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第十一章、芳华（4）（1 / 1）
大概，他只是纯粹出于画师对轮廓的要求。他不喜欢我颜色对比强烈的妆，这在阴森的地下二层看起来十分不协调。他捏着我的下巴，力度有点大。
我猛然想到奥斯温曾经要求我的，无条件的服从。冰冷的碰触，是时间无法抹除的伤痛。此时，更如全身被电流击中，我颤抖起来。
记忆，不算甜美的过去，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令人窒息的空气让我更加不舒服了。一夜未睡而积累的焦躁，更让我呼吸不顺，偏偏那只手，带着某种傲慢，始终不愿脱离我的下巴。
几乎是瞬间的血气上涌。我下意识地一摆头，想要挣脱他的钳制。
于是，命运捉弄，我们四目交接。
那一刻，好像大地与其上的所有，都结了冰，不再呼吸，不再运动。全世界只剩下我们，和我们的眼睛，四周白茫茫的一片。
我们一动不动，直至过了四秒。
我尝试着挪动脖子，欣喜地发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便立刻咽呜起来。在我正视这位死神的时候，他的指爪因剧烈颤抖而划破了我下巴处的肌肉，险些刺入我的喉管。血之花在我的花裙上妖冶绽放，是最瑰丽的妆。心中，亦被某种浓烈而诡异的花所覆盖。我捂着伤口，对久久无法从震惊与沉默中清醒的炼微微一笑：“你看，你杀不死我。我有世界上最变态的体质，平时毫无作用，却能在关键时候，将我拯救，殿下。”
炼一直望着我。眉宇皱起，又微微松开。悲伤，或者痛苦及怜悯，甚至还有感激，在他的眼中迅速闪现着，如蝶影翻飞，扑朔迷离。
我无比骄傲地想，大概我是唯一一个见到炼全貌的存在。他果真是俊美非凡的，那样的容貌，甚过奥斯温与哈吉，因他的冰冷的气息，与黑暗如此协调，仿佛生于黑暗又代表黑暗。他的美是一种虚幻。消散在空气中，握一把冷冽，仿佛就是他。
他的面孔比一般的苍白更显阴暗，连嘴唇也是暗色的灰白。这个样子，配宽袖长袍的葬礼服就是经典的黑色修道士呢。
“真的啊。殿下我好厉害啊！我早就觉得你的眼睛应该是红的，没想到还是血红色，真的好漂亮，哈哈。”我努力盯着他的眼，强作镇静地笑，结果演得太过火，只好捂着伤口龇牙咧嘴地抽气，又尽可能露出笑容，样子一定格外古怪。
说起来真是有趣的基因变异，哈吉和炼都有一双另类的红眼。但哈吉的酒红上演的是浪漫，到炼这里就带着浓郁的死亡气息了。
此时，炼在我的观察下微微闭眼，长舒一口气。
“不只我一个人有。”雪水般的声音说。
“啥？”
“我说。”他抬眼，血红的眼睛中满是愠怒，他居然瞪我，“你真的，真的，太不听话了。”
好吧，恐吓早不在我的眼里了。他不让我用敬语，我不是照用不无嘛。更何况，他怎可能，他怎可能伤害唯一一个见过他眼睛的人呢。
我是不听话啦，但没必要加两个多余的修饰……
“如果你死了，我要怎么办。”他继续用半冷不热的声音斥责我。老实说，听起来……很怪。
“啊？”这怎么听起来像罗密欧与朱丽叶呢。
“你死了我如何向别人交待。”死神殿下略带窘迫地一扭脑袋，补了一句。
“哎呀，殿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可见命运还是比较公平的，嘿嘿嘿嘿。”我嬉皮笑脸地凑上去，和无赖似的。我无耻惯了，一时半会也改不了，再说，我是真兴奋。现在耽误之极就是要改变这位殿下冷如地狱的气质，让他体会到天堂的温暖。
“所以说，作为猎人，我还合格，对吗？”我笑着蹦起来，扑到炼身上。炼居然分神了，所以他没注意到我，就这样，我面前的血红色瞳孔震颤着向后坠落——我们都措手不及，他被我扑到地上，而我压在他身上。
我一声狼嚎。别以为我占到什么便宜了。我什么便宜都没占到。我的伤口磕到炼的下巴，我疼得差点背过气去。
