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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剧终(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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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很深了,赵英宁在床上转辗反侧了许久,依然睡不着,好不容易酝酿出一丝丝睡意,却被突兀的电话铃声打散,这声音在窄小的地下室房间里显得格外清脆刺耳,手机兀自在床脚震颤着,赵英宁伏在床上胡乱摸索,迷迷糊糊中,似乎整个世界都在震颤。

“喂,还没睡呢?”

陆晓的轻笑透过听筒传过来,短短几日,他好像迅速从颓废里走出,恢复了元气,声音里再次充满了晴朗的气息。

“恩,您这几天又去哪儿发财了呢?”

赵英宁翻身坐起,喉咙里一阵饥渴,想抽烟的冲动占领了神经末梢,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比得上尼古丁给人带来的镇定感觉。

“呵呵,没有,我一直在整理东西,处理琐事。”

“干嘛啊?闲着呢,也不来找我?“

“恩,最近发生了很多事,一回神,想做什么的时候,发现,原来不知不觉地,忽略了那么多重要的事情。”

陆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似后悔,又似喟叹。

“啊?你说什么呢?”

赵英宁听不明白,握住手机的手臂开始不自觉地发抖,即使听不懂也察觉到,这个家伙在自己浑浑噩噩的这几天里,悄悄地做下了什么决定。

他突然生出一个预感,预感陆晓会在自己眼前消失,再也不会出现。

“我妈妈生了很重的病。很重很重的。”

男孩的声音低下去,

“很重很重?”

赵英宁跟着重复,他不大能理解,这个所谓的“很重很重的”病究竟是什么意思,想起自己的母亲,中了爱情之毒的女人,为了被怜惜被爱,从大洋的一端颠沛流离到另一端的女人,岂非也是生了很重的绝症?

“是肾病,靠着透析一日挨过一日。花费不菲。家里该卖的,都卖光了。”

陆晓淡淡地叙述,赵英宁打了个寒噤,他没有插嘴询问,地下室的恒温一直钻到骨头的缝隙里,狠狠地扫荡活跃的细胞。

“你没有见过得绝症的病人吧,菜色的皮肤,空洞的眼神,长时间的不发一言,总是定定地望着一处,活像一个蜡像。这两年,我老是在想,当初信誓旦旦向家人保证,自作主张要出来赚医药费的自己,究竟是为了母亲,还是为了逃避?”

一瞬间,世界不安定起来,赵英宁咬住嘴唇。陆晓的牵挂,陆晓的无奈,以及所有的悲伤,像是大提琴沉重的低鸣声,通过电波,徐徐传来。

“病房里终年不散的消毒水味道,妈妈枯朽没有光泽的皮肤和头发,总也除不尽的病人的味道,死亡的气味。它们交织混合在一起,压得你恨不能躲到天涯海角。”

像是被剥夺了所有的爱那样,生命中最温暖的地方,在少年的告白里变得残缺,一块坚硬的冰柱如同长刺一般横亘在胸口,堵得人全身发寒。

“这就是所谓的,久病床前无孝子吗?”

他轻轻问,

“不……”

赵英宁无力地否定,当初母亲提出要出国,不假思索地肯定回答的自己,也不能不承认,没有半丝解脱的快意吧。

“所以,我就出来了,每年回去两次,行色匆匆,我甚至不愿意在病房里多呆半天,只是拼了命的赚钱。这两年,基本上没做几件体面的事情,直到后来碰到了Ray,碰见了你,还有徐倏影。”

“他已经痊愈出院了,Shine告诉我的。”

提起徐倏影,赵英宁越发地不能控制地想要抽烟,心跳如鼓,咚咚咚,斗室里天花板下的暖黄色吊灯,在头顶旋转旋转。

“恩,我也去见过他。已经解脱了。”

“是吗?”

