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六章(1 / 1)
十六、
万贯的家财,换不得光前裕后。鳞次栉比的香樟灵牌密密麻麻记载着,身前的势,身后的名。黄老太要这个名!逝去的丈夫早夭的儿子几世几代祖祖辈辈的遗芬余荣。
她看着面色苍白一言不发的大少奶:“念祖娘——”她意味深长,她给了她机会,“你们是一起出去。这一夜,你在哪?一早,究竟是一起回来,还是镇口遇上,当着老老少少,说个清楚!”
大少奶缓缓转过头,看着她,又看所有人,然后便什么也不看。眼睛抬不起,满蓄着什么,在挣扎。尊贵,声音便越发冷:“我说什么,娘、大伙儿,便信么?”
安静了。
当了这么多年家,素名时望,是有的。谁也不敢先造那个次。
末了,仍是老叔公。
“念祖娘,你嫁过来,就守寡,但凡望门寡,有个规矩。”
大少奶突地,心一寒。
郑善存几步冲上台阶,两个高壮男仆拦住他:“二爷,得罪,祖宗的规矩,只有黄姓人进得去。”
心头扎了把刀,火烧火燎的,擢筋割骨。可此时此刻,他什么也顾不得,只要见到她,纵是闯——
小滚子拉住苦苦劝:“二爷,大少奶奶已经焦头烂额,您这么硬闯去,不是……更坏她名节!”
老叔公重又坐下,四平八稳:“那守宫砂,是我亲自点上去,十二年了。”
人群屏了息——
老叔公又道:“在这贞女庙,老祠堂,当着列祖列宗,当着全族老少,当着——”他一把拽过身边的念祖,枯瘦的手抓死箍住孩子细弱的胳膊,“当着你儿子,贞与不贞,一验即知!”
人皆唏嘘。
黄老太不说话。
大少奶看着没人的方向——那里是狭小的一方格子窗,外面的阳光就从那里透进来。
正午的阳光照不亮阴晦的老祠堂。她只感觉冷,彻心彻骨。嘴唇也没血色,血顺着全身经络,一点一滴渗出足下。阴湿发潮的老条砖仿佛会吸血,吸了血的青砖大块大块阴沉的红。
在这老祠堂,贞女庙,在这全族老少的众目昭昭,解衣验身——念祖也怔着黢黑的大眼睛定定望着她。
如此的屈辱。
她挑起一边的嘴角,那绝不是笑:“不——”
“什么?”
“不!”
十几年前,蒙昧初辟孤立无助。十几年后,仍是无助。
她自嘲。心突然很疼。
老叔公很不满,仍要仁至义尽:“念祖娘——”
黄老太皱紧眉:“念祖娘——”
念祖抬起头,怯怯地:“娘——”
黄崇掏出怀表,看一眼,皱了眉。金乾归太迟了。
老叔公道:“如此,便是承认不贞了?”
大少奶偏过脸,不言语。
“好。按祖宗的规矩,进香谢罪!”
黄老太叹口气:“你想清楚。”
她仍不语。
黄老太叫一声底下丫头:“画眉庆梅,备香。”
耳房内,两个丫头收拾香烛,趁一个不备,庆梅绕过画眉,悄声到门口,拽一个过路仆人:“福庆哥,求求你——”
“怎么了,庆梅?”
“求你带话给二少爷身边的滚子,说,他们要给大少奶奶‘炭窑瓷’!”
门里画眉叫:“庆梅——”
大少奶执了香,祖宗灵前躬了几躬。
老叔公沉着脸:“跪拜——”
下人上来,撤走草蒲团。
黄崇又看怀表,暗暗骂一声,额角也出汗了。
郑善存抓住滚子:“什么叫‘炭窑瓷’?”
两个壮汉抬来一只铁匣,沉甸甸。满铺着碳,烧的红彤彤透亮,碳的缝隙,撒着无数碎瓷片。
‘炭窑瓷’撂在大少奶身前,‘咚——”闷声响。
所有人,心都一颤。
郑善存甩了滚子:“我要进去!”
门外跑进下人:“二爷,有人外面找您。”
如此当口,任是谁也不要见!
可来人已蹩进来,有点打怵:“是——郑二爷?”
郑善存看也没看。
盛华公司的小伙计,缩着头,苦着脸,手里攥着一张票据:“经理让我来问您,说是一早就结算的,这都午时了……”
郑善存一门心思硬闯祠堂,突然转过身,盯住小伙计。
他被他瞅得发毛。
郑善存一把拽住他:“我给你钱!现在!”
大少奶向前走几步。黄崇沉不住了,冲过去,早被男仆们拽住。
她不看的,略略提起旗袍下摆,炭火‘毕啵’响,舔着衣角。她微曲了膝盖——
老叔公抓住念祖:“你记清了,在我们黄家,这就是妇人不节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