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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被告的自白书(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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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被告的自白书

影子。

他是一个影子。

自出生以来,他就注定终其一生都不能活在阳光底下,尽管他有多渴望走出黑暗、站在阳光底下也好,都改变不了既有的事实,改变不了他不能活在阳光底下的可悲事实。

无他的,皆因他是私生子,是不被社会认同的孩子。

他不被容许活在阳光底下,他不是不知道。

只是心里还是会有奢想,还是会期盼奇蹟的出现,期盼着或许有天能够碰着阳光,能够活在阳光底下,而不是老是站在阴暗的角落处看着、羡慕着。

他一直以来都很努力,为了能够活在阳光下而努力,一直努力,可是换来的就只有更多更深的伤害,与及一次句又一句的否定。

某个雨夜,蜂拥的倦意席卷而来,几乎掩没了他,他身心俱疲,可那种疲惫并不是单单源自於身体上,主要是来自精神上的。

忽然之间,他觉得怎样也没所谓了,反正没有人会在乎,反正尽管他再拚命也好,结局都不会有所不同,反正就算他拚到生命终结的一刻,他都不会碰着阳光、不能活在阳光底下。

忽然之间,他觉得怎样也没所谓了,乾脆待在了无人烟的一角静静地等着一切结束。

那天,他仰着脸、阖上眼,任由豆大的雨水狠狠打湿他的眼、他的脸、他的发,任由冰冷的雨水逐步夺走他的体温,任由意识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在他以为一切都宣告结束之际,他遇上了一个女孩,一个笑容和煦如晨光般的小女孩。

那是他和她的首次见面。

首度相遇那天,她给了他笑容,朝他伸出了手……

那天,温暖的日光凑巧晒来,倾泻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俨如罩了层光晕似的。

那一刻的她,眩了他的眼目。

那一刻,他有生而来头一遭觉得自己是活在阳光底下。

他没法确切地形容当时的心情,只知有一股暖流注入心扉,迅速流遍四肢百骸,烘暖了原是失去了温度的冰冷四肢。

睇着她小脸上的笑容,几近不由自主的,他伸出了手,握上她的,紧紧的握着那只柔荑,紧紧的握着那份温暖,那份他渴望已久的温暖。

掀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白茫茫的天花,还有那只朝上方伸去的手。

湛蓝的眸微眯,修长的五指微微收拢,欲抓着什麽,可抓到的就只有一团空气。

那天,他触碰得到阳光,终於触碰得到,那原是任他怎样伸长手臂也触碰不到的阳光。

慵懒地收回了手,长臂横搁在双目上,彻底遮去视线。

既然能够一偿所愿就不该奢求太多,他并不是不知道。

偏偏人就是一种贪婪的动物,得一自然想二。

触碰得到阳光後,就想一尝活在阳光底下的感觉。

尝了一次,又会想尝第二次……

当自以为身边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存在的时候,脑中就会萌生不该有的妄念,渴望得到些不可能得到的……

长臂迳自挪高,露出一方眼睛,眸光再度回到那片洁净色彩。

许是沐浴在阳光太久了,他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阳光的存在,习惯了无论走到哪都有阳光作伴,故他开始变得贪心了,开始贪图更多。

他不该贪心,不该,可是任他跟自己说了多少遍不该也好,都没法消除那潜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卑劣想法。

除了活在阳光底下之外,他亟欲独占那个宛如阳光一般的存在──

细长的眼眯得更紧,即使明知自己没资格得到,还是想得到……

抽回眸光,深蓝眼睛直觉瞟向那个侧身躺卧在床另一边的女人。

光滑细致的美背,瘦削的细肩,略显凌乱的柔顺青丝……

眸色蓦然一黯,即使没资格得到,还是想得到……

就算要不择手段也好。

这是他极力想抹掉的卑劣想法。

他以为自己已将这种想法埋葬掉,可事实却不然。

自赛雪般的肌理挪回眸光,他徐缓半坐起身,一臂搁在曲起的膝盖上。

眸光自有意识的瞟向床上,再由床上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一片狼藉。

凌乱的床铺、散落在羊毛地毯上的女性衣物,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气味,只要呼吸就会嗅到……罪的味道。

