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第十章、争锋（7）（1 / 1）
他的衣袖有清幽的湿气，让人眷恋的安全感弥绕四周。虽然冰冷，却有难得的温柔，论谁都不想逃离这般诱惑的怀抱，纵使他是死神化身。出于礼节我欲挣开他的怀抱，不料他却微微用力，阻止我发颤的身体挪动。我吃惊地想望向他的眼睛，但是他抬起一只手，将我的脑袋迅速压回他的胸怀。
“不要试图凝视我的面孔，好奇心会害死美丽的小姐。”他从容开口，低沉优雅的声音，有让人折服的力量。他的声音比奥斯温低沉更甚，不知是被环境渲染的，还是本就如此。
我的视线于是射向较低的地方，一片黑暗中，我能看见他苍白得近乎可以发亮的脖颈，那里，他精巧的喉结在动作着。我乖乖不再继续上抬视线，就算他不说，我也不怎么有勇气，正视他的面孔。
传说他是奥斯温第一任妻子尤金妮亚的孩子，理应是继承了无可超越的容貌，但是……为什么他要阻止我看他呢？
果然，地下二层很神秘啊。
见我如此顺从，他便松开我。我一直都维持着垂着头的姿势，其实有点累。我刚欲说什么，就觉得脖子一凉。他冰凉的发和唇轻轻一掠，我的心骤然一跳。
“的确是纯正咖啡般的的猎人之血。你是，爱尔，对吧。”他吐字清晰地念出我的身份和名字，用的是陈述句。我感觉自己的头顶被他的目光烧得皮开肉绽。
无意间流泻的王者气场，总有强大的威力。我只得苦笑。真的，继奥斯温之后，我已好久未感觉到这样的气场。不知该喜悦还是辛酸。
“我的血里就有那么多破绽吗？”我担心那些，地下二层疯狂的囚徒会知道什么。
“哦，你不用担心，因我经历过那次战役，所以，我知道。”他回答，语调平缓，如雪水流淌，带着这里特有的阴森感。毫无疑问，他说的那场战役，是我被捡回来时的战役。
“你原来不是一直都在这里啊。”
“偶尔会出去。”他沉吟，“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我感觉他微微笑了一下，但那绝对不会是快乐的笑。所以那种压抑的气场还是在我的身边弥绕。有点心惊肉跳。
即便在这里，我没有看见其他人，但我能感觉到不同于我们的气息。有很多人在侧耳倾听着我们的对话，只是不发出声音而已。
果然一个小空间就是一个小世界，即便是这里，领导者的地位也凸显得明显。维康新敬爱的哥哥是这里的王，他犹如死神带着肃杀之气，而他就在我面前。
炼的一只手搭上我的肩，在黑暗中，我们并肩前行。我并不知道要去哪里，他碰触我的肩，当然也是为了操纵我让我跟他走。因他的告诫，我也只能任由他操纵，头不敢抬一下。不是我不好奇，但是，若他真的嗜好怪异，将每个看见过他面容的人斩尽杀绝，那也并非我所愿。
之后的事实证明我猜得并没有错……
“总会有些时候，我不得不出去。”他继续刚才的话题，似乎是为了不让我太紧张。
“听起来怎么觉得，你十分享受这里的时光？“与看不见脸的人说话真有意境，尤其对方还有一把雪水般的与众不同的声线。
“很奇怪吗？起初，我是不太习惯，不过过了一段时间，我好像就熟悉这里了。”他慢条斯理地说，“就像，熟悉我自己。”
他的声音没有情感，如吟游诗人呢喃着与自己无关的史诗，却带着波澜壮阔的气势。
在黑暗中，我的前行变得诡异而甜蜜。
“你和维康新关系很好吗？”这是不是给人一种假装亲昵的错觉？
“勉强可以。他的脾气一贯很好。”他停住脚步，面对我。我慌忙把头压得更低。
“再往前就会是楼梯口，你出去吧，我等你下次光临。”他说，“顺便记得带手电筒。”