“很疼？”他小声问我。伸出手，却又不知如何做。
“对不起。”他软下心来。
虽说是我乱动，但毕竟，伤了我的人是他。
阴森的角落，水滴飞溅，蝙蝠欢叫，这是暗夜的绝响。我捂着伤口，哼哼唧唧好一会儿，就沉默了，继而盯着他，凑近他。他诱惑住我了。他有些迷惘，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脑袋。
虽然是倔强的血族，但是……也有惹人怜爱的时候啊。尽管可能……真的只有一瞬。
“如果想道歉……就给我……”
他的眼睛微微收缩，却又很快恢复。他当然知道了。
“我有点饿……”
他沉默，终是叹一口气，却主动地向后仰去，露出我喜爱的脖颈，眉头是有些迷惘的微蹙。
“乖啊，殿下，我不会让你痛的。”我开心地扑进他怀里，尽情地吮吸。他轻轻环住我的身体，还不忘敲一下我的脑袋。
咬炼，就像咬一口黑雾，阴凉扑鼻而来。炼怀抱我，配合我，让我以最舒服的姿势吸取到他的芬芳。他的配合让我十分不舍得松开他。普通人类切记，千万不可爱上吸血鬼，不然，就很肯能死在他的怀里。
最终我就伏在他身上，吸是不吸了，嘴里含一块他的皮肤。
他忍不住，推开我，然后和我默默坐在地上。于是我更无法无天起来。“殿下，你帮我办入住手续。我要在这里住，食物和套房都有。”我拽着他的手臂用力摇。
“可以是可以。”他淡淡道。
“我猜你后面要加但是。”
他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垂下眼去玩弄一只脚边的蝙蝠：“你让我去找谁批准呢。”
“你不是这里的地主吗。”
“你过奖了。”他望我一眼，就站起来，走近画布看他给我画的速写，“敢情，你在地上活那么久，还没发现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东西。”
“这你说对了。我不想回地上去。”我也走过去看。他画的我，虽然五官简略，但神色凄怆，有那么点小家碧玉的楚楚可怜，完全就不像平时活泼的我。
“地下才是我诞生的地方，是我与维康新相遇的地方。地上很奢华，但是，太丑陋。”我们一起望着画，与彼此说话。
“但是，不论你在地上地下，你都，时断时续地喝着奥斯温的血，对吗。”他静静地说，“你离开得了地上的奢华。但是，你离开得了他吗。”
拜托……不要提……请千万不要提。我怎会忘记，奥斯温的血的味道，我实在太清楚。我离不开他，但是他要离开我。我毫无办法。
“闹别扭的小姑娘啊，你真是。”他微微伏下身，寥寥几笔，就将我的五官勾勒得更加精巧。画上的我显得更忧伤了。
“为什么画成忧伤的？”我哭笑不得，“你画的妈妈，笑得好灿烂。”
“幸福的人不会笑。只有在死前，大家才会笑得心无杂念。”
“很怪的理论。”
“确实。”他起身，拉远距离端详了一番后，又继续伏下身画。
“奥斯温，他一直在矛盾中。他既希望你长大，又希望你毁灭。看似简单的摇摆，却让你的生命力，意外的强韧。最初他一定不曾了解到你会让他如此伤神。”炼又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们都在闹别扭。”
“这样，你还要这幅画吗？”他再次起身的时候问我。
“哦？好……好的。下次你上完色，我就来搬走。”他一会说奥斯温，一会说画，让我有些转不过弯来。
“你不喜欢悲伤的……”
“殿下亲笔，怎能不要。”
“好。随你。”他搁下笔，血红的眼睛这才缓缓移向我。他的眼神很专注，像是要看透什么似的。我有些害羞，就一直盯着画布。
“你回去吧。不是吃了饭，伤就能好的，以你的体质。”他是在嘲笑我么。
“我不我不。我不要回去。”我把炼当哥哥，也就很自然地撒着娇。真是太幸福了，我从来没和谁那么彻底地撒过娇。
“奥斯温又做了什么吗。”他长叹一口气，任由我拉拽他的胳膊。
“你怎么老提他！”
“啊，那么，我猜错了。”他的波澜不惊，仔细听来，包含着许多意味。此刻，就是绝对的嘲讽。
