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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冬至(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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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放咬了一大口面包,看着坐在前排靳朗的后脑勺,车厢里除了他和自己,空无一人。

这一周真是沮丧,天气阴郁不已。灰白的天空和凛冽的北风满天满地的昭示着了无生趣的生活。

其实,也并不是完全了无生趣的,他遇见了两个有意思的人,赵英宁和靳朗,这两个人仿佛是居住在赤道和北极两种不同物种,一个活泼好动而另一个却沉静如水。

11月的最后一天,照常坐着公车去邮局缴纳水电费,这一两站平常除了自己,基本上没有什么乘客。当郁放打着呵欠,在站台上瞥见靳朗等待的身影时,他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冲对方微笑,男人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夹克衫,同色系牛仔裤,利落的短发显得很精神。

抓了抓随意耷拉在额前的头发,总觉得怎么弄都不自在。把帽子戴起来,早上起来得匆忙,满头的乱发东翘西翘。郁放试图跟靳朗寒暄,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原因不明的,只是不想让他看到邋里邋遢的自己。

“进城么?好巧!”

“嗯,你也是?”

“啊,你每天都出去?”

“对,找工作。”

“那天晚上,忘记向你好好道谢了。”

说到这里郁放难免有些脸红,想起那晚自己把对方当佣人似的使唤,总觉得有点惭愧。

“没事,披萨很美味。”

“那下次咱们敲赵小猫餐大的,如何?”

靳朗没有回答,他看着郁放笑了,因为这个孩子气十足的提议。

风很大,四周没什么建筑物遮蔽,凛冽的北风把郁放的鼻子吹得通红,这个样子的他看起来很可爱。

“啊,车来了。”

上车之后,司机把车开得越来越猛,几乎是风驰电掣的凌厉速度,车窗不停震荡叫嚣着,两人没有再交谈,郁放亦只能和靳朗一齐沉默着屏住呼吸,抓紧了扶手,而无暇顾及窗外的苍翠田野以及笔挺的道行树。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周一,却让人觉得这样循环往复的生活似乎已过了一千年之久。

唯一不同的,是身边多了一个你。

郁放在摇摇晃晃中想,一个人在郊外住久了,免不了有些寂寞。他和靳朗无数次地在楼梯间相遇,却从来没有想去认识对方或者聊一聊。如果没有赵小猫,大概根本不会有这个契机吧。

假如这情景出现小说里,他一定会无比煽情地感叹,啊,这就是命运。

赵英宁的登场充满了戏剧性,对于晕血的郁放,他的出现不外乎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上一颗□□。

事后,男孩解释说是和同学约好了三点去郊外看狮子座流星雨。结果碰上不可推的饭局,被灌多了酒,眼看就快要到点,骑着自行车狂飚,半路链条却不幸断了,只好酒意朦胧地去附近的小区向住户求助,最为倒霉的是还没摸到门就摔晕了。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典型的“点儿背到家、衰神上身”

原来,罪魁祸首是流星雨。

有首烂大街的偶像歌是怎么唱来着?

“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这地球上,让你的泪落在我肩膀”

流星雨,可真够浪漫的,却是离郁放太远的东西,尽管它可能真的非常绚烂或者浪漫,但如今的郁放,早已过了为了记录一场惊艳而彻夜不眠激动的年纪。

不过,事实的现状是,郁大作家常常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或者埋头写稿、或者只是边喝啤酒边望着窗外的东方泛白,压根也想不到,这天要下的是红雨、黑雨、或者流星雨。

至于捡到赵小猫的那晚,究竟有没有所谓的流星雨,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大概又是一次百年难遇吧,看赵英宁为此捶胸顿足的悔恨表情便知道了。