“可我才来不久。”我有点沮丧，虽然在这里我已经走得腿软。
“你应该去治疗下伤口。”他似乎又笑了，“我总有机会招待你。我保证下次让你尽兴。”
“这听起来是个很绅士的逐客令。”
“请相信我由衷期待与你再次相见。”他微微弯腰，行了一个漂亮的礼。
“那么，我相信。”我举步要走，却又忽然停住。“能让我摸一下你的脸吗？”我忽然萌生了这样一个奇特的想法。既然无法看到，那摸可以摸吗……
“哎，不过你应该不会答应哦……”既然连别人的视线都无法接受，碰触则更不可能吧……我沮丧地垂下头。
“你摸。”他说的简单明了。我瞪着自己的脚背只感觉眼球要掉出来。怎么觉得他说的这两个字，诱惑力那么大呢……
我还在胡思乱想着，就见他身形一晃，人已向我迈近一步。冰冷的吐息，带着透明的温柔。“不过，绝对不许看。”他再次告诫。
这男人，真有原则。
“好啦我知道啦。”静谧的黑暗中我悄然闭眼，微微仰头，如等待被吻的少女。我的十指笨拙地游移在他光滑的面部。他的面孔，果然冰冷，且消瘦。
可是我终究想象力不够好，手指也不够敏感，只能知道他是有两只眼睛一张嘴而已。我黯然地睁开眼看着地下，心想这摸了还不等于白摸。早知如此还不如换个地方摸摸，比如大腿以上腰部以下……什么的……
那样的话他还会回我那简单的两个字吗？
“觉得失望吗，因为我脸上没有兽毛或者别的什么有趣的东西。”他声音显出一丝的愉快。这家伙，估计把我的沉默当做不满了。当然，一般男子都不会猜到我邪恶的思想。
“啊啊，是有点失望啦，不过你长得正常，那也挺好。不知道殿下是不是美男子呢？”我只是想确认他的存在，也确实担心，他被关在这里，是因为什么诅咒而成了面貌奇特的人。
于情于理，我不希望，维康新那样惨痛的出生，会再有一个。
“哦，我可是无比单纯地好奇，因为迪雷坦家的男人都很风华绝代，你不要认为我在觊觎你的容貌哦……我是说，你不像维康新那样我很安心……当然我也没说维康新那样……”
“我明白。”他打断我为了遮掩邪恶思想而没完没了的胡扯，声音依旧凉如雪水，不带任何情绪。
“庆幸你能明白，殿下。”我傻笑，心里还是忍不住担忧。我刚才本想借机夸奖一下他的容貌的，但是……如果他长得真的不好看，我这不是讽刺吗……归根结底，我不该说那什么风华绝代，卖弄文采不是那么办的。
但是他应该长得还不错吧……因为他的皮肤感觉挺好的……没关系，如果他的相貌不算太差我那句话就不算太错。
我暗自遐想，他不让人看他，是不是因为他长得丑到极致或是美到极致，然后见了他的人都会抽过去的那种……
我不是个会以长相评判别人的人，但是，天啊，当着一个气场很强大情绪看不见的男人，说错话怎么着都觉得好像有那么点……危险？
“下次，请不要用敬语。”藏面男轻声叹息。
“唔？要我直接叫你名字吗？”一扭头，我便感觉不到炼的存在。伸手摸索，面前果然空无一物。半信半疑地向炼给我指引的方向走去，真的来到了原先走过的，连接楼梯口的楼道。那里挂着壁画，且有小虫在地上爬行。
壁灯完好，道路隐约可见。炼确实算是把我安全送到。在内心，我确实有点儿感激她。
回望四周，房门紧闭，无人可寻。囚犯们的脸与炼的身影一同消散，如惊魂之梦。
我忽然打了个寒颤，小跑着逃走了。
不清楚下一次相遇会是如何的一副场面……万一我不小心看见他的脸怎么办？我是不是该偷偷立份遗嘱……算了吧，我把遗嘱交给谁啊，又没钱又没亲人。
炼那张，如沾满露水的玫瑰花瓣般凉薄的面孔究竟带着怎样的秘密呢。困惑重重又略带惊惧，我来到地上，再次感受被光线包围的归属感。仿佛重获生命。
