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1 / 1)
豪华的长车准确地在会议厅似的庞大圆顶建筑面前停下。车门打开,长长的红地毯一直延展入内,穿着素雅衣裙的林悔旁边同样是一身白色休闲服的蒋彬。这件衣裙还是临时去买的,林悔本身并无裙类物品。但随着走进古色古香的大厅内,浮华惊梦的世界里不断进行的——香衣髻影、行著款款的绅士淑女们的无边风月,让穿著随意的他们看起来颇为...寒酸。
一身火红的低胸丝质礼服的金发美女向他们婀娜走来,她露出大感兴趣的目光,上下打量。一口白牙露出,不怀好意地调笑道:“主角终于到场了。”
林悔张了张嘴,才回过神来,她微闷道:“我以为比赛仅是两人的事情...”
janice笑了,妩媚地撩拨一下波浪的金发,光芒闪耀。
看着一身衣裙恍如地摊上捡来货的林悔,janice胸前傲人的身材挺了挺,故作难过地说:“我还以为你会满意我的安排。毕竟多些观众不是更有趣吗。掌声可是表演者的生命。再说了,他们为此引发的一场盛大的赌局。我也很感兴趣。你,不介意我赌注买自己赢吧?”恶趣的目光从林悔身上溜到了蒋少爷白皙的脖颈间,仿如盯紧猎物的蛇。
林悔还没来得及答话,一旁的蒋少爷彬彬有礼地出声:“希望我们也有这个荣幸下注,”他眼底带着笑意,语气无比的温柔:“我们赢了,赔率更会大赚一笔。”
“哼,”金发美女脸色一变,随即又平和了。她媚惑地笑道:“真想看到你被绑成礼物送到我面前。那一定很有趣。”
蒋少爷微微一笑,未言片语。黑眸中波光微动,衬着白玉似的脸庞,越发地迷人。
这边聊得火花四射,那边比赛的准备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随着报幕的司仪长长地介绍了三位评委音乐界德高望重的泰斗级人物后,正式进入比赛阶级。
圆圆的舞台中央,是一张华丽得奢侈的三角架钢琴,火红的琴身配着从上打下来的灯光,如同浴火的凤凰,烧灼着世人的双眼。
而呈阶梯状走向的观众席上无一例外的都是衣装华丽的男男女女,男人的袖扣上的钻石闪着光亮,女人的脖颈上也都金芒璀璨。这是又一场上流社会的无聊赌局。这个会场的准入门槛非常高,幕后庄家设下的这个赌局让整个上流社会都趋之若骛。黑帮的千金对上平民卖鱼女的比赛?这么新鲜又稳赚不赔的赌局谁也不想漏掉一脚。
“我先来?”金发美女诱惑地回眸一笑,虽是征询的语气但一束耀眼的灯光早已打在她的身上。灯光随着她身姿曼妙地从最外缘的观众席一路款款而行,万众瞩目,风情无限。
当她走到舞台上,一身火红的她和整架火红的钢琴连成了一体,耀眼夺目,骄傲如凤凰展翅。
她微微欠身鞠躬,本来惊艳极了的观众席鸦雀无声,突然爆发了一阵热烈的欢迎掌声。
她抬手制止,掌声从小到慢慢消失后,她才又欠了欠身,姿态优雅地坐到了钢琴前。
这次和林悔之间类似于挑战的比赛。她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之所以要搞出这么大的排场,是怕赢了之后蒋彬不认账。如果有这么多达官贵胄的见证,就不担心他到时会落跑。
这次的比赛题材不限,可原创,可参仿,可用任何名家的作品,随意发挥。
她的手腕提起,手指轻触在琴键上,嘴角慢慢噙起一抹冷笑:认输吧,林悔!