背部往後靠,斜倚着冷硬的床板,他薄唇轻启,长吁了口气,盼能让栓塞於肺叶内的郁闷消去了些许。

可是这样做却不见得有丝毫帮助,他还是会感到胸口翳闷。

这里是他和她的房间,有他的东西,也有她的东西。

这里有着他们共同拥有的一切。

杏色的高大书架有三格,最下的那格是共用的,上课时需用到的教科书都整齐有序的放在里头;中间那格是她的,一整格满满是少女漫画和言情小说,有些横躺、有些直竖、有些斜靠着别的书册,杂乱无章,宛如座小山似的。每次,他都会帮她整理好那片凌乱,可是不够几天,又会回复原状,几乎所有东西只要被她碰过,就会自动跟混乱二字沾上边际。而最顶那格是他的,放了几本电脑杂志、数本玄幻小说和推理小说,还有些心理学书藉。所有书籍都整齐排成一列,可是偏偏书顶上头却叠满了一本本不属於他的言情小说,当中还夹着一两本星座运程。这是她的老毛病,没有空位的时候,她不会尝试把东西整理好腾出空间来,她就是那种见到哪里有空位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占用的人。

米色的书桌上有一台黑色的桌上电脑,萤光幕和主机都是全黑色的,那是他的电脑,而她的那部是全白色的,摆放在客厅里那张书桌上头。虽说电脑有两部,可是真正被人使用的就只有一部,他的那部。她老是把电脑弄坏,不是电脑中毒,就是变压器过热坏掉了,再不就是连接不到硬件,总之,无论他弄好了多少次也好,问题层出不穷,她很怕麻烦,懒得处理,老是打他的电脑主意。

久而久之,她放弃了那部老是不听话的电脑,三不五时跑来临时徵用他的电脑。

米色的L型双层单人床是她父亲几年前添购的,家俱送来当天,她选了上层为她的根据地,而剩下来的下层就变成是他的地盘。

床位分配好,上层明明是她自己选的,但她老是爱在他正在用电脑的时候,赖在他的床上读言情小说,阅毕後,不会把小说放回原处,直接搁在他的床上。偶尔有一两回,她小说才看了一半就在他床上睡着了。

他曾问她为什麽不在自己的床上看书,她却跟他说他的床比较好睡。

不过这种情况只会在下午至晚上时间出现,到了睡眠时间,她还是会把床还给他,纵然是用那种有点不情不愿的嘴脸。

眸光不其然落在那张带点稚气的侧脸,透着异国色彩的眼睛里所盛载着的温柔几乎要倾泻而出。

这就是她,有点任性、有点霸道,像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似的。

可是她的任性、她的霸道有点可爱,教他没法对她生气。

指腹轻触她的脸颊,细嫩的肌肤上有湿意,长指循着湿意往上挪,来到眼梢处,撷去那点微凉的水滴,让它们湿濡他的指。

从小,他们就待在一起,她很爱黏着他,她很爱撒赖,老是像个小公主似的爱命令他要怎样要那样,纵然他嘴里老是抱怨,可是他心里清楚,他很喜欢她黏着自己的感觉。

五指若有似无的轻触她的五官,仔细描绘着,彷佛要藉此牢记着她的脸容,将她的眼脸深深刻划在他的心版上。

最後指腹落在她柔嫩的两唇间,感受着她呵出的柔软呼息。

他喜欢在她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他喜欢她的在乎、她的任性、她的依赖,她的一切一切,他都很喜欢,喜欢到胸口发疼,喜欢到根本没法过着没有她在的生活,几乎没法呼吸着没有她在的空气……

