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第六十二章(1 / 1)
“对,就是你。”秦落衣回头看了眼澹台音之。两人相互点下头,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你们不会异想天开就我去暗杀明尊吧?”谭烟脱口而出。
紫竹作骨的扇子在手里一转,秦落衣摇头,把音之跟自己想的计谋说了出来。既然当今圣上使阴招,那他们就将计就计。摩尼教是为江湖所不齿的魔教,明尊是武林里的第一大魔头。那么,只要把明尊即将到敦煌和摩尼教围困敦煌的消息传到江湖上去。到时候,不需敦煌用一兵一卒,江湖上自然有人会灭了摩尼教,并化解敦煌的困境。
谭烟皱眉思量:的确是个万全之计。
“所以,要你先去中原找一个人。”秦落衣又说道。
“找什么人?”谭烟心想自己活了二十年在中原有交情的也就只有南夙门里的那些人,不知道什么人秦落衣自己不去偏偏要她去找。
“还记得在长江河谷里,你遇上过一个叫李小四的山大王吗?那时候他是受了谁的指使来捉拿妖女的?”回想起那桩子事情是个笑话。
“方昀?”谭烟心里头像是被老道士的拂尘一挥,拧眉露出不悦。
“对,就是那个牛鼻子老道。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方昀当时挨了农户两闷棍是发迹的前兆。老天爷看不得人平步青云昏了头脑,先给了他两下算作警钟。如今的方昀不光光是名震江湖的真人,还接了武当的实权替师尊掌管武当的大小事务。”秦落衣敲了敲扇子,“但凡说服了武当起头,名门正派一定前仆后继地赶赴敦煌。”
谭烟一听方昀的名字就头痛:“他管我叫妖女叫得那么顺口,我要是去了只怕被他捆起来烧了解气。”
紫竹扇子摇了摇,冲着音之一指道:“南夙的面子不够大,敦煌的面子可是够大了吧。音之你修书一封叫谭烟带着上武当,方昀那人正值得有些迂腐,魔教当道,他不会坐视不理。”
澹台音之在一边苦笑道:“只怕敦煌的书信前脚刚到武当,皇上的圣旨后脚就送进了他方昀的房里。江湖中人不插手朝廷里的事是条不成文的规矩。方昀就算一心想要杀过来,手里捧着圣旨也不敢了。师傅同武当的师尊有些交情,还是得借用师傅的名号。”
澹台城主口中的师傅不是旁人正是秦落衣的亲爹。岳鸾派同武当供奉的都是玄武大帝,算得上是同根同源的一家子。青韫当年在武林里的名声可都是让人翘大拇指的,请方昀用青韫的名号正好。秦落衣思来想去了好一会子,才点了点头。
谭烟知道秦落衣这一点头事关性命。青韫的死连着敦煌,牵着朝廷,外加上秦落衣一个已死得烂了尸骨的人,桩桩件件加起来都很凶险。说不定就因为这么一点点的事情,最后背朝廷查出来秦落衣没有死。那就真的不堪设想了。
谭烟担心秦落衣的安危道:“还是我去武当先将事情说一说,实在不行我们再想别的法子。”
秦落衣也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他握着谭烟依旧渗着虚汗的手,开口道:“烟儿,这一次委屈你了。”
谭烟摇摇头,眼神虚化到一处,低声道:“风寒是小病,没什么的。”
两个时辰后,谭烟千里单骑直奔中原来去,踏着滚滚尘沙消失在天地相接之处。
秦落衣站在城头看着谭烟略略拱起的背影,显得十分担心。
澹台音之站在一边,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你虽然是女子,但她比我们想象中要坚强很多。此一去虽是长途跋涉,艰险万分。但等到她回来之后,她便会知道我们的苦心。”
秦落衣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眼音之。他心里知道,谭烟必须走,她不走她会查被自己藏起来的人是谁,她会去查冰窖里的尸体。但这两件事,都太危险。秦落衣在着手彻查的过程,已经隐约感到了主尊的气息。是的,秦落衣很肯定,站在自己身边的澹台音之一定跟南夙门跟度母宫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如果音之是莲座……这个想法让秦落衣也变得恐惧万分。
秦落衣静下心,仔细地听着风拍打着城墙的声音,突然他伸出手抓住澹台音之的肩膀道:“音之,我猜清静气是第七尊莲座,你说是不是?”
风声越来越大,像是有妖孽在作祟一般地怒吼起来。风里参杂着澹台音之低低的笑声。敦煌城主并没有回答,而是同样伸出手抓着秦落衣的手道:“无论到何时,我都是你的兄弟。”
大风如刃隔着脸面。秦落衣被风吹得已经睁不开眼睛,但他还是扬起嘴角大笑:“那是自然!”
