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1 / 1）
一
苏眉下了班，先去超市扫荡。
梁千叶一向嘴搀，有了身孕更是变本加厉起来，许辰星抵不住老婆娇滴滴地抱着胳膊撒娇，老早就缴了械，只有苏眉还时不时冷哼几声提醒她：“再吃下去你就是猪！”
梁千叶便对着她抛个媚眼，捏着嗓子尖声道：“那我也是一只美人猪！”臭屁得就此一家别无分号。
苏眉无语，与猪为伍，耻辱啊！
梁千叶于是得意洋洋地笑倒在许辰星身上。
刚刚听说苏眉下班要过来，一直忙着嘱咐：“我要核桃仁，还有酸梅，还有……”
一样一样地交代下去，细细碎碎，丝毫不觉脸红。
苏眉笑骂：“你倒是不见外！”
梁千叶娇媚地摆个pose，拈出兰花指，也不管电话那边苏眉根本看不见，长长地嗳了一声：“我老公那点工资，还房贷还嫌紧呢！我哪舍得再剥削他啊！”
苏眉掏掏耳朵，盯着听筒，有种立刻挂上的冲动。
“喂！喂？”梁千叶似乎联想到死党动作，大声叫唤。
苏眉耸了耸肩，无奈地把听筒重新附在耳边，威胁道：“你皮给我绷紧一点！”
梁千叶用一种诡计得逞的嗓音嘿嘿地笑：“苏苏，别装了，再装就不像了，你能殴打孕妇么？呵呵……”
苏眉光火地听着她巫婆一般的笑声，觉得自己头都大了。
结果到了梁千叶家楼下，手机忽然响了：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无声黑白，沉默年代或许不该太遥远的相爱……
苏眉手忙脚乱地从大袋小袋中翻出手机，没好气地喂了一声。
梁千叶干笑两声，支支吾吾地说：“我啊，你到哪里了？我看今个天不是很好，要么你改天再过来吧，啊！”
苏眉抬头看了看晴空万里的湛蓝天幕，莫名所以地回了一句：“我都到楼下了，你让我回去？”
梁千叶很意外地啊了一声，半晌不做声。
苏眉不耐烦地吼一句：“好了，我上去了，你又哪里见不得人了！”啪地一下挂了机。
梁千叶呆了一下，放下听筒，情不自禁地有点心惊肉跳，踌躇着走出卧室，对着循声看过来的两个男人勉强笑了一笑。
许辰星见她脸色不对，走过来扶住她，低声问：“怎么了？”
梁千叶有苦说不出，只好拿眼飞快地瞟一下来人。
那人极其机警，见状站起身来，微微一笑：“好像我来的不巧，嫂子身子不舒服吧，那么我先告辞了，改日再来造访。”
梁千叶大喜，嘴上假模假样地挽留：“嗳，别介别介。”心里巴不得他赶紧出去，就怕苏眉上来撞个正着。
许辰星早就隔着沙发一把按住他：“程枫，你坐了十几个钟头飞机了，我能让你再折腾着找酒店么？你别管千夜，我们家又不是没有客房！”
一面回头看梁千叶：“老婆，你又不是不认识程枫！”
梁千叶心里骂了许辰星几十个白目，嘴上还不能不附和他：“是啊，程枫，你就住下来吧。”只觉得脸上皮笑肉不笑地揪着难受。苏苏啊苏苏，我是没辙了！你自求多福吧！
正在说话间，门铃响了，梁千叶嘎嘣一下子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程枫离门最近，看梁千叶微微发愣的样子，示意许辰星扶她坐下，自己去开门。
门开了，眼帘映入那人俏立的身影。
眼睛还是笑眯眯的一弯月牙，头发长长地直垂到腰间，手忙脚乱地按门铃的样子也没变……
程枫瞳孔骤然收缩，胸腔中分明有什么狠狠地撞了一下子，蔓延开令人如此熟悉的疼痛，一阵阵火辣地灼烧着五脏六腑。想过无数次如何与她重逢，随意的、热情的、沉默的、彷徨的……可是没有任何一种，似眼前这般猝不及防地就撞了上来。