高二夏天时候,郁放还记得很清楚,报纸上预报了一场流星雨,似乎也是狮子座,新闻上说,狮子座午夜时分从东方地平线升起,可以开始观测,天亮前辐射点较高,观测条件最好。

对于成日沉浸在紧张枯燥的学习考试中的学生们,迎接流星雨的到来,无异于是在等待一场狂欢的到来。那一晚,寝室里没有人睡觉,大家都早早地在天台上占好了位置,天文社的人甚至带上了专业的望远镜。校园里沸腾得就像在过节。

只有郁放一个人躲进洗手间,慢慢地抽完了人生中的第一支烟和第一包烟。没有被呛住,也没有咳嗽,而是很镇定地把它们一根一根点燃抽完,仿佛一个老烟枪,蜷缩着,仰头吐圈圈,狭小的空间里缓缓升起了淡蓝色的烟雾,墙外传来同学们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尖叫。人声鼎沸,真的仿佛在过节。

由于学文科就是要死记硬背,他还能一字不差地背出,课本上说,所谓流星雨,即是在地球与彗星轨道相交时,这些尘粒与地球大气层发生摩擦。

燃烧的落焰。

不是没有期待的,那个人说,狮子座流星雨迸发时常见特别明亮的火流星,这些流星在夜空中拖着长长的尾迹,非常璀璨壮观。

只可惜,这场壮观,郁放并没有看到。

想着,想着,慢慢发起呆来,思维变得有些混沌。

很快地,公车进入闹市区,到站了,强烈的刹车声刺激着鼓膜,郁放由于惯性被狠狠撞到前排的椅背上,浆糊般的头脑立时清醒。转过身,靳朗半伸在空中的手无奈地放下,他冲他笑笑,

“睡着了?”

“没这么夸张吧,下次你可要抓牢我哦,我这人特爱发呆的。”

“当然。”

郁放眼尖地发现,这家伙居然用手捂住嘴,偷偷地笑。这个样子的他,看起来特别年轻。

两个人都在邮局前下了车,用力跺跺脚,好冷。

靳朗用力揉搓双手,只觉得体温这才慢慢回到身体各处,家乡的冬天其实比这里还要冷上数倍,一到这个时候,到处都没有暖气,因此,每个人在冬天都穿得像大灰熊,鼓鼓囊囊,十分臃肿。

“哎,想什么呢,眼睛都直了。”郁放的手在眼前挥了挥。

“想起曾经收到过一条有趣的短消息,最后一句:冷是小排骨,被扔进沸水失去了知觉。我就是那块小排骨。”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跟自己说这么长的句子吧,郁放一怔,居然还挺诗意的。

“这个可以用到小说里啊,我现在想到排骨只会想要吃。”

气温一低,人对周遭事物的忍耐和宽容度渐渐下降到了零度以下,要么是长时间的缄默不言语,要么就是一开口的出言不逊。可是,只有这个家伙是特殊的,他的不温不火让人怎么也发不起脾气。

“要不要我等你一起回去,交了费我就去那儿消磨一下时间。”

郁放指了指不远处的图书城。

“我去端云面试,不知道要多久。”

“没事,离得很近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不麻烦么?”

“啰嗦,我等你啊!”

直到踏进面试的公司写字楼的电梯,靳朗的眼前依然浮现着郁放不断挥动的手臂,一阵狂风把他的帽子掀掉了,他追着帽子跑过去,伴随着低低的咒骂,那一句,“我等你”真的是格外动听。

这份工作和以前一样,不外乎是给写字楼做保安而已,端云大厦位于城市西区的中央地带,36层,前三层是超市大卖场,中间被大大小小的公司、私人会所、律师事务所租用,顶层则是高档住宅。

这儿基本上是中产阶级出入的地方。如果可以在这里工作,即便只是做个小小的保安,也是很幸运的。靳朗并不贪心,他不奢望能跻身到那些人的行列,只是想在这个城市拥有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如此而已。

