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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才俊风流(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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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深水面向堂下,一抱拳,声音朗朗送出,“今日来到深水山庄观礼我萧深水与清容公子结义的诸位,都是给足了我萧某人面子,萧某在这里谢过了!我与义弟都是不羁好简之人,也不拘于无用的仪式。反倒今天诸位难得齐聚一堂,尽当把酒畅谈,不醉不归!”

萧深水话音刚落,便响起一片叫好声。

摆摆手,让大堂重新安静下来,萧深水望向身后清晗,“晗弟,你也说几句。我这大哥说话没遮没掩,深水山庄名面虽大,这堂中怕还是有半数以上的人,都是冲着能再睹你的风采,才肯风尘赶赴吧。”

清晗扶住座椅站起来,身子一晃,萧深水眉一皱,却没有再去搀,只看他解下白裘,稳稳上前一步,也是揖手一礼。天光下,长发浅挽,衬出眉目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清肃之气,因单薄而更显颀长的身姿,令在场不少人心中都一动。

“义兄说笑,我本不该多言,但众多江湖前辈在前,我不得不铺陈些陈年旧事,给这金兰之义一个交代。”

“清晗不才,少年时便习丹青文武,师教极严,家父几度带我迁徙问学,本打算求取功名,却最终大器未成。因种种原因,离家辞父,在京城谋生。两年前只身来到江南故地寻访家父友人,不料已物是人非。恰逢金陵云湖会,便想去碰碰运气,年少使性,不想还混得一个公子虚名。此后傲气竟一发不可收,终于半年前铸下大错,侥幸得深水山庄庄主援手,才省下牢狱之灾。感激之下应庄主之邀入住。庄主待我,处处有长兄风范,庄中境地,件件如长兄亲持。清晗一介漂泊之身,得义兄如此,还复何求?从今日起,江南第一傲骨清容公子已不复存,只有深水山庄一子清晗。我与义兄从今日起生死同衾,命运同舟,如违此言,就如此杯。”

音落,清钟有声。长指一伸,几上瓷杯被握在手里。刚欲掷下,一只大掌横支过来,把他连手带杯包住了。

堂下却早已一片哗然,清容公子以前在他们心里是个没有过去的人,如今听他娓娓道来,竟然平淡如许,而云湖会上那惊艳的折剑一幕,更不可能是有这样平凡背景的人可以使出,让他们都有点不敢置信。

不解地抬眼,恰好撞上萧深水直视的眼睛,冷定如清晗,也顿时被里面暗涌的东西一震。

“晗弟,话,为兄的接受了,这杯要留着。”说着一抽手,杯子被拿去,只留一丝余暖。

清晗的怔忪只是一忽,又回复一脸平静。进而,退后一步,神情冷淡,“义兄,是清晗逾越了。不胜感激之情,怎能由一个杯子就能表达?”这话不轻不重,却堪堪落入众人耳里,议论一停,气氛一时有些奇怪。

萧深水不紧不慢按清晗坐下,“晗弟,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啪,啪,啪”,一片静寂中,左边响起一串掌声。“真是兄弟情深,令人感动哪。深水山庄萧庄主声名,我等早就得闻,瞻仰不已;清容公子更不负我所想,竟是天人之姿,不枉我们千里迢迢走这一趟。”原来是先前的白衣人,眉目深邃,轮廓鲜明,肩阔身长比萧深水有过之而无不及。说话间,一双眼还是放在清晗身上。他一站立,两旁一般打扮的人也迅速站起,态度恭敬。

“骆先生如此想,那真是再好不过。”萧深水说的客气。看他对这人十分有礼,令清晗心里蓦然一明。终于明白那股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何而来,现在正是南方丝绸买卖的旺季,金陵也不例外。如果他记得不错,骆家庄远去金陵几千里,是关外中转丝绸生意的大户。他身在宫中那段日子,曾随皇帝在京城远远见过这人。

只见白衣人手心一抬,身侧人马上递上一张纸。他别有用意的看清晗一眼,“萧庄主,你这义弟来历不浅,我对中原文化只知粗略,但能写出这首别君侧的人,绝不是池中之物。”

他一转头,恰好对上清晗沉澈的眼光,竟然有点不自在的别开去。

堂下众人却鼓噪动作了,清容公子的武功傲气他们见了,诗却是听都没听过,可见萧深水把有关清晗的消息压得有多密不透风。更是有人忍不住高叫,“冒昧请问萧庄主,那幅清容公子所赠丹青可否让我们也开开眼?”