演戏都没有这样的精彩，两个小时前刚刚下了飞机回到故土，两个小时后开门又见她！苏苏……他很想这样一遍遍地唤她，像过去的无数个日子一样，可是只是微启着唇整个人僵在那里，头脑昏沉得连一句问候都想不出！
苏眉惊愕地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大白天就出现了幻觉。
程枫他现在应该在加洲，她真是太奇怪了，明明已经很久没有再去想他了。苏眉、苏眉！你清醒一点，不要让千叶担心！
一面恍恍惚惚地想着，一面却近乎贪婪地看着他，他的眼睛、他的眉毛、他的嘴巴……在做梦呢！没关系的，她就放纵自己想这一会，一会会而已！
他默默地望着她一双氤氲的眼眸。
以前苏苏总是用一种甜蜜而爱娇的语调叫他的名字：程枫我们去溜冰……程枫我们去看电影……程枫我们去吃饭……程枫我们……程枫程枫……
如此清晰而缠绵地、在耳边不断回响。
苏苏，我多么想你！
寂寞是在分离的岁月中独自度过的无数个清晨与黄昏，是午夜梦回怀中抓不住的一片虚无，是即使在废寝忘食的咬牙拼搏中也会突然的怔忡出神……
苏苏，我们本来那么相爱，那么的相爱啊！
苏眉唇角浮起一个温柔的笑靥，用一种飘忽的声音喃喃说：“程枫你瘦了……可是还是那么好看……”
梁千叶忽然倒抽了一口气。
苏眉好像听见，又好像没听见，眉头轻轻地蹙着，脸上微微有些困惑。她想抬手去碰一下他，可是刚一伸手，手里的袋子就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她惊了一下，慢慢去看自己的手指，仿佛呆了，半晌终于明白不是幻觉，身子蓦地僵硬。
她的目光一寸寸地抬起来，终于重新落在他脸上，然后她平静地说：“原来你回来了。”
程枫牵强地笑笑：“是啊，我刚下飞机没多久。”
苏眉哦了一声，弯下腰捡起地上的袋子，从他身侧走了进去，看见梁千叶一脸呆滞的样子，扑哧一笑：“现在可不是美人猪了，是呆猪！”
梁千叶缓过神，啐她一声：“呸！死不正经的！”
苏眉呵呵一笑，把手中大袋小袋交给许辰星，然后坐到梁千叶旁边，耳朵贴在她肚子上，一面问：“小家伙踢你没有？”
梁千叶立刻以一种为人母的骄傲回答：“小家伙很乖呢，疼妈妈！”
苏眉听了打击她：“你别美得太早！”见梁千叶瞪她，只管嘿嘿地笑。
程枫关了门回来，就站在一边，一直一直地盯着她看。可是就是那样灼热的目光，也并不能令她稍稍侧眸。比一个陌生人都不如！他蓦地恼怒。
他们曾经有过那么美好的日子！
大三的时候，有一次梁千叶和许辰星去海南玩，回来时快乐得要疯掉，苏苏看了羡慕，跟他商量着也去旅行。他们于是跑去打工，巴巴地赚了钱，可是去不了那么远，只好捡近的地方去爬山。
下山的时候她累得不行，老牛似的呼呼地喘，把他的手攥地死紧，他在旁边发笑：“苏苏，还是我背你吧。”
她嘴硬：“才不用呢！”过不了一会儿败下阵来，眼珠一转，亲亲热热地唤他，“程枫。”
他只装作不识：“干嘛？”
她嘟起嘴：“程枫程枫……”声音软软糯糯，蜜一般的化开。
他哪里经受得起这阵仗，立刻投降：“好了好了，怕了你了。”一面背她，一面念叨，“刚刚不知谁在那逞强！”
她在他背后咯咯地娇笑，把脸颊贴在他后颈，温温顺顺地靠着。
他慢慢地走着山路。许是临近傍晚，山路幽清而静谧，她在他背后温润地伏着，呼吸清浅地扑在他颈旁，他恍惚间有一种错觉，好像能就这样一直一直走下去，走到海枯石烂，走过沧海桑田。
她突然间不知看到了什么，身子动了一下。他轻笑：“苏苏，你扭什么？”