他们在血雨腥风里结下了友谊。年少时的同舟共济叫他们彼此信任。同样是说得少,做得多,想得多的个性。秦落衣知道澹台音之绝不是一个卑鄙小人,他每一个行为的背后一定会有一个更为强大的理由支撑着他。秦落衣在朝廷里摸爬滚打了十年,他自信自己看人至少是准的。但就在方才他笃定地答应澹台音之的时候,他的心底多了一丝不确定。
到底是什么促成了今天的状况?是因为澹台音之对谭烟的暧昧不明,还是谭烟对澹台音之的细微变化?秦落衣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但他不会说出口。他相信自己跟谭烟的感情,更相信自己跟音之的交情。但这一次违背常理的行为下,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秦落衣也有很多事情无法想明白。笼罩在音之身上的迷雾越来越重,秦落衣必须去解开。只要解开了冰窖里的人到底是怎么死的,所有的答案都会浮现在眼前。只是,秦落衣没有想到,当他拨开所有迷雾的时候,他失去了所有拥有的,甚至是他的性命。
八月二十五,离这一年的中秋已经过了十天。这一年敦煌的中秋过得分外安静,没有了来自西域的歌舞表演,也没有了香气缭绕的波斯女郎在月光下扭捏着身体。这座在沙砾上发迹的城市,瞬时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变得气息微弱。
敦煌城里奢华而富饶的生活也被摩尼教的围城而打断。生活在敦煌里的人多数是来往的商贾,自从城门关闭之后,商贾们便逗留在了城里。刚开始的时候,百姓们多数是觉得害怕的,日子一久发现城外的人除了隔三差五地扛着巨木撞门和没日没夜地诵经也再没有其他的动作,也就安心地等着教众驱散了。
可这样平静的日子大抵也只过了十五日,敦煌被困的一个月后,民众们焦虑的心情又占了上风。睿王府门口整天聚集了数千百姓,要求发起反攻。民众们相信凭借整个敦煌的力量,区区十五万的教众还是可以打败的。
澹台音之也不得不正视民众们的反应。他苦心经营十载,若是在这一次丧失了威信,以后恐是很难挽回了。但一旦反击就中了朝廷的圈套。日子一天天地过,一日难过一日。民众的情绪越加激昂,更有甚者试图越过城墙跟摩尼教教众决一生死。
万般无奈下,澹台音之手持紫金嵌七宝的长剑,头戴白玉高冠站到了广场上。在数十万百姓的面前,扬剑发誓:“大家想要帮敦煌解围的心思,我都明白。但这样的艰难不因由你们来承担。我澹台音之将会守护敦煌,会在近日内一举将围城的贼人打退!我不会让敦煌城里的一个百姓流血阵亡!我澹台音之保证敦煌之难十日之内必定解围!”
百姓们原本议论纷纷的势头在那一次广场上慷慨激昂的宣讲后,终于安静下来。澹台音之表现出了他爱民如子的一面,也表现出了他的等待不是懦弱,而是隐忍。
秦落衣也知道,现在正是最困难的时候,只能熬过这些天,等谭烟从中原回来就会好起来。但越是临近那紧要的日子,气氛越是凝结起来。
原本五日一报明尊行踪的奏报变成了一日一报。敦煌城头一到夜幕降下之后就有人手里握着武器要求进城。他们操着不同地方的口音,但每一个人的手里拿着武当掌门的亲笔书信。他们进城后都会在城里最大的客栈里落脚。这些人的打扮形形□□,坐在客栈的大堂里,一声不响地喝酒。
他们并不相互说话,就算原本是相识的人也不敢在这一刻放出什么大话或者是狠话。每一人的目标都是相当明确的,除掉摩尼教,杀掉明尊。谁要是能在这一次的扑杀里割下明尊的脑袋,便是一夜之间功成名就了。
这些帮派里的高手,江湖上独行的大侠,在暗中观察并估量每一个对手的功力,暗自较劲。有个把沉不住气的人,已经在城西里的山坡下面都过四场了。但谁都知道,真正的高手不会忍不住在动手前出手,所以那些已经被人看穿套路的人不足畏惧。
敦煌彷佛在等待暴风雨一般的寂静中等待着明尊的到来。在这些煎熬的日子里,城里已经有大半的赌坊开出了赔率,当然热门的自然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几位大侠,更稀奇的是最大的热门竟然是澹台音之。敦煌城里的商贾也为这一娱乐的出现而感到高兴,他们挥金如土地下注,拭目以待谁能成为逐鹿的英雄。
漫长的等待里,似乎有人开始明白能杀掉明尊的幸运儿毕竟只有一个,更多的人可能是被明尊杀掉。于是,他们变得兴奋,变得爱挑衅,妄图在绝杀明尊前找一个大侠比试比试一展伸手。曾有一个江湖小门派的小子在醉酒后斗杀了一个七伤拳的高手,就此成名。于是,想通过这条路成名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在酒肆里喝酒吹牛的时候,会有人扬着大拇指夸口自己曾斗败了某某门派的某位大侠。正当一圈黄毛小子唏嘘不已的时候,在敦煌住过的人会不阴不阳地说一句道:“要是有谁能胜得过我们城主,我才服他。”
