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第十章、争锋(9)(1 / 1)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犬的狂吠。意识从遥远的彼方回归。漫长而痛苦的旅程。
我听见哀号声,打斗声然后天旋地转。如进入天堂般,我的身体轻轻飘起,强烈的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我试着扭动一番,但是感觉真的很不灵敏,我究竟扭动了还是没扭动,我也不清楚。我看见抱着我似悲痛无比的安格烈,他身旁跟着浑身浴血的骑士。
安格烈没有直接到地上去,而是去了地下一层。呵呵,我的故乡……等一下,好像是谁拉着他去的……唔?爱莎?她气喘吁吁的,像是十分担心……我的意识终于收拢不住,像撒向大海的渔网,朝四面八方扩散开去。持久的沉寂。
意识的深渊处我又见到维康新,他露出阳光的笑容,在一片妖娆的玫瑰海中奋力向我挥舞手臂。玫瑰怒放,艳红如血。我苦笑着望他,然全身被碧绿的荆棘缠绕,只能看着他跑远。要是那时,我不顾一切地跟他走,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如果怎样抉择都会留下遗憾……那么就让我果断些吧。我要积蓄力量,连同怨恨一起,迟早有一天,毁了迷途的一切。然后我会让奥斯温屈从于我,我要捧起他美丽的头颅,慢慢梳理他的发,让他在我的怀抱中化为灰烬,于是他身体沾染的最后一丝温度会是我的。
在骑士温柔的舔舐下我睁来眼来,有做了噩梦的错觉。这里是我的房间,而骑士温顺依旧,不似嗜血的猛兽。我口干舌燥,大脑钝痛,抬起头来都很吃力。只能搂过骑士,做一场又一场的梦,我知道这是验证贫血的后果,然,迷途铁定无可以为我输血的对象存在。
一切只能看我造化。
再次意识回归,是莉拉用甜美的声线唤醒的我。她默默端一大杯鲜血到我面前,那血虽已冰冷,却仍十分新鲜。我疑惑,不知这血究竟来自何方,直到真正一口在嘴里,才茫然睁大眼睛。
“安格烈老师怎么了?”我坐起身,甚是奇怪。安格烈在这个时候给我血干什么。
莉拉望望我,皱起眉,轻声说:“他说,他想让你记得他血的味道。”
用刚回归身体的力量挣扎着坐起,我冰冷麻木的双脚在碰触地面时有触电般的痛感。果然要发生了吗?而对我而言,最大的痛苦与不幸,就是看着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远去。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我都要阻止!
“爱尔!你要干什么?你还很虚弱!”莉拉一把抱住我,我终于不顾一切地嘶吼起来:“他只是救了我而已!你们要对他做什么?让他成为地下二层的那些怪物或者是别的什么?一切都是我的错而已!”我挣脱开莉拉的怀抱,却被她牢牢束住。一个年轻血族,尤其是奥斯温身边的人,力量绝对不能小视。疲惫的我根本无法和莉拉对抗,反复推拒,只能在她的怀中虚弱喘息,带着深沉的咽呜和绝望的悲鸣。
我想去找奥斯温理论……
“你现在什么都不能做的。”莉拉在我耳边轻声安慰,吐息如兰。不莉拉,我永远都做不了什么,这一切都太压抑了,太压抑了!