“放心吧,他很好。这几天,我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了许多东西,有Ray的,有自己的,还有你的。夏天,是个最适合告别的季节吧。”

“也许。”

“我想回家了。也该回家了。”

不知不觉,又到一年毕业时,又一个学期结束,有许多大四学生来酒吧狂欢,一起畅饮最后的散伙酒。每天,无数人在赵英宁眼前告别说再见,香烟,酒精,毕业照,眩晕,笑声,歌声,离别的话语,在一张嘴和一只耳朵之间不停传递。七月,果然是个告别的季节。

“呵呵,那,今晚是Say goodbye吗?”

沉默了许久,赵英宁开口,

“恩。即使是迷途的孩子,也断断不会忘了回家的路。”

“跟我拽文呢?”

淡淡伤感的气氛在室内流转开来,对于陆晓,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又莫名其妙准备消失,无法定义的朋友,赵英宁始终还是在意的。

“你走了,我身边就没几个人了。”

“那个男人呢?”

“谁?”

“暗恋跟踪之男一号。”

“呵呵,我没那个福分。”

郁放吗?

他和靳朗回家的归期正好定在明天吧,不该是自己的,强求不来。赵英宁深深清楚这一点,徐倏影,也一样清楚吧?

“啊,下雨了,你听见没?”

赵英宁把耳朵贴近听筒,对面,除了沙沙的电流声,什么都听不见。

“我在上次你陪我淋雨的江边。”

“呵呵。”

“赵英宁。”

听到少年轻轻呼唤自己的名字,赵英宁有些忍俊不禁,真是难得严肃的语气。

“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

“恩。”

“那,再见吧。”

“恩。”

————再见

嘴唇无声的张翕,到最后也没能说出这两个字,再次把耳朵紧紧贴近到听筒,这一次,还真听到了淅沥的雨声,和上次一样,轻轻落在江面上的夏日骤雨,愈下愈大,愈下越凉。

“再见。”

咔嗒,陆晓的声音终于消失不见。听筒那边一片沉寂。

赵英宁挂了电话打开电脑,点开储存郁放相片的收藏夹,一幅幅看过去,一张又一张在眼前掠过,当初这个相册被命名为,2009之简单任务,现在看来,应该叫2009之奇妙缘分更为恰当吧。

最后,他按了全选,然后选择删除,一瞬间,屏幕上只剩下一片茫茫的空白。

外面正落着雨,却什么都听不见,关上电脑,躺回床,蜷缩起身体,会让手脚暖和一些。

这一年来,生活只不过是个长长的雨天,而身体,只不过,是给这雨天撑的雨伞。

单恋是最能够挖掘出自己爱的能力的方法,除非你单恋,否则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能够爱到哪种程度。

结果,我的爱,也只到这点程度罢了。

赵英宁一边这么想着,一边闭上眼睛。

火车一阵晃荡,汽笛长鸣,终于出发了。

由于惯性,郁放的脑袋被狠狠地撞上玻璃窗,他茫然地望着四周,车厢到处都是暑假回家唧唧喳喳的学生。

眼前,方形的玻璃窗,像是相框,固定住纯蓝色的天空,框起来似乎现实里不可能存在的美好。好倦,仿佛刚从长长的噩梦中惊醒,恍惚之间,不知身在何处。

男人的脸也是模糊的,靳朗伸出手揉了揉郁放的痛处,唇边,挂着充满了宠溺的笑,淡淡的微笑,

“疼疼疼,真想睡啊。”

“谁让你昨晚上不好好睡觉。”

“切,你一直加夜班加夜班,我们多久没在一起了?我能不抓紧时间么?”

“咳咳咳。公众场合,别口无遮拦的。”

“哼,你得补偿我。”

“知道知道。”

“啊,我忘记带□□啦!”

“晕,三小时而已。”

“那你妈妈一定给咱们做了好吃的吧。”

“馋鬼!”

“啊,人家的消耗很大啊!”