萧深水没有说话。白衣人却是一笑,“诸位英雄少安毋躁,萧庄主刚刚给我看了这幅传名之作,确是江山如画,万点灵动。”身后赭衣人递上一只卷轴,他接过解开绳结,画立刻垂下来。

一阵惊叹。

“形尽而神不灭”,江南五大家之一湖州洛家长子——洛迟抚须,眯了眼细看,“非胸有丘壑不能画出这细腻中彰显豪气的画来。”

旁边一中年儒生点头,此人是宣安齐家家主的族弟——齐建之。齐家家主既无主见,性格也懦弱,全靠族弟齐建之打理世家事务。

旁边的冷瑄面无表情。

更旁边的苏钰一脸沉静,不语。

这时萧深水暗暗用内力在清晗耳边轻语道:“云湖一别,我是想着你的这首诗,才真起了勾勒江山的念头。这幅江山图,是你所有画里我最满意的。”清晗没有做声,这墨迹和纸的成色,还非常新鲜,是几日前所作。他心念电转,萧深水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的确给了他一些暗示,但是聪明如他,怎么会如此轻易把自己的真实野心透露给自己?即使昨晚自己已经表达出了最好的“诚意”,然而这份信任,还是来得太匪夷所思。试着手指动了下,萧深水却握得更紧。

众人正在琢磨这画中用意,凌齐从侧廊过来,附在萧深水耳边说了一句话。

白衣人把画收起,安然坐下。留下议论纷纷。

萧深水仔细把清晗的手裹在毛裘里,站起来,微笑起手,“好,今天荣幸之极,有一位名倾一方的故人正游览金陵,也顺便到访庄门,说起来,还是义弟的同辈。御风,还不快去迎客?”

话未完,门外脚步声疾,闯入的是一袭暗红衣裳和一阵淡雅香氛,待看清少年的脸,不禁有人在心里叹息,这样长相,可惜了这风流的身姿。

清晗的五脏六腑开始痉挛,这人,他认得。面上却一片平定无波,看向门口的“故人”。那不仅是和萧深水一起帮皇帝打天下的故人,也是为皇帝禁锢白鹤使清无紫出谋献策的故人。

少年并不急着进门,“萧庄主,我来拜庄,你竟然不行亲自迎接?江南第一庄的礼数实在欠缺了。”

萧深水听了这明显放肆带刺的话,只朗然大笑,步下矮阶,道:“安天爵,你这不是已经到了么,我倒是极想得到这荣幸,可惜已经没有机会啊。”

座中人都一惊,安天爵,即京城第一爵。据说曾是真宗座下第一谋士,皇帝钦赐头衔府邸,并享免上朝,觐见圣颜免行跪礼待遇。更一度让人揣测,他就是真宗推迟选妃的原因。如今一见,虽不如清容公子那般美得脱俗,却别有一种无心的狂狷风情。

少年一笑,明明平凡无奇的脸上却折射出一道难以言明的光芒,一瞬间甚而盖过座上苍白冷然的清晗。“萧庄主真会说话,明明是借口,经庄主之口说出来,就是让人气不起来。”

萧深水笑笑,不以为意。

接下来,安天爵被安排在上席。萧深水与清晗撮香对案,简单行了结拜之礼,宴席即可被安排上来,觥筹交错间,这些平日刀口剑尖讨生活的人也暂时放下各自的心思,猜拳行令,好不热闹。