“我真的无意间打开了噩梦的开关吗?”我呢喃着。这噩梦如此之长。
莉拉沉默,只是像搂抱着婴孩般搂抱着我,轻轻抚摸我的额头。骑士空洞的眼一直向着我,幸而我憔悴的样子他永远无法见到。
敲门声是在这个时候传来的。莉拉摸了摸我的脑袋,扶我坐到床上,然后走去开门。我沉浸在悲愤中无可自拔,所以在见到来客时也是一脸麻木。事实上我早该想到的,若没有他的许可,莉拉也不会随便来看我。
“看来公主恢复得不错啊,你还说她痊愈能力欠佳呢。”伊蓝淡笑着望我,话却是对身边的人说的。她依然楚楚动人。她饱满的笑让我浑身冰冷,什么叫恢复得还不错,再怎么虚弱,发怒还是会的。他们估计早听见动静了。
我看见伊蓝挽着奥斯温的手臂,永远都是那么娴静顺从的样子,我不由在心中冷笑。
“二位一同大驾,怕是什么大事了。”我已经察觉到莉拉担心的目光,不知为何,这目光让我十分愧疚。可我已经不会思考,身体中燃烧着一团想要反抗的火,逼我前进。
“只是来看看你。”伊蓝体贴地说,“你独自去地下二层,遇到那么危险的事一定很痛苦。”
“安格烈老师在哪里?”我的声音高亢而颤抖。我狠狠盯住伊蓝温顺的眼,企图看出她的破绽,可她没有。她那么完美,她怎会被一个焦躁的猛兽打败。我又一瞥奥斯温,他就如目睹两名街角小卒吵架似的事不关己地冷眼旁观,不置一词,也不看我一眼。
可是安格烈不是和他还有些交情吗?为什么他的蓝瞳里还是一丝温度都无?面具戴到这种程度就堪称禽兽了。奥斯温,命运注定,我那么那么爱你,又那么那么恨你。
“公主,你和安格烈先生擅闯禁区,不可避免地需要处罚。念你还小,待你伤好后,就关一个月的禁闭,而安格烈先生,则会被驱逐出城堡,永远流放。”伊蓝微微叹息,似很不情愿般,道出这样一个合理而荒谬的消息。我已经无心顾他,站起来想走又被莉拉拽住。
好,很好,你们一个二个都是他的人,学会如此残酷地对待我。
“他现在在哪里?我想见他。”我只能用乞求的目光望着面前多高贵的夫妇。安格烈是多好的老师,他不计后果地救我,即便知道我是猎人。
而这一定是伊蓝想要的效果。这么大的迷途,想要害我的人,却不多。
纵然这谁都明白,可偏偏就是推翻不了她一个小小的阴谋。奥斯温不想那么做,所以所有的痛到头来还是得由我自己吞到肚子里。我没做错什么,但是,那个女人,她要我死。
我想甩开莉拉的手,如果他们不让我去见安格烈我也一定要去。莉拉自然来拉我,我们又扯起来,她弄疼了我。虽然她一直以来都是我的姐妹,但在这一刻,她就如同我的敌人。为什么她那么听奥斯温的话,为什么她容不得我的半点反抗?我红了眼睛,用尽力气朝她胸口推去,莉拉踉跄至墙角,满脸错愕及忧伤,她未料到我会下重手。
我是多么不忍,莉拉,你知道。
我拼命喘息,濒临崩溃。奥斯温的冷漠的眼,也终于望过来。
“安格烈明天走。今天,你先休息吧。”不落一丝感情的话,仿佛是客套。我知道,我只能顺从,即便万般不愿。
他于是留莉拉在我身边,揽过伊蓝的腰,转身欲走。
“奥斯温。”我直呼他的名字,果断干脆。
他们于是伫立在原地,却没有回过头来。
“我还是会再去地下二层,不论你们想把我如何。本来那里残存着我想了解的,或许是美丽的过去但是现在,那里装满了我的怨恨!”我咬牙切齿地说,纵然这看起来,太像赌气。
奥斯温没有回头,权当是路上被不知是哪家的狗吼了。他搂着他心爱妻子的腰缓步离开。多么让人懊恼的一对。
伊蓝到底对我知道多少……当然我不在乎她知道多少。如果她想杀我,她就有千万个机会来杀我。我在乎的是,奥斯温是否,自始至终都不会阻止。
我的命是他的,这点我很清楚。可以称之为悲剧的是,我的心亦是他的。
我疲惫地合上眼,在想要睡去之前,我见到莉拉手捧着剩下大半的安格烈的血,徘徊在我的床边,神色凄然。我沉默,心里却有温暖的小河流淌。这个如姐姐一般的存在,一直是那么体贴我的。
我们间不需要什么对不起,我们会很快原谅彼此。
晨曦初露,身体还有明显的刺痛感,仿佛千根针插在其中却无法拔出。这再坏也好过我的初夜,至少我现在,知道我下一步要做什么。
莉拉自然去服侍奥斯温了,所以我独自一人,在骑士的守护下摇晃着到了玄关。
我到的时候已经有几位仆从在。安格烈穿着黑色的风衣,在他的一名侍从的陪伴下,如一只傲慢随性的蝙蝠,黑色的身影缓缓晃动着。他执一张纸条,清点要带走的东西。一时间我不知要说什么,只以凌乱的装束出现在他面前。我一定面色憔悴双眼无神。
