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重任交付（1 / 1）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挡上来？”苏新月只觉得鼻尖翕动得异常困难，眼里的泪水如同山洪一般地倾盆而下。
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为她挡住这致命一击的人是那个她一直怨怪的人。在她的眼里，这个人就是个自私，虚伪，心机极深的代表。她冷血，可以不顾亲情把新月送给史天王，把丈夫关进冰冷的牢狱，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去阻挠新月的爱情。
她怎么可能救自己？她怎么可能不顾性命地救自己？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苏新月心内一紧，十指指心就好像同时被筝弦割破了，撕心裂肺地疼。
“居然会呆住，你叫我怎么放心把玉剑山庄交给你？”杜先生语调很轻，言语依旧是责怪之意。忽而闭眼，皱眉轻咳一声，血喷在了一旁的石壁上，触目惊心。
“——娘，你没事吧？！”苏新月脱口而道。
“把眼泪擦掉，玉剑山庄的人不允许软弱。”杜先生斜睨着她，一口气说完，又喘息不止。
苏新月用力拂去泪痕，咬紧下唇：“娘，你，还好吗？”
杜先生喘了口气，轻声道：“你爹到底没教好你，江湖出道也快半年了吧，连哪些伤势可救，哪些不可救也分不清吗？”抬眼看去，又道：“我说过了，玉剑山庄的人没有眼泪这一懦弱的东西。”
“我知道。”苏新月颦眉，唇间已咬出一丝淡淡的血痕。
“看来从今而后，玉剑山庄的一百多号人只能交给你了。”杜先生苍白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少见的柔和，她凝视着新月的脸，记忆中，这好像是第一次这样地认真地看她的脸。
她一直抗拒着这样的一张脸，这张洋溢着美丽和青春的脸总是不断地提醒她那段无法磨灭的痛苦记忆，她也不可避免地疏离着她那越出落越像她的女儿。楚留香说对了，她到底是一个失败的女人，无论她是如何高段地对付了倭寇，她都无法做到和常人一样，坦然面对自己的丈夫和女儿。她的确，是个可怜的女人。
“娘！别胡说，我怎么可以承担这么大的责任呢？你一定没事的。”苏新月握住那渐渐散去常温的手。
“你不可以也必须担着。这是你生为玉剑公主的责任。”杜先生把“责任”二字咬得极重，渐渐散开的瞳仁带着一种悲戚和愠怒：“你没有见过倭寇鱼肉百姓的残酷，你没有看见抗击倭寇战士海浪裹尸的壮烈。但是，你既然身为玉剑山庄的下一任主人，你必须撑起整个抗倭的大业！”
重重的咳嗽声，又是几口鲜血喷出。
“对不起，娘原本是想为你挡一切风雨的，让你能够和寻常女儿一般做自己愿意做的事，爱自己想要爱的人。可惜你还是被卷了进来，而且现在也必须由你去继承我未尽的责任。”杜先生的眸光淡若天边的浮云：“现在朝廷急需兵饷去抗击倭寇，将士们风餐露宿也还在和侵犯领土的倭寇们拼命。你记住，无论如何，都要拿到宝藏，上缴给朝廷。不能让将士们拿命去和倭寇拼的时候还饿着肚子。你懂吗？”
“我知道的，我会的。”苏新月用力点了点头，握着的手一丝一毫也不放松。
“到头来……原谅娘，不能再为你挡风避雨了。你还是，必…须…承担。”
手的温度已经完全散去了。僵硬的脸上隐隐带着淡淡的满足。
“娘！娘！娘！！！”苏新月用力抱住那具已经不能再动的躯体，好久好久都没有动一下。风吹起杜先生略微发黄的裙角，寂寞空响。
怎么就这样了？刚刚她不是还数落自己不许哭吗？
怎么就这样了？不久以前，她不是还布置任务非要她跟着史天王找碎片吗？
怎么就这样了？不久以前，她不是还用寒冷似冰的目光洞穿她的每一寸吗？
怎么就这样了？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这样？
“小苏……”楚留香的声音响在耳畔。
苏新月慢慢放下杜先生已经冰冷的身体，眼神空洞地看了看他。目光移向慕容贺那呆滞的表情，很快聚集起来，犀利如刀锋。她顺手就拔出了一旁一个人的佩剑，悲愤地一剑就刺过去。但是，刀尖居然被楚留香架住了。
“你放手！我要杀了他！”苏新月暴跳如雷。
“小苏，够了，死了那么多人还不够吗？”楚留香厉声道。
“不够，他死了才够。”苏新月剑又进了两寸：“你闪开！”
“你别闹了，杜先生的任务你忘了吗？”楚留香反问道。
“我没忘，我杀了他就去翻遍慕容山庄，我不信我找不到。”苏新月眼眶已经红透了。
楚留香用力压下扇子，“铛”的一声，剑断成了两截。苏新月怒火攻心，脚步本就有些虚浮，被力道一震，一下子便坐了下去。
楚留香转向慕容贺，轻声问道：“你刚刚说得，可算数？”
