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险象(1 / 1)
进了建福门,车子停在内宫夹城门口,这里离含元殿还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李豫和崔芙蓉走在前面,我和适儿则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这样的场合很尴尬,无话可说固然不好可是又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幸这种一起进宫的机会并不多。我默默数着步子,看着高大雄伟的含元殿一步一步近前。
穿过宽阔的丹凤门广场。走在青花砖铺成的东西甬道上,终于渐渐地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建宁王李倓和他的新王妃,一个温柔如水的江南女子,还有出身名门、一脸孤傲的侧妃张氏。
如果单纯从性格上讲,我倒十分欣赏李豫这个帅真、开朗的弟弟。李倓的个性十分的洒脱,虽然喜欢随性而为却又不狂妄。据说他是在街上偶然遇到这位来长安投奔亲属的江南美女,一见钟情之后,不顾一切阻拦,甚至是一再与内敛隐忍的父亲太子李亨为此争执,最后硬是去求了玄宗,才破例将这位平民女子纳为正妃。
这份情义、这份执着真是难得可贵,真不知道他是如何说动那位高高在上的大唐帝国的第一掌门。
走在后边,默默地看着他们携手前行的那种幸福,不禁暗暗揣测他是如何平衡府里的各方女眷。他可是同辈郡王中拥有妃妾最多的。尤其是当我看到侧妃张氏脸上的那份时刻保留的孤傲和怨气,我忽然很替这位温柔怯弱的建宁王妃担心。
不过转念一想,同为侍妾,我到是应该同情侧妃才是。
这真是身处后宫,真的想不八卦都不行。
“娘!”适儿指着前边不远处一个红衫少女,“小姑姑。”
“哦”我笑了,“去吧”。
适儿急匆匆跑了过去,追上红衫少女,两人乐嘻嘻地相挽着走进殿内。李豫回身向我招招手,我便函加紧了步子,跟在他后面。
“可是琛妹?”李豫轻声问到。
“是!”我知他所指,正是红衫少女。
李琛是李豫的幼妹,也是前太子妃韦氏唯一的亲生女儿。对于她,我和李豫一向很疼惜,小小年纪就经历了离别之苦和世态炎凉,从东宫备受宠爱的太子妃嫡女,一下子变成了无人关爱的遗孤。偏偏又是如花般娇艳,出落的十分可人,特别是那性子,像极了太子妃,开朗、大方,坚强又独立。
适儿与她年龄相仿,所以经常在一起念诗、嬉戏,有一次我拿她俩打趣,只说了一句青梅竹马,就被李豫阴着脸呵斥。是呀,姑侄之间本是同宗,即使开放如大唐也是最为忌讳的,就像贵妃玉环永远是李氏皇族心中之疮,不能触及。
跟着李豫进入殿中,在殿内宫人的引领下落座,环顾殿内,三品以上大臣、圣宠正隆的皇亲以及各方使节分区而坐,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在皇亲最显赫的位置中,是三国夫人和她们的女儿。我以为我会在那儿看到崔芙蓉的儿子,但是没有,我仔细搜寻,竟然是在太子李亨身旁,确切的说太子的张良娣的身边。张良娣就像是一个慈爱的母亲,宠溺着搂着他,那个略显瘦弱的小男孩正半倚在张良娣的怀里在说着什么。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孩子是代表着贵妃一族的崔芙蓉和太子长子李豫的嫡子,在目前微妙的朝堂局势中居然还会有人把他当为筹码。
我心中默默祈祷,太平些吧,让宫内这些聪慧又渴望权力的女人都太平些吧。这种所谓的算计和阴谋停止吧。
在我心猿意马、胡思乱想之时,李豫差人把适儿和郡主李琛叫了过来,安置在我身旁。挨着适儿,听着他和李琛的笑语,我的心才稍稍平静。
教坊乐工们奏起百鸟朝凤,随后是高力士特有的苍老又尖锐的声音“万岁升座”
一身龙袍的玄宗与盛妆华服的贵妃在乐声之中坐在殿中的龙椅凤座之上,百官皇亲和殿内所有众人三呼万岁,行叩拜之礼。
“免”玄宗的声音雄浑而高昴,我悄悄举目望去,虽然声音和气度犹在,但是这位开创大唐盛世的天子分明已经开始有了衰老的迹象,而坐在他身旁边的贵妃王环,则仍然像正值花期的牡丹,娇艳而夺目。
她的美丽和丰满衬出了他的消瘦和嶙峋,她的年轻和绝代风华更显出他的垂暮与孤寂。
我忽然觉得高高在上的玄宗是孤独的,他的心是封闭的,所谓高处不胜寒吧,也许正是因为人人都向往那个权力之巅,所以身处其间的帝王才会是永远警惕而不得片刻放松的吧。
“今日是新年的第一天,各方使节来我大唐朝贺,朕心甚悦,特备了柏叶酒,众卿同饮吧!”玄宗今天兴致很高。
宫女为我们斟满柏叶酒,我与李豫相视一笑,又冲着崔芙蓉一举杯,做了个敬酒的示意,然后浅尝了一口。
忽然对面传来一阵喧哗,众人目光扫去原来是使节所坐之处,第一次来唐的日本使节正在与一位身穿大唐官服的老者说着什么。很奇怪那个官员好像是在用日语和他们交谈。
这自然没有逃过天子的眼睛。玄宗问道:“晁爱卿,你与使节在谈些什么?”
