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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抉择(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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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京城。城门巍峨,街市熙攘,目不暇接的门巷和此起彼伏的商家吆喝、行人笑语,纷纷扰扰的直乱人耳目。

“哇呀,京城真是挺漂亮啊。”女孩子掀起车窗的帘子,兴奋的感叹。看看车里坐着的人,不一会儿又歪头嘟嘴,“不过金陵和扬州也不赖呢,不过就是京城是个新地儿,我比较新鲜而已。”

苏钰看她的样子,抿嘴笑笑:“京城毕竟是一国之都,有很多东西是扬州所没有的。”

午时咯咯的笑,露出尖尖虎牙:“是啊,最重要的倒不是东西,是人吧?”

面对这小妮子一路的口没遮拦,苏钰已经不再局促了,他整整衣袍,目不斜视:“我和他同根同源,彼此都是时刻在心里的,到哪里都是一样。”

洛迟早已嘱人在京城最大的客邑订了客房,让苏钰好好休息,道明日就打探消息,寻找苏魄的下落。苏钰应了,没忘了道谢。洛迟看看他瘦的白袍下几乎空荡的身骨,眉头微皱,道:“你还撑得住么?再这样下去人可得只落得个骷髅形状了。”

对洛迟,苏钰不知他真正意图,但是对于千里随行的这份帮助,他是要感激的,于是礼貌地笑:“多谢洛大当家关心,大夫曾说我绝活不过成年,我却还是抗了天命,猜想也没有什么是熬不过去的,没见到我二弟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洛迟凝视他半刻,到底还是冷哼了一句,“那是最好,我不想费尽周折下来留住的是个死人。”

苏钰一怔。而洛迟已经甩下袖子,出得门去了。

此刻,位于皇城东南的安天爵府前厅里异常的热闹,三个娇艳欲滴的美人围成一堆儿伺候着司筠司大爵爷,莺声燕语香浮眼媚,真个是哪个男人见了都要嫉妒得半死。偏偏司爵爷却是青白个脸,一副快要憋屈死的表情。

见他这副表情,对面一直在静静观察的人笑得更深了,一双眸子黑如寒夜亮若晨星,声音里却是隐隐的促狭意味:“爵爷,这齐人之福,你好像享得不是很快乐的样子。”

司筠捏着鼻子,终于忍不住高声大叫:“都走开,都离本爵远点!”

“你们都先去厅外候着吧。”

对面的男子一出声,前一刻还侬侬软软的伊人瞬间站起成一排,有序地退了出去。

“你……”司绝尘深恶痛绝地再在眼前挥挥袖子,把最后一丝香氛也挥得远远的,才道:“你真决定要开青楼?”

对面的人站起来,道:“皮肉生意我已算是轻车熟路,这行是来钱最快的,无论如何,我不想欠人钱欠得太久。”

司筠以手掩住鼻子,终于笑了:“你除了欠我的钱外,好像还欠了我的情。”

对面的男子回头看他,眼光意外地坦诚:“对,我要在京城开窑子,少了安天爵爷的关照是万万不成的,这个情不可以用轻重缓急来衡量,我是欠死了,既是欠死了的东西,所以我暂时没计算过要还。”

司筠为这坦诚的无赖暗暗叫了句好,撇嘴又慢慢的道:“不过这情面最终倒不是我一人给得起的,是这皇城里站得最高的那人。”

短暂的沉默。之后是一声低笑:“是吗?那这旧账新本我倒可以和他好好算算。”

即使是司筠,也被这句话害的心跳漏了半拍,他放下了袖子,正了脸色:“这话,你不要说,更不准在我府里,我面前说。”

对面的人没有再回话,只是挥手慢慢走出门去,和那三位娇俏美人径自离开。

司筠看着那背影带着几乎察觉不出的微跛消失在视线里,眉峰不轻不重的耸起来。现在,变成夹心馅的他真的是两难了,当初就不该接了这笔陈年纠葛的糊涂账——然而,最高处的那人,是他不愿就不加于他的人吗?真是……第一次感到了秋意逼人的味道。

乳鸦啼散玉屏空,一枕新凉一扇风。睡起秋声无觅处,满阶梧叶月明中。夜,明月。这月明得这样干脆,根本不解得有几多清减的身影于芳庭水上、荒漠孤城处抬眼久望,不能成眠。然而它也无须解得,这世人的忧患这样重,它若是也被无法排遣的灰云压垮了,叫人哪里去找举头的慰藉呢?

第二日晚上,洛迟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回了,说京城近日风声颇紧——恰逢皇帝第一次全国选妃这种大时大事。市肆看似繁杂,却是各处都有莫名的眼光身影,森严得很。别说是往上打听消息,就是尽往下那些不入流处,也抠不出几口唾沫星子来。更何况,这里原不是他们南派的势力范围,茫茫人海找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就更是难上加难。

洛迟听了来报,半晌不语。来京城的路上各关各口的诘问盘查,他就知道此行不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想到那白袍身影的削瘦形状,和他平静眼底偶尔闪过的那丝急切的火花,就身不由己地想去为他做点什么,为了留住那点火花,留住一点硬了卅多年的心最深处,那点失而复得的暖意。做点什么也好。只是,这份心思,他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他还是宁愿做那个被世人误解的人,阴险伪善也好,他的心思和快意,不要有人明白。