而上席这边,则相对安静矜持,苏珏抿了一口酒,便托词说身子不适,出门透透气。

清晗一直维持着淡笑,与萧深水一起轮番和客人敬酒,而宾客敬两人的酒则大多都进了萧深水的肚子。这期间,萧深水都紧紧握着清晗的手,握得生疼,而清晗却眉也不皱一下,仿若未觉。

安天爵在上首,以惊人的平易近人和身边的世家大贾寒暄笑谈。一双眼却时不时飘到清晗身上,眼中光芒深邃难解。

萧御风静静的喝酒,一手的拳头却没有松开过。

萧深水看着因为酒水脸上泛出晕红的清晗——尽管清减了许多,脸色也大不如前,但是,两年前那个舞剑挥毫,叱咤惊傲的少年已经在心底再度鲜活起来。

两年前,十年一度的金陵云湖会,在春刚临的三月。云湖会兴起于前朝,由江南武林名家轮流主持承办。本是江湖人士同聚一堂切磋玩乐的一大盛宴。却不料,在一次会中出了个文武仪容皆凌驾众人的后辈——渊轻甲。轰动一时之际,主持大会的扬州苏家送了他一个江南第一公子的名号。这往后,云湖会迅速变成了武林中年轻人争夺“江南第一公子”的擂台。可惜,后来的所谓“公子”,无有人能出渊轻甲其右。

每到大会举办前夕,金陵府内外城戒备森严,实行宵禁。客栈爆满,长街走马逛店的年轻公子瞬间多了几倍。姑娘家迎来了十年来最八卦的时刻,连垂髫小儿谈论的都是哪个客栈的哪位小哥儿今天又被人不明不白“请”出了金陵城。

今年这次,是南明以来第一次。改朝以后,铁马冰河的洗礼让昔年六大名家只剩四家。迅速崛起的深水山庄后来居上,拔得头筹,作为第五家接手了此次大会。

云湖会的“公子”之争有八天的文会,十二天的武会,剩下十天,由各人自展其他才学。

到了这两天,云湖会的前段已经落幕。文争了武也斗了,最后的自展才学五花八门不知所云,只让特地放下纷繁事务来过个眼的萧深水觉荒谬透顶。

台上是归藏门燕门主的独子,据说是今年最有希望获得名号的。听了一会,白衣少年故作姿态的吟弹让心情更添烦闷,正准备退席,一声嘲讽的笑使全场人的注意力都掉往西南座上。他也偏头,从特备的楼座往下,看到了笑声的主人。

“我说,十二钗的姐儿唱的比兄台好听的多了。”坐得很低手持酒壶的背影,声音清雅灵动,说出的话却刺耳之极。顿时一群人哄然大笑。笑什么?十二钗是金陵最有名的青楼之一,里面只有女子,且大多有副好歌喉。这话,是□□裸的侮辱了。

座上其他名家名派都没有笑,只是脸上神情各异。

“御风,等等。”摆手制止了身后人欲唤人清场的举动,他饶有兴味的看向场下。

“你说什么!”古琴铮的一响,台上少年霍地站起,一手指向台下那边厢,一手抓住腰间剑柄,大有受辱一拼的架势。

“我说你无耻。”

“你!你说什么?!”

那人慢慢从西南角座上站起来,侧过湖白旧衫,抬头,一脸的冷漠如霜。“无耻之人首先贵在无知。”

那清高孤绝的姿态,根本没有把人放在眼里,台上少年更加恼羞成怒。几个前几天文武会获得优胜的也纷纷起身,目带杀气扫来,却都一一被身旁长者按下。楼座上的人都没有发话,他们亦不想自己麾下子弟莽撞多事。

这边萧深水见了容貌,心里惊异,脱俗的水气缠上眼眸深处,仿佛他就是站在那里,周围都散出淡淡的白光。这样的人,这张脸,真是和他犀利的话毫不相符。

台上台下一径愣了,好一会,少年才记起他是要还口的,“混账!你是何方弟子?师承哪门哪派?!”