“闭嘴,不准胡说八道。”

轻揉痛处的手指停顿,狠狠地来了个暴栗。

“喂,痛啊!哪这么狠心啊?”

“知道疼就给我闭嘴!”

“切,我这还没过门呢,就开始欺负俺啊!”

“你啊!”

…… ……

闹了一阵,终于还是敌不过困意,郁放再次趴回桌上昏昏睡去,头顶的发旋在阳光的折射下,根根发丝,几乎透明,男人熟睡的样子十足像个婴儿,列车隆隆隆地载着他们驶向家的方向。

夏日刺目的阳光穿破云层绘出漂亮的光景,如果火车一直轰隆隆行驶下去不停止,那么我们会到达怎么样的地方,看到怎么样的风景?

靳朗轻抚郁放的头发,把他卷翘得乱七八糟的发梢一一抚平。

车窗外掠过漂亮的田塍,一垄一垄绿色的田野。

该对徐倏影说谢谢吗?

在车厢有节奏的轻晃中,靳朗也随之阖上眼睛。

这个夏天,不管过去有几多的波折,现在,能和你在一起,似乎已经用尽了我这一辈子的好运气。

徐倏影走到阳台,拉开窗子,一阵铺天盖地的热浪,远处,飞机拖着特有的白色弧线划过湛蓝色天空,只能远远观望,却无法触及的温柔大抵如此吧?

床上凌乱地散放着一些无聊的小物件,以前收集来的颜色各异的瓶瓶罐罐,崭新的没有写字也没有邮戳的明信片,郁放遗失的雪白色长围巾,多年来再也没有翻动的乐谱。

他踌躇着,所有衣物和生活用品,都已整整齐齐叠好放进了箱子里。除此以外,究竟,哪些应该丢弃?而哪些必须保留?

Ray的画,连同他的信笺都安静地躺在餐桌上,不知道是陆晓,还是谁代他寄来的,是来自天国的信吗?

落款的最后日期是一年前,纵身的那一天,铅笔的素描,成千上万的线条勾勒出一个连他自己都不认识的徐倏影,毫无防备的,熟睡中的寂寞男人徐倏影。

当初的欲望已成记忆。如果那晚接了Ray的电话会怎么样?

当初的炎炎夏日,浓郁得如同梧桐叶上充满了生机的墨绿。遇见了,郁放的德国灰,靳朗的布鲁斯蓝,还有赵英宁的苔藓绿。

当初白亮亮的光芒,在眼中无所适从地铺现一大片暴雨过后的哀伤。

这些,全部,一切将随着即将逝去的夏日尾巴,成为了记忆之海无法磨灭的亮光。

徐倏影拿起素描端详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从墙角拖出纸箱,把这画,连同床上所有的零碎一并放进去,再用胶布封牢,密密匝匝,一圈又一圈地把它们仔细封印起来,搁进床底。

是时候,说再见了。

叮咚!

忽然的铃声打断了沉思,

叮咚!叮咚!

不会是Shine吧。

叮咚!叮咚!叮咚!

门外的人,执拗不断地摁动门铃,单调的铃声连续不断地响着。

徐倏影疑惑地打开门,室外滚滚的热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汗水的味道,少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仿佛跑完了万里马拉松,喘着粗气精疲力竭地伏在门框上,额头上挂着晶莹的汗珠。

“你这是?”

“呼,我……是来……追你的?”

亮晶晶的眸子恍如剔透的水晶,轻轻一碰就会脆裂。

“什么?”

“这次,你,又打算逃跑吗?”

徐倏影无法回答,巨大的冲力让他后退了一大步,少年的手臂强劲而有力,如同纸箱上重叠的透明封条,密密匝匝箍得人无法呼吸。

“不要太狡猾了!”

积蓄以久的满满光辉,在一瞬间绽放开来,明亮得给视网膜蒙上一层淡淡的雾气……

你不知道吗?

能和你在一起,即使是悲伤的事情,也是一闪一闪亮晶晶。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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