白皙的姆指爱怜地轻抚那被吻得有点红肿的下唇,一遍又一遍……

极具zhan有欲意味的抚过一遍又遍……

脑中有把声音,不厌其烦地将同一番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长眸细眯,思绪迳自飘远。

那番话,他曾听过许多遍。

他以为不作理会,声音总有天会消失。

可是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明了,声音是不会消失的……

他甚至可以料想得到就算到他死的那刻,它都不会消失的。

因为,那是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最真实心音。

她是他的。

她的眼脸、她的笑容、她的气息,她的一切一切都是他的……

都是他的……

都是他的……

通通都是他的……

这个女孩是属於他的。

所以……

指尖的动作戛然止住,就在她天生微往上翘的唇角。

所以……

瞳眸一黯,他俯下身,唇印上她的,牢牢封住她微启的唇,他动作轻轻的,在不弄醒她的情况下,悄悄地烙下他的印记。

所以……

谁也不能抢走。

所以……

这张嘴不可以再说她喜欢上别人。

薄抿的唇稍作退离,眼睛深睇着她安详的睡颜,睇着那教他眷恋不已的眼脸,五指抚mo着她的脸,抚mo着那熟悉的柔滑触感。

这就是她……

这就是他最重要的女孩……

他用他的眼看着,用他的手抚着,也用他的心痛着。

她是他最重要的女孩……

最重要的女孩……

为什麽不能属於他?

为什麽不能拥有她?

为什麽无论他怎样做也好,她的心还是向着那个人?

那个人进驻了她的心,他不是不知道。

她快乐,因为那个人愿意跟她聊上几句话。

她幸福,因为那个人不经意流露出的关心。

他应该为此而高兴,因为他想她快乐。

他应该为此而高兴,因为他想她幸福。

本该如此,理应如此。

可事实并非如此。

她的快乐,她的幸福一直折磨着他,教他痛苦不已。

他想她快乐,真的。

可同时也卑劣的希望能够带给她快乐的人就只能是他。

他想她幸福,真的。

可同时也卑劣的希望能够带给她幸福的人就只能是他。

不晓得打从哪时开始,他听见了脑中有把声音在说话。

那像是催眠的声音,他曾经抗拒过,可是日子一久,他开始认同那把声音所说的一字一句。

她的笑容只能为他而展、她的眼泪只能为他而流,她的喜怒哀乐就只能为他──

声浪越来越大,声音越来越清晰,教他没法装佯听不见,教他没法不去在意。

当察觉到这种状况的时候,为时已晚了。

他犯了不该犯下的过错。

目光重新落在她的脸上,那张稚气未除的娃娃脸上有湿意,有哭过的痕迹。

长指尝试拭去那痕迹,可是痕迹才方拭去了一半,眼梢再度渗出水滴,沾湿他的指,那温热的水滴就像是在控诉着,控诉着他的恶行那般。

胸口一度揪紧,厌恶的感觉涌上喉头。

他对她做了什麽?

眸光轻挪,顺着那条搁在被子上的藕臂而下,赛雪的肌肤上有一条刻划得很深的红痕,就在纤细的腕门上。

那是被勒过的痕迹。

然後,几乎在下一刻,眼光下意落在床头那根圆柱型栏杆,一条酒红色的领带松垮垮的挂在上头。

然後,目光不禁一沉。

小心翼翼地执起那只软软的小手,他轻揉那抹红痕,盼能藉此揉去那不该出现在白皙肌肤上的醒目色彩,还回原本的肤色,可是可悲的是任他怎样揉也没法让痕迹消失。

那痕迹仍是如蔓藤般萦缠着她的细腕。

正如任他怎样想去弥补也没法抹去他犯下的罪行。

他在她心上留下了一个伤口。

然後,他放弃了,轻轻地把她的手放回原处。

他对她做了什麽?

做了什麽?