他得到的回答是一声嗤笑,“清晗没门没派,父教母养。”这话又引起一阵骚动。因为按规定,没有派别的弟子是不可以参加云湖会的。

“你!我看你就是混进来闹场子的!”台上少年涨红了脸。

“呵,那就算是吧。一首乌衣曲,唱出的是且肆偎红倚翠,看来江南人都是醉死的。”一口酒倒进嘴里,长袖擦擦嘴,“醉死在云湖会上。”在众人惊愕的眼光里,自称清晗的少年放下酒壶,一晒,下面的话更是放肆,“现在是时候挂白丈,点白蜡,默哀下葬了。”

一片哗然,人头攒动,不少人忍不住都站起来,开始有叠声的怒骂。

“爹!”一直隐忍不发的萧御风急了,“这小子真是无法无天了!”

“沉住气。”一旁长须白眉的道长双目微眯,“这是个聪颖可嘉的后生。他这样说,必定有他的理由。”此话一出,在座的都是老江湖,早已不是年少气盛的年轻人,都各怀心事地微笑点头。归藏门主捏指成拳,气势欲发,却最终没有动。

眼看萧深水也不置可否,萧御风只得退在后面,心里不屑,再怎么聪颖,不还是为了争个名号这样费尽心机……也不见得高明到哪去。

正在不平,下面突然一片惊叫,接着一片喝彩。

萧御风马上定睛往下看,台上的少年公子不知何时已施展轻功,举剑立于西南角座上,剑尖离对面一袭湖白不足一尺。

“你是个什么身份,敢在这里嘴巴不干不净?”少年脸色在人群鼓噪下已经有一丝兴奋的狰狞,“别以为姑娘家的脸和一张刁嘴做噱头,就可以捞个声名,有种的,就和我们比试比试,看看你除了会损人,还有什么本事。”

“我不和你比。”对手的反应冷淡到极点,甚至还捏着酒壶没放。

少年剑尖一逼,“你怕了?”

“我不想杀你。”根本不顾几乎就在颈侧的冷色金属,清晗眼底也浮起薄薄一层霜,锁住对面少年的。

少年的手微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这种藐视终于让他铤而走险,咬牙一剑刺出,“狂徒,看剑!”

回身避过,清晗猛地一个甩袖,少年只觉颊边一凉,下意识收剑护头,一手摸上面皮,大骇,“你,你洒了什么过来?”

“第一招你便输了。”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的空酒杯抛下,清晗看也不看他,“你这样的,尽早进了南馆,自有一堆江南第一公子来捧你的场。”

抹去脸上酒水,在笑声中少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当下收起急进之心,煞气暗运,一声不吭蓄势奔来,使出的竟然招招都是夺命的招数。

眼见得湖白的背影已经被剑光封住退路却还不动如山,众人即使都是观望,心也不由都悬了起来。

只听嗡的一声长鸣,长剑去势正急,却被突然满盛的白光卷入,场中观者无不抬手闭目。待光华弱去,首先出现的是洁白修长的手,长剑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奇怪姿态被反握在这只手里,青光幽然,映出蓦然阴冷的容颜,仿佛冰棱也不足以形容其冷,夜昙也不足以衬托其高,众人顿时想到了一个在北地已经消失的名字——千幽山门白鹤使清无紫。直到冰凉的声音倾下,才让人跌落凡尘,“再苦苦相逼,我说不定真杀了你。”

萧深水心头一震。脑中不知为何闪过半月前御风呈上的一首匿名诗,说是诗采斐然,但是涉及忌讳,让他亲自定夺。当时看过,先惊艳,再慨叹,现在想起,一字一句,当只有眼前音容能镌刻所成。

再视,先前少年正呆怔看向地上已经失去光芒的剑,嘴里喃喃。不一会有人过去,欲扶了他起来,被他狠狠一推。他慢慢站起来,径自擦了擦嘴角鲜血。这时,归藏门主燕十六悄然离座,急急走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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