“老夫从来不说假话。”说这话的时候慕容贺居然一点也不脸红。
“那么，可以出来了。”
“妈的，老臭虫，你总算让出来了，你给得好差事，压下来个女的还不够，还压下来个男的，可把本大爷压死了。”胡铁花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他身后，两个彷徨的年轻人牵着手慢慢地走了出来。
胡铁花本来还很生动的表情出来一下子石化了，因为所有人都用一种近乎看神的眼神看着他，当然除了楚留香。
“慕容庄主，你说过的，那么请成全这两个人，他们本来是该得到祝福的一对，何必非得要逼得他们二人跳悬崖呢？丧子之痛和成亲之喜，慕容庄主应该懂得选择吧。”
慕容贺动容道：“香帅果然布局精妙，棋高一招。我愿赌服输，慕容山庄的残片，我会双手奉上的。各位，今日成亲大典稍后继续，愿给慕容贺一个薄面的，请留下来喝几杯喜酒，若不愿，请到账房领取回程的银子，就恕在下招呼不周了。”
各路人马看完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终于有个较为圆满的结局，渐渐散去了。悬崖上一片荒凉，苏新月跪坐在杜先生旁边，背对着楚留香道：“楚大哥，你一切都料到了。为什么我娘却——”
“小苏……”
“我想不通，我真的想不通。那两人既然都安然无恙，我娘究竟为什么而死？她这样做是不是傻得可以？简直是一文不值。”苏新月嘲弄地翘起嘴角，脸上抹不去浓浓的哀伤
“小苏，不要这样。其实，杜先生也许只有在拼了命地为你挡住那一掌的时候，才会回归到最本真的母亲的身份。像她那样高高在上的人，也许只有在那一刻，才能体会到亲情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楚留香看着杜先生残存的笑颜，淡淡的语气一丝扼腕。
“可是，她是无辜的，她根本就不该死不是吗？那两个人都没有死啊！现在我连个恨的人都没有，我唯一能够恨的就只剩下我自己，她是为了我才死的。”苏新月一字一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握紧成拳的手紧紧地抵在胸口。
“那你还不如恨我，是我没有早一点托出一切，才——”楚留香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刺痛：为什么一定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呢？
“楚大哥，你先下去吧，我想要静一静。”苏新月没有回头，至始至终都没有回头。她怕自己真的会不能自持地跳起来大声责问：“你为什么不早一点托出真相？为什么？”然而，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杜先生永远都不可能醒过来，不可能了。她就算有多么想告诉杜先生，自己错认了她，错怪了她，她也不可能听见了。
死亡就是一个永恒的休止符。
苏新月的眼里涌出了一串串的晶莹的泪珠。对不起，杜先生，请允许我再脆弱一次吧，今日之后，我就要秉承你的遗愿，去担负起整个玉剑山庄和抗击倭寇的大任。
苏新月突然觉得肩上的担子重了千钧，未来的日子她看不情属于自己的轨迹。
背后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我不是叫你走让我一个人清净清净吗？”苏新月有些恼怒地回过头去。
薛穿心面无表情地站在她面前。
“怎么是你？”
“我来拜别一下杜先生，她是我这一生到目前为止最尊敬的女人。而且，你一个人能把杜先生的遗体抬下去吗？”薛穿心反问道。
苏新月淡淡地摇了摇头，道：“我可以的。娘生来就有洁癖。”苏新月转过头去，看着杜先生紧闭的双眼，姣好的容颜，柔声道：“相信，娘她一定不愿意被别人碰了她的身体。”
“那么，可否让我送她最后一程？”薛穿心问道。
“无碍，你看着就好了。”苏新月点了点头，在薛穿心的帮助下，让杜先生可以牢牢地被固定在自己的背上。
杜先生，您的女儿玉剑公主送您最后一程，请您尽情享受最后一刻真实的亲情吧。虽然我不是玉剑公主，可是您交代的事，我一定会尽我的全力去做的。
薛穿心看着她一步一步蹒跚地走着，目光始终淡淡的环绕着。苏新月一路都有些轻咳，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突然一阵剧烈地咳嗽。薛穿心及时地递上了帕子在她的嘴下，淡然说道：“你两只手都不能动，也不至于随地吐吧。我就当尊重杜先生，也帮帮你吧。”
苏新月本来万分感激的心情直接被他的话剪掉了一半。
薛穿心没有再跟下去，目光落在帕子上，痰中有血，小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