“不……没猜错……”我想了想。爱美尔的悲剧和奥斯温当然有很大关系。
“你爱他。”他习惯性地，说语气介于疑问和陈述之间的句子，有时候真让人咬牙。
我定定地望着他，他则平静地望我，比我更平静……最终我被他毫无温度的眼神打败了。
“你是听说的还是自己想的。”我问。
“两者兼有。”他说。
“要听实话吗？”我伸一个懒腰，“我爱他爱到都想杀了他。”然后我有想到一个问题，于是问：“你刚才说，我让他很伤神是吗，为什么？”
“就凭你可以随便来这里……”炼下意识地去碰触我咬他的地方，即便那里已完好如初，“我就知道他不明白该如何对你。你也懂，不是么。”你那么顽皮，一定总钻空子。”
“可是你要感谢我的顽皮。没有它，你便少了一个……天啊，你就压根不会遇到看着你的眼睛与你说话的人。这是何等何等不幸呢。”我得意地昂了昂头。炼扫了一眼我的脑袋，估计是想拍一下，但还是忍住了。他知道的，如果他连这都拍，那掌心迟早会拍麻的。
我们平静地对视。我很喜欢他眼睛的颜色，而他很享受这种感觉，所以我们，就如一见钟情般对视得近乎要落泪。
“这很危险。”出于绅士的礼节，他先移开视线。
“但事实是，我还活着，但是你，被我咬了。”我宣布。
“淘气鬼。可见你是被宠坏的。”他只得接受我的无理取闹。
听见他的话我一阵黯然。我真的有被宠过吗？偶尔任性，不过是想获得一点儿注意罢了。炼不知道，我曾经那么那么的乖过，那么那么的顺从过，那么那么的无知过。就连现在，我亦不清楚，个性这种东西，对我而言，究竟是否是必要的呢？如果我一直是奥斯温的玩宠……我又忽然想到爱美尔灵巧地手，她迅速地掐死了她的猫。那样一条小生命，就迅速消失了。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回去吧。他们需要你。”炼见我一脸幽怨，便劝说我。
“殿下，你总像什么都知道。”
“你真的那么喜欢敬语吗，淘气鬼。”
“喜欢死了，殿下。”
“淘气鬼。”
我们相视一笑。然后我便雀跃着离开，就当这是极浪漫的一场旅行。哈哈，怎么感觉炼那么像被我包养在秘密地点的小白脸呢？这是个很不敬的想法吧？但是，为什么命运只允许我来光顾他？
炼，这场奇妙的剧目，会无聊吗？你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结局吗？你会像欣赏一部戏剧般，审视自己的生活吗……
我持着手电筒，如游走在梦境般走向出口。忽然感觉身后有光越来越明亮，我回头，就见一个身着长袍的男子在不远的楼道口为我提一盏明亮的油灯照路，而全身隐在黑暗里。
大概，死神，就是我的守护神吧。
果然大地上的生活就是让人喘不过气。在见到光明的同时我也见到了穆穆里。他显得衣冠不整，不知是起床太急还是去哪里春宵一度还没度成半路被人打回来了。我当然无兴致去想他究竟干什么了，一见他我的活力程度就下调好几个百分点。我选择头也不抬地匆匆路过，可是她很不给面子地一把扯住我的胳膊，将我拽到身边。
“爱尔，别人说你去了地下二层，是真的吗？”他一副十分着急的样子。
“别人是指谁啊。”
“你别岔话题。”他十分严肃地瞪圆眼睛。
哦，拜托，不想回答你的话……根本可以不说话的。
“我听陛下和哈吉殿下谈起……”
“我是去了。如何？”我扯过我的手。有时候真讨厌他那大的出奇的眼睛。
“那里，有吸血蝙蝠，对吗？”是啊，还有美杜莎。
“嗯，是是是。相信我，那比起来，还是你们家乡的秘术吸引人。”
“爱尔，”他直接忽略了我的调侃，再次迫切贴上，“那么下次去的话，我陪你。”他坚定地说。可是，我并不感动。他过于自以为是了。终归，他对我，以及我曾经遇到的苦难都毫不知情。
“不用。”我迅速离开，不愿他过度干扰我的生活。
并不是反感穆穆里的为人，只是适应了一种生活，就再改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