那官员立即出列,跪在殿中:“启奏圣上,遣唐使藤原径一问下官,这陛下所赐的是什么酒,有些什么典故,他们要一一记录。”
“哦?”玄宗若有所思,笑而不语。
“对呀,适儿,柏叶酒可有什么典故?”李琛也歪着脸凑过来问。
“小姑姑,这柏叶可以驱邪益寿。以柏叶浸酒,新年饮用,取其长寿之意。”适儿答道。
我还未及夸赞,只听殿中龙座之上的玄宗说道:“晁爱卿,让朕的曾孙李适代你回答可好?”
原来,那老者就是大名鼎鼎的晁衡,我不由把目光再次投向他。一个貌不出众的瘦弱老者,只见他揖手答道:“请皇曾孙赐教!”
适儿看了我一眼,我则给了他一个笑脸,那是信任和鼓励,我知道适儿定不会让我失望。
只见适儿起身走到殿中,先向玄宗行礼叩拜,又向晁衡深施一揖:“适儿鲁莽,如有答的不妥之处还望老先生指正!”
晁衡有些意外,连称!“哪里,皇曾孙过谦了!”
适儿走近日本使节座席,朗声说道:“柏树凌霜傲雪,坚毅挺拔,人有此精神,则延年益寿。陛下赐饮柏叶酒,是赐福增寿之意,在我大唐,对百官而言能饮此酒是莫大的荣宠。”
日本使节都是精通汉语之人,所以听闻之后,纷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并叩谢皇恩。
玄宗十分高兴,又问道:“适儿,朕许久未考你诗词文章了,不知有没有惰怠,现就以柏叶为题,赋诗一首,以娱众卿吧!”
晕,我心中大急,这老皇帝怎么不知道见好就收,适儿要是做不出来,这台怎么下?心中着急,长长的指甲掐在自己的手心里,紧张的不知道如何是好。旁边伸来一只温润的手,轻轻掰开我的紧纂的拳头,抚着我满是指甲痕迹的手,轻声说道“莫急”。
我抬起头,白了他一眼,很不以为然,怎么不急,不只是我,我看到太子李亨也似乎在抹汗,正在心焦之时。
只听到,稚子声已起:“绿叶迎春绿,寒枝历岁寒。愿持柏叶寿,长奉万年欢。”
“哈哈”玄宗大喜,只笑而不做评定,我心中更是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陛下有如此曾孙,真是可喜!”一句娇俏的声音响起,此时在殿上不做第二人想,定是贵妃。
我举目望去,正是她。
“陛下赐柏叶希望臣子长寿,而皇曾孙的这首诗则表达了所有臣民意愿延长寿命,好更为长久地为陛下效劳、承欢左右。皇曾孙年纪虽小,但才气过人,这孝心更是溢于言表!真令人羡煞”起身出列说出此番奉迎话语的居然是他,当朝宰相杨钊,现已更名为杨国忠的贵妃之兄。
这朝中的风向真让我嗔目。
“哈哈!”玄宗连连点头,“诸子百孙中,适儿最得朕心。”
玄宗抚须含笑,“适儿快十岁了吧?”
适儿恭敬如初“回皇祖,适儿生在二月,就快十岁了。”
“嗯!”玄宗微一思忖,笑容一收,“本想等你大些在册封,今日正逢新正,索性就封适儿为雍郡王吧!”
众人皆是一愣,我与李豫都很是惶恐。
只见适儿小小的人,不慌不忙跪在殿中:“适儿叩谢皇祖恩典,只是典制规范,适儿不敢逾越!”
我手抚胸口,心中默念:“好适儿,说的好,你当真是临危不惧,举止有度。”
玄宗脸上的表情缓了又缓,目光深远,透过李适,俯看全殿:“好孩子,有才而守礼,慧而不骄。如此甚好,这个雍郡王就留着你爹受封为亲王之后,你再领吧!”
一语中的,提点了无数心怀鬼胎的人。
此时李豫也不得不表态了,他连忙出列,走到殿中,跪在李适正前方,父子两人又一同谢恩。
玄宗摆了摆手,歌舞宴会正式开始。
一切又回归了热闹浮华,而我和李豫相视之下,都有些庆幸,然而更多的还是忐忑。宫廷之中朝堂之上,没有哪一件事是孤立单纯的。陷井之上往往是令人眩目的吸引,然而我们身处其间,就算幸运的与危险擦肩而过,却往往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