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二十五章（1 / 1）
郑善存领来一个穿板丝呢西装，戴巴拿马小礼帽的男人。衣冠楚楚的男人走在满地染料和碎布头的厂房，格外的光鲜。女工们凑在一起悄悄议论。他摘下礼帽，向两边频频示好，挂着丝不十分庄重的笑。
郑善存一直带他走进办公室，对大少奶说：“少商是我多年的好友，人品，能力，都信得过。”
洛少商第一眼见大少奶，便极夸张的张大嘴，赞誉之情溢于言表。
大少奶笑笑，并不反感。却也不说什么。
洛少商笑道：“怎么，用不用考核？”
郑善存也笑：“少商不怕考的。”
大少奶冲他微摇头：“你信得过，我就信得过。”朝着洛少商伸出一只手，“洛买办——”
郑善存道：“今天下午一起去接秦专员吧，正好结识。以后，要靠你在省城与他们应酬。”
“没问题。”
佛堂里一声声响亮而单调的木鱼。夹着吴管家的絮叨：
“老太太，您也该管管了。”
老吴看黄老太不答，继续说：“这么重要的位置，怎么能用个外姓人，没根没基的。”
依旧只有阵阵木鱼。
老吴一撇嘴：“任人唯亲。简直是目中无人。才到厂里几天，还没认祖归宗呢，就当自己是一家之主。”
良久良久，老太太都不说话。老吴只得在一边等。
终于，她长叹一口气：“都由着他吧——”
老吴拉长的老脸一搐：“什么？”
“我担心的，不是这些……”
“您是担心？”
黄老太一言不发重新跪在蒲团上。木鱼又响起——
佛语说，佛号放入乱心，乱心不得不佛。
十忽织大门四敞，汽车停在门前。自大少奶而下，所有人静静候着。
孙掌柜上前去，开车门，躬身而迎，回身指指：“这是我们东家。”
专员撩一撩眼皮，鼻子里轻轻哼一声，算做答。
几个业内专家和随从拥了秦专员向里走。
十忽织的缎、绮、锦、纱，一轴轴整齐的摆放在厂房内。专家们摸一摸提花绸，又，摸一摸双宫丝，啧啧称赞：“不愧是老字号——”
大家都看专员的脸色。
专员只向里走，卡在硬制服领上的大脑袋不时左右晃，东张西望：“还有么——”
大少奶答：“雪纺在东间。”
“还有么——”
“星文绉在南间。”
专员只搭搭眼，并不看，仍向里走。
洛少商从里面迎出来，老远便伸出一只手。
专员眼略翻：“他是谁？”
郑善存在后面：“新聘的买办。”
专员见了郑善存，脸色略缓些：“郑二爷，我道，你们十忽织如何含精集萃，也不过是——”他朝四下指一圈，“这些，和这些——”
郑善存笑笑：“专员远道来，大热的天，先坐了喝口茶。”
他勉强坐下，不大乐。
洛少商亲手递上茶杯。
专员头一偏：“我不渴——”话说一半，住了口。那递近的茶杯似乎叮咚微响。他便接过来，略掀起一边盖子。眼睛顿时一亮，“这——”
郑、洛二人站在一边，皆微笑不语。
专员悄悄拉过郑善存：“这白玉兽首八环盖瓶，无价之宝啊——”
“不成敬意。”
“这——妥当么？这可是……文物啊。”
“文物，自然该上缴。秦专员也是一心为公。”
“对对！”他咳两声，正色，小心取出那只白玉盖瓶，揣进内怀口袋，“你说的有道理。”
大少奶一直离远了皱着眉。这时走过来：“我们的布，秦专员可满意？”
秦专员看了看带来的专家们，打了官腔：“这批货么，也就差强人意。毕竟有合同，还有……”他看看郑善存，“有交情。验收么，秦某人说得上话的，自会与人方便。可若想力拔头筹，承办公司，那就……”
洛少商接过话：“怎么样？”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省里这么多家老字号，给谁？不给谁？难办。”他摇头叹口气，“论做工，我瞧，也都差不多……”
大少奶蹙起眉。郑善存朝她摇头。
洛少商笑对专员：“行或不行，还不是您一锤定音。”
“这个么……可得好好看看。”
大少奶道：“还有几家店铺，您请仔细看。”
“这些个……灰苍苍的，一股子石灰味儿，有什么好看……”
洛少商忙道：“招待秦专员，自然不在这里。”不等别人说什么，他回头唤个伙计，声音很低，“快马赶去铜雀楼，下单。”暗地塞给他一把钱。
大少奶沉下脸，双手暗暗相扣，只当不见。
小伙计应承下，一溜烟去了。
洛少商赔上笑脸：“亲专员，请——”
“这——”他的脸上红光熠熠，仍端着，“秦某可是，政府专员。”
“铜雀楼，有名的清雅。可不是什么私娼暗寮。那里的姑娘们，也都是有乐籍的。秦专员过去，也算是……体察民情么。”
说得他连连点头。
底下一个随从插话：“我们专员可是看过‘孤艳稀品’的，什么世面没见过！”
秦专员瞪他一眼：“哎——”却也些许得意。
洛少商干脆搀了他，往外就走：“小镇自有小镇的风情，领略了，才知道。”
郑善存在后随着，经过大少奶的时候，看她一眼。她仍沉着脸，眉锁得很深，瞥过眼，不与他相对。
他便停下，轻声道：“怎么了？”
她不答。
他看看周围，声音更轻：“你若不让我去，我便不去。”
她抬头看他，眼波微动，是未出口的话。
门外洛少商高声叫：“唉，善存——”
专员也不满的回头：“我说，郑二爷——”
郑善存等不到她的答复，便应一声，跟上去。
大少奶突然低声唤住他。
他便又停下。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你……自己有分寸。”
他点点头：“知道了。”转身欲走。
她一咬唇，又唤住他：“你——”
“什么？”
“让他们陪吧，你……别在那里……过夜。”
这一回，他微微笑了，又点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