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五章。下（1 / 1）
已是正午，天都亮透，日头高挂正中，海面也随日光水波荡出碧蓝亮光摇曳。
孟婆伫立在岸边，白发在阳光之下似金丝飘曳生灿，一身的黑忽然在烈日之下轻渺得似灰雾，却又像白的飘然。
龙煜走出屋外来寻，就见眼前这一幕。
「姥姥，您还好吗？哪儿不舒服……」龙煜走到孟婆身旁，尚离几步，便见孟婆双眼紧闭，神色有些难受。
身子有些摇摇欲坠。
忽地，孟婆双脚一软，身躯瘫软了下来──
龙煜赶忙出手揽住她，及时地稳住她下落的身子。
「姥姥、姥姥妳还好么？」龙煜俯首语音微带着急，单膝跪地，孟婆后背靠在他膝头，脸色有些苍白，气息低喘。
「没事……只是气味很重，不习惯罢了。」孟婆忍着呕心之感，勉强说出一句。
龙煜捉起孟婆手腕，指尖顺势搭上，也没有细想这之中举动，倒是孟婆一愣，感觉从腕处脉门有一股奇异感泛上。
怎么回事？就跟方才不知为何，听见他们笑语，她竟有针扎之感……
这股疑惑不自觉地让孟婆侧头，看着龙煜正色凝神的俊颜，忽然一阵海风吹来，凑近两人鼻尖的，是她的墨香和他特有的冷香。
混杂一起，顿时有那么一点暧昧不明。
都在暗处泛起了涟漪。
「姥姥，怎么了？」察觉孟婆的目光，龙煜不由得分神抬眸望她一眼，却被她瞳眸中的迷离给吸引。
两人相对半晌，孟婆先移开视线，将目色落在手腕之处。「我不知你对医术也有涉略……」
龙煜抿唇淡笑，「只是皮毛，不足挂齿。」
「那么，你诊视之后如何？」维持着半靠在他怀中的姿势，不知为何，龙煜竟觉得怀中的孟婆有那么一丝慵懒之态。
忍住喉头不知怎地泛上的干哑，龙煜微哑着嗓子道：「龙煜不才，姥姥脉象平稳……除了心律有些稍快之外，其余都属正常。」
孟婆悄然收回手，搁在腿上，就维持这样的姿势没有起身，感觉得出来这样的态势让她感到舒适。「不是说了，老身只是因为渔家腥味太重，有些不习惯罢了。」
龙煜却轻巧地笑了。
「姥姥，妳这模样可不能再自称『老身』了。实在不符。」好似知道这样的状态会让孟婆舒爽一些，龙煜一声没也吭，维持这样的姿势不动。
孟婆拧起淡色雪眉，困扰的很。「……真是令人着恼呢。」眸心一转，她微仰首朝他道：「既是如此，你也不能喊我『姥姥』了。」
龙煜一怔，随即会意过来。「也是，妳都是我姊姊了。」
姊姊……不知怎地，随着这两字而来的，是一股闷刺之感。
她的胸口……病了么？孟婆敛下眼，思忖。
「姊姊？」虽然没有孟婆首肯，但从她方才所言，她应已是默认此事。龙煜十分上道，立即便改了口。
「嗯？」一双水眸微抬，询问之意。
「妳还好么？是不是还很不舒服？」关怀之意所带的怜惜，不自觉的让他柔了几许嗓音，更加惑人的优雅气韵含在里头。
孟婆撑起了身子坐直，「不了，好些了。多亏你。」
「怎么会这样呢？是跟妳不食肉有关？」少掉敬语，好似连距离都拉近不少，龙煜关心地问。
孟婆思量了会才道：「嗯。我不食肉，所以闻到牲畜或是人血的腥味便会难受；再加上很久没有在人间久待，一时间有些不习惯这日头……」
「原来如此……」龙煜敛下眼睫，似乎是在想该如何减轻这状况。
孟婆站起身子，拍了拍裙襬，腰际的环佩随着这动作叮当响起。「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龙煜没有急着起身，而是就着方才的姿势仰首。
「你与采儿结亲一事。」孟婆转过身子，不再与他对视，目光落在那一片大海。「我非是你什么人，却替你做下这等决定……怕你父王会怨我。」
龙煜抿唇浅笑，「别担心，到时我再跟父王说一声便成。」
「说这是报恩之举？」螓首微侧，日光洒在她发上，金光盛盛，有一瞬间那么灿丽，炫了他的目。
他眼里的孟婆，竟美的清灵空逸，与天界女仙的绝丽姿容，比之更甚而无不及。
「……是。」他的回答因为那眨眼的怔愣而慢应。
她也不在意。「但你心里未必这么想……」她软呢，似喃喃却又入了他的耳。
话语轻轻。
「是啊，对我来说，在我心里，是认定采儿这个妻的。」龙煜随后也跟着起身，站在孟婆身旁，与她一同将目光落在前方的海上。
正卷起浪花朵朵甩开。
察觉他语调之中的落寞，孟婆不由得轻瞥他一眼，忽略那句话语给她的感受。「人间十年，不过也是天界黄泉的眨眼，对我们来说或许短暂，但对人类来说──够了。」
「不够，远远不够。」
孟婆蹙眉，「怎么又说这种话……不够，又能如何？你真要与之纠缠生生世世么？龙煜，缘分不可强求。今日是因为你在她身上做了记号，你才能寻到面目已非前生的她，若不是如此，今世你们是毫无交集的──」
「……」龙煜放在身侧的手收紧成拳，仿似隐忍着什么。
俊容却是波澜不兴，一派的沉然淡漠。
孟婆绷紧下颚，一会儿也是没有说话。「罢了，你若要这般执迷不悟，这天理伦常……有一天终会要你后悔的。」
「……那么我便等着。」龙煜抬起眸，坚定的眼神笔直地看进孟婆眸底深处。
孟婆却轻轻笑了，那么柔雅。「龙煜，这天理伦常是不能与之硬气的。」
「那么我能如何？」龙煜的嗓音忽地低嗄，一双瞳眸染上痛苦悲伤之色。「姥姥，我一直认为，就算妳不甚懂我，但至少──妳不会如同父王那般驳我，妳而今之言，也是要同我父王一样，逼我放下？」
这话有些重了。
孟婆没有冷去一张脸，只是怜悯地叹。「傻子，你究竟知不知道姥姥的心思？就是在意你，才会同你说这么多道理啊。」
「……」他不语。
「采儿这世能与你相恋，并结为夫妻，但谁能保证下一世？而你的姻缘，又真的能攥在自个儿手中，如你所愿？」孟婆低声呢喃，却是字字中的。
「龙煜，我不阻你。这一世我会如你所愿，在一旁相伴不出手，你大可放心。」本来么，他要爱上谁、娶谁或是要和谁纠缠，本就不干她的事，只是因为他的父亲、以及冥府的那个冥王相求，她才会在这儿。
但她不懂，不懂眼前这个子孙辈，怎能一再地给她奇异的感受？
要她放任不行，管束亦不能──
是因为他的情痴？
「好，有姥姥一诺，龙煜便安心。那么龙煜先行告退了。」语落，他便转身离去。
孟婆猜不透他心思。
不知道他是否恼怒她的言语？
唉，就说了老妇姿态的模样说教比较好用的……眼下他这样子，也不知道会不会跟她计较、着恼了……
而她又是怎么了呢？竟似鬼迷心窍地对他说了这么多──
来人间不过几个时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心思总是绕着他身上转？一点都不像素来总是采取放任态势的她了……
曾几何时，她的心思竟被一个人这么牵着──
挂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