她嗔怪地拍了他肩膀一下，然后兴奋地指给他看：“程枫，你瞧，那边有个庙呢！”
他不以为然：“在山顶上还没看够啊？”
她在他颈间轻啮：“那怎么一样！”然后声音幽幽轻轻地描述，“半山腰古旧破败的小寺院……你想多有故事！我们去看看吧。”
他失笑，拗不过她，只好应允。结果那寺院虽然小可是很整洁，她不知是失望还是什么的叹口气，愣了一会，拉着他拜下去。
他任她摆弄。耳边只听得她细细的、虔诚的嗓音：“佛祖明鉴，我与程枫两情相悦，一辈子不离不弃。”
他侧眸看着她，眼光那么温柔，她于是漫开笑靥，春花般馨香扑面。
那时侯以为一生也就是如此了，可是不知道，原来一辈子那样短！后来，他再也没见过那样缱绻而灿亮的笑容。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眼中快乐而狡黠的光芒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
说了一会话，梁千叶便要忙着张罗晚饭，苏眉摇头：“我回去了。”
梁千叶大发娇嗔：“嫌我手艺差是不是？”
苏眉笑道：“你才知道么！”
梁千叶作势掐她，苏眉慌忙往旁边一躲：“我错了我错了，梁大小姐手艺最棒了好不好？可是我要减肥。”嘴上虽然告饶，可是依然坚持要走。
梁千叶心里大概想到原因，也不十分勉强：“那好吧，让辰星送你回家。”
苏眉道：“不用了，我可以坐公交。”
梁千叶不以为然：“你住得偏，不安全。”
正在她们说话时侯，许辰星已经去拿了钥匙出来。程枫跟他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接过来：“我来送吧，辰星你好好照顾嫂子。”
苏眉还想推辞，程枫已经领头出门。苏眉怔了一下，跟在后面慢慢走出去。
程枫提了许辰星的标志307，苏眉犹豫一下还是坐进去，报了地址，然后就沉默下来。
程枫开了多半路程就停在路边，苏眉诧异地看他。
程枫咧嘴一笑：“我请你吃饭。”
苏眉当然拒绝，还是用刚才的托词：“我要减肥。”
程枫目光在她身上绕了一绕，很突兀地开口：“你身材很好，不用减肥。”
苏眉心烦，脱口而出：“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语气很冲，可是程枫居然还是心平气和地微笑：“苏苏，你不吃东西晚上会胃痛。”
不说还好，这一说苏眉简直恨极，可是开口语气却很淡然：“我心里有数。前年我胃出血，半夜找不到人来救，只好叫了120，那时我一个人在医院躺着就知道了，没有人会一直在我身边，我只能自己好好照顾自己。所以你尽可不必担心，我有分寸。”
程枫看她脸上表情，心中惊痛，哑声道：“为什么不找梁千叶？”
苏眉看他一眼：“他们新婚燕尔，在新马度蜜月。”
程枫长长吸了口气，蓦地沉默下去。
苏眉耸耸肩，偏着头看着车窗外的灯光。
程枫默然良久，凝视着她的侧脸，忽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兀自开口：“苏苏，吃淮扬菜好不好？”
苏眉意料不到，错愕地回头：“什么？”
程枫扬眉一笑：“我也很久没吃过了，看在我坐了十几个钟头飞机还送你回家的份上，陪我吃顿饭吧苏苏。”神情间说不出的亲昵，还夹杂着一点无赖。
苏眉不可思议地瞪着他，程枫依然笑嘻嘻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