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三十三章（1 / 1）

黄老太让大少奶在自己身边的藤椅坐下。

雨后湿润的风吹过廊下的风铃，叮叮咚咚叮叮咚的般若，在演说——苦、空、无常、无我……

黄老太迎风微微挑挑眉。

大少奶问：“娘，你……”

“我这眼睛啊，越发的花，迎风落泪。耳朵也不行，夜间鸣的厉害。——老了。这个家，早晚交给你。”

“我哪里行……”

“你很好，为黄家，不遗余力。”黄老太把眼投向廊外无尽的遥远，“我听说，最近，十忽织有一些麻烦。是资金的问题？”

“十忽织独木难支，需要援手，乱汾岗关家，是首选。”

“关家，来过人。”

“说了些什么呢？”

黄老太且不答：“咱们跟关家，这些年，行车有车道，行船有航道，各不相干的。他们那样的人家，想必，你也听说了，肉烂在锅里，肥水不外流，非亲非故，不会轻信外人，即便亲故，也有个近疏厚薄。”

大少奶只蹙着眉。

黄老太在一边看她。话一转：“关幕，有个独生女，快二十了。眼界高，至今，没人家。”

大少奶的心猛跳几下。

“黄家，好久没什么喜事了。联姻，是一条路。”

大少奶一手紧紧揪了另一手，勉强从牙缝中挤出：“联——姻，跟谁啊？”

“黄家，还有谁啊？”黄老略一笑，“善存——眼看就四十了，该成家了。于公于私，都好。”

大少奶突地站起身，背转身，胸口不可遏止的剧烈起伏。慌了乱了，落在一旁的黄老太眼里，怎样一种仓皇的窘态。

攥在衣襟前的双手交叠着，冰凉冰凉，怎么焐也焐不热。她连喘息都困难。

黄老太不容她喘息：“你觉得，妥当么？”

她深深吸一口气，突然转过身：“我觉得，不妥当。”

“哦？”

大少奶调平了气息：“关小姐年纪轻，跟善……二爷比，差了快二十岁，我觉得，不妥当。”

“你是聪明人，怎么也糊涂？善存，不小了，跟他年纪相当的女人，早都是有夫之妇，或者是——”黄老太笑，“寡妇。”

全身的血霎时涌到脸上。大少奶喉间发哽，说不出话。

黄老太道：“刚我过来，碰到……是善存和念祖吧？”

大少奶低声：“是。”

“念祖这孩子，太老实，寡淡不合群，我看，跟他二叔倒好。”

“蒙二爷看承他。”

“是啊，这男人啊，到了一定年纪，比女人还喜欢孩子，依恋家。”洞悉一切的过来人感慨万端，“倦鸟，会恋巢；浪子，会回家。何况，我看，善存到不是个心里没打算的人，怎么会不想安定下来？”

大少奶愣愣的，风吹得她的袍角一摆一摆。

“什么情啊意啊，山盟海誓花前月下的，都是贪一时新鲜，浮萍飘絮，经不起吹打。男人，哪儿让他安定，哪儿就是他的归属。你过世的公公，是个例子。善存……别忘了，他是谁的儿子。”逝去的年月浮动在觑起的老眼里。黄老太又一笑，“这话，扯远了。”

大少奶没看她。大少奶将一只手的指头拢进另只手的掌心，一根根捋顺。她只看自己的手，她心里对自己说：赵夕淼啊，你可不要哭。

黄老太已拄着拐站起身：“善存，不是我亲生，总有些隔阂。这个家，本就你主事，迟早全都交给你。联姻的事，对内对外，别说我的意思——只会适得其反。就说你的意思吧，也许，他能听进去。”

拐杖笃笃地点着地，远了。站在屋里的人仍站在原地，忘了送。

太阳透过玻璃顶窗。暖烘烘的暖房，冰窖一般。每一片肌肤跟衣服都是那样的疏离，得不到一丝暖。她摩搓着两只手，温暖自己。她快步走出冰窖一般的暖房，匆匆地走，走出黄家，走出镇，走在田间。田间是热热闹闹的芒种。所有人都带着播种的忙碌预支了丰收的喜悦。喜悦像江水般喧响，淌进大朵大朵鲜艳葱润的花叶间。

她匆匆走在鲜艳葱润的喜悦里，心里对自己说：赵夕淼啊，你可不要哭。眼泪涌出来，咽回去，再咽回去，心就泡在又苦又涩的咸水里。

眼前，是藤萝爬绕竹篱掩映的小屋。

她站了下，推开篱，走进去，又推开门。

窗外盖满绿色的植物，屋里阴凉。这里是热热闹闹的芒种日唯一没有沾染上热闹的地方。

桌旁坐了人，等了太久，百无聊赖的拨弄着茶盅。

大少奶看着屋里的背影，对自己说：赵夕淼啊，你可不要哭。

郑善存闻声站起来，满脸满心的欣喜：“夕淼——”

他欣喜的声音急切的步子一下冲开她心里最后的那道闸，困水铺天盖地的涌出来，理智扼不住，手也捂不住。

她揽住他的脖子扑进他的怀里：“善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