是的,在敦煌,澹台音之就是神。四年前,有八个回鹘刺客在澹台音之的车驾里刺杀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澹台音之不出十招就将他们收服了。当天看到的人,都连连高呼神奇,因为几乎没有人看到澹台音之出手,刺杀发生在一瞬,也似乎结束在瞬间。
事后有人问起澹台音之当日的事情,澹台城主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我只是怕他们伤了百姓。”自此,这件事变成了一段佳话,澹台音之的武功也在百姓的口口相传里被一次次的神话。
听完关于澹台音之的传闻,初入江湖的小子们齐刷刷地把目光转向了澹台音之。睿王府前,登门求教的人越来越多。当然,澹台音之可没有心思陪这些小哥们玩拳脚功夫。二日前,得到谭烟送来的信,说是再过三日就可到敦煌了。晌午的时候又有探子来报说,明尊再有十日就可到敦煌了。
澹台音之跟秦落衣连夜商量敦煌的布防,守城的将士在暗地里做了巨大的调动,生怕朝廷的大军突然压境,而敦煌里的细作得到了什么消息。两人几日来不眠不休,对敦煌进行布防。
到了第二日,只见谭烟一人单骑而来。在距离敦煌百十里的地方,换成了步行,设法突破摩尼教的围攻之势进入敦煌。这一次一去一回,花了一月有余,路中也有不顺的地方,但好歹方昀是答应支援敦煌了。同时广发英雄帖,请江湖上的有识之士共赴敦煌,剿灭魔教。
谭烟回来后,府里也没有设洗尘宴,而是直接去书房复命。秦落衣见谭烟一脸风尘仆仆,也顾不得心疼,听她说了一路上的事情后,又同音之一起将计划重新谋划了一遍。
按照计划,待明尊抵达敦煌,澹台音之以设宴为名邀约明尊相见,并将消息在城中散播。江湖人士知道消息后必定会去扑杀。要是教众能够被驱散,敦煌便不动声色。要是不能,趁乱之时,由敦煌出兵平乱将教众驱散。
谭烟听后觉得计划十分周全,就问道:“不错,只是你们到底是想不想杀明尊?”
“这就要看他们有没有本事能杀得了明尊了。明尊作为摩尼教的第一人,博览各派精绝武艺,对中原武林人士更是不屑,他的武学造诣绝非现在市井流传一般,仅仅是闭目亦可杀人而已。在我看来,江湖上几乎无出其右者。”澹台音之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波动,也没有一丝的畏惧。
秦落衣从窗口探出去,看着苍穹上缓缓飘过的乌云道:“明尊几乎知晓中原武林的所有绝学,但从来没有人知道明尊的招式。更不知道他是如何杀人的,只知道他是个花甲年纪的老者,有一头银白长发,打扮得妖娆有余刚毅不足。另外,就只知道清静气跟明尊一起练过合和双修之术。”
这样两个从来在能力上就高人一等的人,竟然一起交口称赞起明尊的武艺,这样的场景不禁使谭烟心肝为之一颤。那个花甲老人到底会是如何的神力呢?谭烟的心底生出了更多的期待。
然而,话到此,谭烟才想起被澹台音之一直软禁着的清静气,不觉问道:“清静气怎么样了?”
“这一个月显得格外的安分,要不是清静气一直待在敦煌,明尊不会这么快到。这个女人是明尊这些年里最为宠爱的女人。不然凭她一介女流也不会这么快就坐上第一使者清静气的位置。”澹台音之走到了秦落衣的身后,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苍穹。
谭烟这才明白,澹台音之对清静气的兴趣完全是因为想要逼迫明尊早日抵达敦煌,想要从那个女人的嘴巴里套出更多关于明尊的事情。他知道朝廷毕竟会在敦煌与摩尼教鏖战的时候发兵前来,他也知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故而要先摸清明尊的底细。原来,澹台音之早有谋划。
大战前的寂静,彷佛是压顶的乌云般沉重地笼在敦煌的上空。已经有人开始擦拭战前的号角,如同有人已经将自己的宝剑磨砺了千回一般。
然而,噩耗如骤雨一般突然降临,给了原本看似天衣无缝的计划一次重重的打击。就在明尊的车驾里敦煌两百里的时候,澹台音之接到消息,朝廷的前头部队至多两日就会赶到敦煌。
秦落衣知道后,眉头皱起。如果前头部队在这几天里赶到,扑杀明尊,驱散教众就没有任何意思。只有在朝廷大军赶到前处理好敦煌之事,才有由头将朝廷退兵。然而这一次只是一支打前锋的小队,不知在这紧张的时间里能不能有回旋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