负责人一如既往拿着他的简历挑三拣四。刚开始准备问问题,突然推门进来一个非常高挑年轻人,西装笔挺,他有一张清秀的面孔,无框眼镜,很明显和之前面试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面试官立刻站起来,满脸都是谄媚的笑容。

“啊,徐先生,您有什么事情么?打个电话就可以了嘛。”

房间的布置有些暗,他从一片阴影里走过来,没有笑容,故作客气的笑容都没有。他没有问他任何问题,靳朗不由地被他弄得有些紧张。预想中的刁难问题一个都没有,他只是斜睨着眼神迅速打量着自己,没有说话,冰冷的目光。大概不是将面试他的人吧。

“我打了三遍电话怎么都没有人上来?”

“啊。真是不好意思。您有什么事情?”

变色龙似的表情,嘴角都快要裂到耳边了只怕,典型的奴才相,靳朗皱皱眉,估计这次又没戏。那么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请问,我可以走了么?”

“新来的保洁?”

年轻男人的目光再次焦聚到他脸上。不带任何表情的目光。

“他是来面试的。”

“那正好,你跟我去楼上把外面招牌里的灯管换一换。”

冷冷地,坚决地,不容反驳的命令口气。

“啊?”

靳朗的思维还有些转不过来,只好跟着对方上了20层,当他爬出窗外利落地给“楚鸣律师行”的灯箱里换上新的灯管,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不定已经得到了这份工作。有些不知道身在何处的恍惚,这就算面试过关了么?

高傲的年轻男人没有再次露面。负责人则告诉他托徐先生的福,让他明天过来上班。

“他是律师么?”道了谢,靳朗还是忍不住好奇心。

“他是楚律师的秘书,这个大厦楚律师业占有股份啊。徐先生年纪轻轻就跟在楚律师身边学习,将来无可限量啊。”

是么,看样子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却很明显的是活在自己世界之外的人,怪不得一个是天上,一个在地下。

好吧,不管怎么样,托他的福,终于找到工作了。

今晚干脆请郁放好好吃一顿!

走出大楼,突然天色变暗,狂风大作,大颗的雨水砸在地面上。

几秒钟的功夫大雨滂沱,北风呼啸,靳朗快速地跑过解放大道的天桥,马路两边遍植着高大的梧桐木,掌状树叶或青碧或锈红,随风蔌蔌落下,铺满了黝黑的柏油路面。树枝被风刮得拥挤在一边。这个城市的冬天没有雪,只有雨。

任何一个在大风里行走的人,都会有窒息的逼迫感。那种直接而不可违逆的感觉,如同本能。亦会让人感觉渺小和脱离。

靳朗抹了一把脸,水珠打在脸上,生疼。

郁放在书城的门口冲着他使劲儿招手,雨水迷蒙了眼睛,到处都是撑开的雨伞和拥挤的人群。喇叭的叫嚣和雨水的倾泻声交织成一片。好不容易跑到马路另一边,头发全都淋湿了,好冷,郁放把一样东西塞到靳朗怀里,一股热流,低头,是一罐热奶茶,打开来,温暖的感觉从喉头直抵心脏。雨水拍打地面的声音很大,白昼瞬间变成黑夜,耀亮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面试怎么样?”

“明天上班。”

“不错嘛!”

“请你吃饭?”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想吃什么?”

“今天好像是冬至吧。我要吃饺子!”

“你是北方人?”

靳朗凝视着雨中郁放的笑脸,雨水顺着发梢流下来,忽然有想帮他理一理的冲动。

“半南半北吧。”

郁放含糊地回答,空了的奶茶锡罐被准确地投入垃圾桶,一声咚的闷响。

“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馆子,走吧。”

“走吧。”

靳朗透过城市的车水马龙远远望着马路对面的端云大厦。眨眼间都已经到冬至,光阴流逝得太快,不知不觉,已经慢慢的适应了昼短夜长和渐渐拉大的温差,冬天又一次降落在这个半球。很多东西变了,而很多东西没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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