜着眼瞪他：“诶，我说你够了吧，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何渊慢悠悠地说：“这不是给你降降温么。”可是到底转开视线，“好了，你上去吧。”
苏眉撇了撇嘴，忽然探头到他眼前，喂了一声，露出促狭的笑容。
何渊眼帘骤然映出她放大的粲然笑颜，不由怔了一怔。
苏眉却已经看清他眼底燃着一小簇火光，忽明忽灭地藏在低垂的眼帘下，她惊住。
何渊眼光闪了下，立即恢复常态，抬眼望着她，仍然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深沉样子。
苏眉凝注着他，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分明听见自己心跳加速的怦怦声，随着胸口那一层坚冰的戛然断裂，她了然，耳畔那一下下跃动的敲击，清清楚楚地叫做——心动。
她面对着他，有过戒备，有过困惑，有过挣扎，有过无措，可是从来不曾像此刻这样为这个男人晦涩难懂的感情而感到心痛。
静寂中，何渊淡淡开口：“苏眉，你表情很怪。”
苏眉依然凝注着他，目光清澄，她静静地对他微笑，那微笑就像突然划过的流星，瞬间照亮了她的面庞。
然后她轻快地说：“何渊，你求婚怎么没有戒指啊？太没诚意了啊！”
何渊听了错愕，半晌眼光一点一点地放柔，他轻声问：“苏眉，你准备好当何太太了？”
“是啊，有人养多好啊。”苏眉一根一根指头摊开来数，“吃你的，用你的，住你的……多爽啊！”她笑容有些狡黠，“你这人就是欠这样修理！”
何渊大笑：“说得不错，所以说咱俩就是天生一对。”
东扯西扯了半天，苏眉说：“诶，不跟你扯了，我上去了，你开车小心点啊。”
“苏眉，等等。”何渊微微笑起来，握住她的手。
苏眉觉得手心有个凉凉的东西抵着，好奇地摊开手看，一枚钻戒在她手心静静地反着光，她眼前一亮，自然而然地对着他伸出手去吩咐：“给我戴上。”
何渊眼中含着笑意，瞧着她女王般颐指气使的神情：“戴上可就不能反悔了！”
“是啦，何先生！”苏眉俏皮地行个礼。
其实幸福，并非遥不可及，只是有时候我们太执着于过去，忘了将目光转向眼前的人。
苏眉下了车，对着何渊挥手道别，一直目送着何渊的车子驶离，才回过头就发现一双专注而沉静的眼正定定地凝视着她。
她的目光穿过了夜色与他对望，又仿佛穿过了时光，依稀间还是旧日的午后，他骑着自行车驮着她，故意闸也不捏地自桥上俯冲而下，她尖叫着捶他后背，他开怀大笑，车子下了桥速度方平缓下来，她唇角始终噙着畅然的笑意，渐渐把脸颊贴在他宽厚的背上，他伸出一只手在腰间与她紧紧交缠。
几乎已经忘了，原来曾经如此幸福！所有的记忆隐藏在内心一个荒芜的角落，以为封存，却原来如此顽固地在脑海中踯躅不去。
苏眉眨眨眼睛，那幻影倏地消失。
眼前程枫手中抱着一束百合，颀长的身形在夜色中格外的沉稳而醒目。
新欢才走，旧爱又来，当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这一晚热闹得未免太过，令人觉得连叹息都没有多余的气力。
苏眉啼笑皆非地暗自唏嘘，不知道自己几时变得如此炙手可热！
程枫微微笑着，将花递给她：“苏苏，我等你很久了。”
苏眉默默然接过来，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过了一会才淡淡道：“其实我更喜欢玫瑰。虽然俗气，可是喜欢。”
程枫怔了一怔：“可是你以前……”见她脸色奇怪，到底没说下去。
苏眉看了他一眼，浅浅地笑开，唇角隐约带了一丝嘲讽：“那时候……”她顿了顿，似乎在考虑措辞，“爱屋及乌吧……只要是你送的，大抵总是欣喜若狂，哪里还顾上什么东西……”
程枫默然，眼神渐渐悠远，一丝丝地浮出怅惘，苦笑道：“我记住了，下次换玫瑰来。”
苏眉不语，半晌才道：“你不必这样。”
程枫眼光十分温柔：“苏苏，我希望你开心。”
“程枫，你家里人好么？”苏眉只是笑了笑，岔开话题。
程枫犹豫了一下：“苏苏……奶奶她、去世了。”
苏眉惊怔，良久低声询问：“奶奶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程枫黯然回答，“她临走前还提到你。”
“是么……她说些什么？”
“她说，程枫你要把苏苏找回来！”程枫一面说，一面紧紧盯着她的表情。
苏眉顿时觉得眼眶酸涨。
她想起那个总是看着她微笑的老人，那是程枫家中唯一真心爱她的人。每当她受了委屈，那可敬的老人便会握住她的手半是安慰、半是无奈地轻轻摩挲，长长叹息：“好孩子……”那怜惜的语调令苏眉的眼泪立刻簌簌坠落，滴在手背上，晕染成冰冷的一片，却又带了些酸涩的温暖。
可是那老人竟已经去了！天命如此啊！她恍惚地看着他，他们之间唯一的、最后的维系终于就这样割裂开来，虽然心里有一点痛，可是许是时间久远的打磨，已经令这痛迟钝得近乎麻木。
她交握双手，有硬物硌到了手指，她恍然意识到那戒指的存在，头脑慢慢清醒起来。何渊，她在心里念，仿佛忽然之间这个名字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程枫，我很难过，我真的很喜欢奶奶。”
程枫微笑：“奶奶知道，她也很喜欢你。”
苏眉慢慢道：“可是程枫，我很遗憾，你恐怕无法完成她的遗愿。”
程枫，你知道么，从前的维系我们已经决然失去，可是横亘在我们面前的鸿沟却从不曾消失！我们都有太多要守护的东西，当这些东西充满不可调和的矛盾，我们能怎么办？我不愿意怪你，真的不愿意！既然已经不能回头，那么就向前走吧，程枫。从今以后，你求你的、我求我的幸福，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程枫看着她柔弱可是坚韧的神情，心顿时沉了下去，半晌他问：“为什么？”
苏眉有些抱歉地看着他：“程枫，我如今已经有了结婚对象了。”所有那些幻梦都散了吧，不要怨恨那些与生俱来、深入骨髓而无法割舍的东西。
程枫不敢置信地望着她，那么细弱的声音，可是却重重地给了他锥心的一击，他咬牙问：“是刚才那个人？”
苏眉静静地看着他点头：“他向我求婚，我已经答应了。”
“苏苏……”程枫声音有些嘶哑，微微惶然地对着她伸出手，神情间带着些许恳切，似乎希望苏眉立刻否定刚才的话语，可是苏眉只是平静地望着他，他慢慢地绝望，举起的手臂终于一点一点地滑落，垂下眸，脸色变得灰败。
苏眉心中百般滋味翻滚叫嚣，几乎就要伸手去拥抱他，可是毕竟咬牙忍住。你的幸福，从此我已不能负担，又或许很久之前，我们就已经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