维康新曾经就生活在那里吗……
我曾经如此接近那里吗……
我想不好是否该询问哈吉关于炼的事。但是炼应该不会告诉我什么。迷途中总藏满秘密，往往在不经意间被人探访。奥斯温是个秘密，炼是一个，而我又何尝不是。
现在在众多的苦恼中我又多了一个苦恼，那就是怎样再去见炼。毫无准备的话我说不定会死在那里。我是指，在见到炼之前。
近几日哈吉总有些意识模糊。大概是被我吸怕的。可我并不打算去打扰安格烈，怎样都觉得这么做像是偷情。哈吉可能是病了。
无事时他会一直躺在床上，乖乖等待我的牙齿。若我真是个浪漫的吸血鬼，我会蛮喜欢他这种状态。可哈吉算是我的伙伴，所以我不忍心看他如此憔悴。
我倾下身子吻他的喉，轻声问：“你怎么了？”
酒红的眸就微微抬起，波澜微微起伏。即便没有修饰，他也还是拥有那种妖冶的气质，简直手到擒来。他冰凉的指卷起我发丝的末梢，说：“爱尔，我只是很累，躺一下就没事。”他嗓音嘶哑，颓废而带着异样的魅惑。他是我未来的丈夫，即便不舒服，也给人很安心的感觉。是因为我不爱他吗？
“你看上去就像一片单薄的鬼魂。哈吉，你不要死了。”我开恶意的玩笑，却在话出口时，神情也暗了下去。
“我会活着娶你。”他拍了拍我的手，嘴角尽是戏谑的弧度。纵然不爱他，还是会因这句话，因他认真的眼神，因他的憔悴而感动。迷途再邪恶，也抵不过这一刻的圣洁。如此酸甜的幸福，如海鸟迁徙时在广阔波涛中寻得的一处小岛，让精疲力竭的它，得以栖身。
我就默默躺倒在他身边，抓着他的手指就再也不想松开。我想到迷途外寂静的松林，在大雪下，越发静谧。
因为哈吉，我鲜少练习和四处游荡，一下课就坐到他身边，真如娴静的妻。或许我们真可以弄假成真，但，一想到以后要习惯与他做爱……我想不只我会觉得无语。好在，嫁给哈吉的可接受程度还挺高，至少我知道他长啥样，至少他不会当我不存在。
睡觉前我会坐在床前织毛衣，这是在一位老师那里学来的手艺。我要将自己的时间排得充实可靠，这样，奥斯温就不会随意占据我大脑里的空间。
当再也不想思考时，一刻不停的手工劳动会是不错的选择。时间和苦难，都将流逝。
美丽的小豹爱美尔，似对编织很有兴趣。她会坐到我身边，一字不说地看我织，直到我说要休息，她才会不声不响地离开。我亦无比了解她此刻的处境，父亲本就很忙，此时还要与新婚妻子交流感情，而她最心爱的大哥哥则因病无法陪伴她。她的骄纵一时间无处施展，她和我一样孤独。
我是可怜她的，尤其想到不久之后，拥有皇族血脉的她会像她姐姐一般远嫁异地。但我能如何办，或许我可以在她选夫时做些力所能及的参谋？但是，我明明就是，一个失败的例子……
她或许是幸运的，因为她即将脱离迷途。然，她也可能面对的是更广阔的寂寞，如苍穹中的哑鸟。
有时候我会轻拍她的脊背，那精瘦而娇弱的背。她就抬起眼看我，那里满是坚韧，和悲伤的痕迹。我知道她不是个喜爱哭泣的女孩，终究会带上冰冷的面具。曾经我们的恩恩怨怨喜喜怒怒，都会被这冰冷覆盖。
“爱尔，你现在……爱哈吉哥哥吗？”她曾问我，声音带着悲怆。
我望着她微笑了。“爱啊。”我低头编织，“怎么会不爱呢。”
“所以……你们会幸福吧？”
“你也会的爱美尔。命运对谁都是公平的，谁都会有幸福的机会。你不这样想吗？你啊，那么漂亮，那么可爱，以后一定会有一个优秀的男人，疼爱你。”
她露出一种老成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