手下意覆淹着下半张脸,他垂瞳歇力回想,可是脑中却给他空白的抱歉。

他对她做了什麽?

只记得过度的嫉妒教他理智全失。

他对她做了什麽?

只记得无垠的恐惧教他完全失控。

记忆不太完全,只是隐约记得他听见了脑中有玻璃碎裂的声音。

接下来,思绪陷入一片混乱。

他记不起来他做了什麽,或许他不想记起,不想记起自己对她做了多可恶的事。

当时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把她留住,一定要把她留住。

不然他又得回到从前,重回那些见不着阳光的黑暗生活。

就在那个时候,他又听见脑中那把声音在说话了。

只要让她成为他的,一切就可以回复原状了。

重复又重复,一再动摇他的心志。

只要让她成为他的,一切就可以回复原状了。

重复又重复,让他犯下了不可原谅的过失。

他对她做了什麽?

她那颗逐渐远离他的心逼急了他,所以他……。

他对她做了什麽?

无视她的抗议,强行抱了她。

眸光又回到那张微湿的小脸上。

对,他强抱了她。

明知这样是不对的,明知……可是还是没法抑止心底的兴奋。

血液里的疯狂因子在叫嚣着,她终於属於他的,终於……

就算是强行得到也好。

反正都没差……

反正她的心都没有他……

那麽,就当作是可怜他,让他得到她的人。

尚记得首次相遇那天,她曾经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那你不就很可怜噜?」

尚记得当时他是这样回答的。

「对,我很可怜,所以麻烦你做做好心,别碍着我等死。」

所以……

现在就当作是施舍他这个注定一无所有的男人。

「小漩。」手伸出,欲碰触她的眼脸,可是伸出了一半就停下来,任由它尴尬地凝滞在半空之中。

怜惜地深睇着她熟睡的颜容,薄抿的唇微微蠕动着,无声地道出埋在心底最深处的话儿。

我爱你。

可是讽刺的是她没有这个意思。

一股陌名的辛酸涌至喉头,他嚐到了浓烈的苦涩滋味。

不用问也知道,她没有这个意思,在她眼中他就只是弟弟。

一个很好欺负、很听话、好使好唤的弟弟……

他应该因为得到这个身份而满足,不该奢求太多,不该……

为什麽他要这麽地贪心?

为什麽?

一波热气突地涌至眼梢,温热的感觉自眼梢而下,顺着颊骨滑下脸庞,在颚间汇聚成水珠,急降在深色牛仔裤的粗糙布料上。

粗鲁地用手背拭去那懦弱的证明,他强行吞下那蔓延至整个口腔的苦涩味,走下他的床,然後将散落在一地的女性衣物捡起。

弯下身,逐一捡起,然後像过往一样,把她的衣物叠好,放在床的角落处。

他後悔极了,可是回不了过去。

她不会原谅他……

这样子再也回不了过去,他们做不回单纯的姐弟。

这样也好……

反正他也不想当她的弟弟。

不想她老是用看弟弟的目光来看他。

薄唇不由自主地勾勒出嘲弄般的弧度,他自嘲一笑。

现在,她不会再把当成是弟弟来看吧。

她会把他当成是男人来看吧……

毋庸置疑,这是他渴求的。

即是毁掉了他曾经所珍视的一切来换。

有些话只能放在心里,有些情感不能与别人分享。

坦诚相对只会摧毁一切。

那天,他选择了坦白。

可是他没勇气聆听她的答案。

没勇气聆听那个会要他伤透的答案。

那天,他迳自离开了,在她还未醒过来的时候离开了,离开了他和她的卧室,离开了这个家,离开了这个原本就不属於他的家。

这一切原本就不属於他的。

现在只不过是孓然一身。

那年,他们刚升上高三。

那年,他离开了她,离开了有她在的世界。

首次,他在可以选择的情况底下,选择远离有阳光的地方,回到冰冷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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