因我只想快些见到他,而幸好他在。
他在我快走近的时候就抬起脸,像是什么都知道般地笑了。那笑带着些许纵容和责怪。他是我最好的老师和伙伴。我再次审视这张魔鬼般的面庞,三角的眼,深陷的眼窝和高高隆起的鼻。他不笑起来一定很恐怖,但是,在我面前,他总和笑容相伴。
见我沉默,他就笑得越发明显,似想打发掉悲苦的时光,也似暗示我们之间,发生过那么戏剧化的事。
我想他是知道的,知道会被遣走,还要来救我。那么,他也是知道的吧,知道,我咬他,因为在乎他,因为怕离别。
我好不容易与他建立起来的羁绊在迷途的权威下显得不堪一击。我上下搜索衣裙的口袋,居然找不到什么可以作为纪念的东西交给他。安格烈却很从容地,将侍从手里的一把剑递给我。
“我要告诉你我的一个秘密,我确实是个不贞的情人。我总带着三把剑,但是,它们每一个,我都很爱。发自内心地爱。”他笑,嘶哑的声音此刻成为曼妙的旋律如河流在我耳边静静流淌,沉寂而伤感,似真的在与情人诉说情话。我在他的眼中看见闪动的波纹,那些波纹告诉我,他与他的爱剑有过许多美好的历史。
“这把剑,叫晓莺,是三个中最小的,她需要更多宠爱。”他凑近我的耳边,嗓音缠绵而温和,“她的身子很漂亮,对吗,而且,她意外的毒辣。你和她处得好的话,她可以帮你许多。”
“还是算了,怎么说她也是你的深爱,深爱就不能随便送人。”我牵强地笑笑。真是有意思,走的人送留在这里的人礼物?
“哪怕是除了你就无人可送的时候……你也要拒绝?”他退去一步,换做紧盯我的眼睛。我还是头一次见到绅士派头十足的魔鬼先生露出如此紧迫的神色。
于是我下意识地就握住了安格烈情人的脖子,有什么力量在逼迫着我。他把他的情人,就如此托付给我。我知道,剑于剑客,就不是一种普通的东西。
我低头,用轻柔的目光抚摸着剑身,安格烈亦是如此。
“很抱歉,什么都无法为你做。”半晌,他的神色恢复如初。他摸摸我的头,如宠溺一个小孩。
“你曾经如此说过。”
“我知道。”他笑,“只是时至今日,还是要说一样的话作为结束。”
“不,事实上,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多到我已不知怎样回报的地步了。”我将剑紧紧握在胸口,轻声道,“再见,老师。”
他最终没与我道别,走得干净利落,仿佛他见我,只是为送我一把剑。而我却在这样的离别中无伤感的叹息。总有错觉,他会回来,来见他托付给别人的小情人。
我们会有漫长时间,而时间足以改变一切,一切都会变。
只要等待……
回过头时,我又见到丹。他如一位智者般,总在想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才出现。所以我见到他就略带紧张,我怕他看透什么,告诫什么。
我怯怯地凝视他,他亦面无表情地凝视我。初见他时我以为他是善类,但似乎事实并非如此。镜框后他的眼深如迷途的黑暗。只是,纵然我与他擦身而过,他也没说一句话,如一座雕塑静静伫立在那里。我没心情和他打招呼,于是他也就当我不存在。
我回望他的背影,心想他一定是想对我说什么的,但却总说不出口。
我的伤快痊愈的时候,就被关了禁闭。那对诡异夫妇大概只是想意思意思吧,总之,我关禁闭的地方,就是我的房间,我有骑士陪我,还可以读书来娱乐。我还以为会受什么体罚呢。上天作证,我没想歪。
伊蓝大概还在酝酿新的计划,她无法很快杀死我。或者,是无法在奥斯温的面前杀死我。不过,她已经大胆到让我钦佩了,她冒着忤逆奥斯温和哈吉的双重危险。很好我很喜欢,要是我是奥斯温的妻子且他很疼惜我的话,我也会不惜一切维护我的家庭。
我现在所能做的,就是操着晓莺练习安格烈教给我的武学。晓莺确实不错,应是削铁如泥。她是她爱人的利器,敌人的噩梦。
还有一件比较意外的事,那就是,本来说好一个月不进食,但三天后,莉拉还是偷偷给我送来了食物。是用精致的银器盛放的。我看见就哆嗦了,这又是谁的饯别礼吗。
我犹犹豫豫地尝了一口,就不可抑制地捂住脸。奥斯温,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会是你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