“明天我亲自和你们去一趟。”待人退下以后,洛迟掐掐手指,欲踱回房里。

在经过苏钰的房间时,犹豫一瞬,抬手欲敲,在门扇边却刹了去势,慢慢贴放在门上,微使力推得门扇轻晃一下,然而下一秒他停住了,保持那个姿势很久,直到远处的更夫那京腔十足的打更声悠然的传来,他才颓然放下手,退后一步,转而似如梦初醒,快步离开。许是那一刻心思真的乱了,连一旁房间探出窥视了半天的小脑袋都未曾发觉。

京城的窑子比不得别处。天子脚下,门面功夫比别处装得越发的不同,光红漆匾额上的名字就起得比别处的更雅上一个酸味的档次。然而将要开张的这一家,又与别家的不尽相同。

首先,这名字:醉倚楼。说不上多么风雅,却让人想到酒酣耳热时倚在温柔乡的惬意,真是开门见山毫不含糊。

然后,这楼前面没有招徕客人的花红柳绿,只有一扇屏风静静挡在大堂-入口处,屏风上画的不是花鸟人物,是杂乱无章的云裳锦被。

再者,屏风后面也只有两个面目清秀的小厮,安静得很。

这楼子处处透着规矩,却又处处是□□烟波的暗示,它开业没多久,即成了京城的王公贵族炙手可热的话题。直说情趣别具一格,不去一回简直枉活一趟。

是的,他开的这青楼,就是专向着上层的钱袋子。既然最上头那个人没话,他就放肆一回。

这些人,虽然口味刁钻,却出得起天价。他费尽心思针对性训练出的姑娘小倌没有让他失望,紧紧抓住了这些人的心思。

揉揉曲弯不到一个时辰就酸麻难当的手臂,他走到窗边往极南远望,大哥,如果你还在,如果你知道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想必是痛心疾首罢?

他冷冷一笑,不过是活着,为家族为名声活着的日子他已经厌倦了,正直可以伪装,名声救不了命,还是为自己活比较好。所谓的亏欠和责任,都随那个在扬州死去的苏魄埋没吧,至少现在他无情无爱,不必有把柄落在别人手里,蝇营狗苟没个尽头。

等到京城的地盘稳固了,他会把大哥找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然后,就这么没有牵绊,嚣张跋扈地活下去。

人生本该这样,不是么?

把远望的目光收回到近处的楼下长街,几名寻常的市井子弟混杂在人群中,眼光有意无意掠过楼前大堂,是司筠的人?不,不像。看身形动作,甚至不像生于北地。他的目光突地盯住其中一人,不一会儿这人进了大堂,其它几人随即四散,看似随意实际井然有序,先后进入路边小巷。然而苏魄知道他们并没有离开。

思绪流转,他微微一笑,洛迟?你怎么会来京城?这不像你的作风,不过,与萧深水结盟,好歹他也为苏家的倾覆出了份力,如今这么明目张胆地在京城晃荡,八成是冲着他的,他不去迎接这贵客,实在太不够意思。

走出门,他对身侧人道:“苏岩,叫柔英备最烈的酒,在独院候着。”

抬起头的人脸庞清俊,眼神却空洞,低声道:“是。”

苏魄走出几步,转头又看了那背影一会,眼神复杂。苏岩放弃了跟随萧深水,悄悄跟随司筠的车队上京,任他遣从,甚至甘愿以肉体来为他的背叛“赎罪”。而沦为玩物的青螭楼主,看起来竟然全没了英气,和普通的小倌简直没多大差别。

苏魄挥袖下楼,那些往日默契而凌厉的岁月,终究浮云一般一去不返了。

“这位爷,你想要姑娘,还是公子?有无特别喜好?我们楼里没有重样的人,一定有你喜欢的……”小厮正温言向坐在大厅里看着屏风一言不发的中年男子讲解,抬头看苏魄斜倚在楼梯口,顿了顿,苏魄以眼神示意他说下去。

不料这一顿的功夫,男子敏锐的眼光已经从屏风移到了楼梯口,他的瞳仁收缩了一下,却强自恢复正常。“我要他。”

一开口就是重量级的,见惯了场面的小厮也是一愣,望望苏魄,不知要怎么接话。

苏魄放肆地笑,“洛当家的,我真是受宠若惊,要是不倾力作陪,就说不过去了。”

本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亲自打听,这么快便把人引了出来。看起来,苏魄的状况还不错。不管实际如何,至少从外表来看,还是那个堪称江南第一的世家少爷。

洛迟看着他笑,这笑不同于苏钰的温暖安静,明明是兄弟,明明被折磨得几乎死过一次,明明不应该再有质气焕发的资格了,这耀目的光芒却还是这么刺眼,让人强烈地想热热地握在掌中。一只不可小觑的豹子,如今,这豹子长大了,那眼神和身姿无不透着沉沉的危险。

倾覆苏家,是对还是错呢?洛迟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有了怀疑。不禁感叹自己还是老了。时不时的怀疑以前坚定不移的决定。

看洛迟的目光紧紧黏在身上,苏魄笑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请洛当家的去僻静处深谈?”

洛迟站起来,叹一声,“洛某已经不是当家了,老匹夫一个当不得重礼,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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