台上的一串暴风雨般的强音,接着音符强度和频率不断加强,一气呵成,听者都随之进入了疯狂的境界,那声音、力度、气势不亚于任何一个钢琴大师。
“肖邦的《降B小调第二钢琴奏鸣曲》。”观众席外的林悔不自觉地喃喃自语。这是一首很难的曲子。手指上下,特别是触键动作要快,要敏捷,结合音乐中的渐强,渐弱、轻重缓急的处理,句头、句尾、乐句中的高点不仅要体会,乐句中的强调音、非强调音和语气,节奏的伸缩和变化,种种音色的变化与层次全都要一一掌握好。
而蒋少爷也集中精神地望着台上,目光若有所思。
正在沉思中的两人,丝毫没有察觉渐行渐近的两道身影。直到了面前,又被小小地惊了一跳。
入目的是,一身得体西装的黑帮头子,和他身边的高贵典雅的女伴,当然那个女伴一脸不情愿的样子让人看起来非常熟悉。
“希望我们还没错过好戏?”昏暗的小灯光下,也能看见黑帮头子笑露的白牙。
他的女伴躲在他身后嘲讽地嗤道:“好教授,我可没想过助教的工作还包括了这个?”
蒋少爷不由地眨眼,狡黠地笑道:“藏头露尾可不像你的风格哦,木美。”
木美从黑帮头子的身后转出脸来,在他身旁站定。一脸写满被强迫的意味。
林悔这才发现是木美,她一身淡色纱裙,微拢起的头发用发冠箍住,另有几丝俏皮的发丝松散下来,脖间挂着一个爱心吊坠,整个人素丽甜雅,美不胜收。
她的手被紧攥在黑帮头子的大掌中,欲挣脱不开,一脚狠狠地踩下去,尖尖的跟在那双高贵的皮鞋上几乎刻出个洞来;黑帮头子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强行搂紧她的*,往上提了提,让她就算张牙舞爪也够不着地。
黑帮头子俊美的脸因疼痛扭曲了一下,勉强笑道:“咬人的小猫儿,嗯?两位,失赔了!”向两人绅士地微欠了欠身,提溜着手中的美人儿往观众席间订好的位置走去。
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下身来,转头邪气一笑:“我买了你赢。你会赢吧?”
蒋少爷不置可否地摊了摊手,黑眸灿若星辰,但笑不语。
林悔哑着嗓子,不太真诚地道:“尽量。”
黑帮头子看着特别小气的这两人,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他手改成搂住女伴的腰,以防止她做出什么小动作。这一次真正地走向位置,再无任何停顿。
目光再移回到台上,恰好是接近了尾声。在疯狂地力度后,抑扬而止的辉煌刹那结束该曲,全场立即爆发出难以遏制的热情,掌声震耳欲聋,众人的目光热烈地投向台上,就像看着白花花的钞票从天而降。
“到我了。”林悔平白地说着,昏暗的小灯光下看不清表情。
蒋少爷望着她,黑眸如潭,笑道:“好。”简单的一个字,林悔却听出其间鼓励的意思。
林悔从还未平歇的掌声中,穿过观众席走向台上,掌声依旧热烈,却不是属于她的。
这是另一个女人的荣耀。林悔抬眼望向台上,那个金发美女正傲然而立,脸上挂着骄傲的笑容,她直直地对上林悔的目光,露出前所未有的挑畔,仿佛得意地在说:你行吗?
林悔不疾不缓地走着,算不上仪态万千,她修长的腿和挺直的脊背让她不卑不亢地站在了台上,就和金发美女并排一起。金发美女笑得如同胜者:“学会挑对手很重要,嗯?”
“你说得对。”林悔也笑了,只是丑丑的五官再加上细细的眯缝眼让她整张脸说不出的古怪。
金发美女奇怪地望她一眼,然后风姿娉婷地走下台去。
掌声仍未停息,直到众人发现台上早已换了个主角的时候,才慢慢地止歇了。
对于这般截然不同的冷落待遇,林悔也不甚在意。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强者为王,美貌如花,兼智慧并重,自然该得到一切的拥戴。
她也半鞠个躬。然后缓步走向仿佛很久没有触摸过的钢琴。
远远地看,这个钢琴就像一团火,可以融化整个世界的羁绊。但走近看,才更为惊叹。
这架Blüthner钢琴是世界上仅存的王者。它经过战火的焚烧,经过岁月的治陶。最后才锻造成现在这样的高姿态。看来,这场比赛,janice的确是下了重本的。
林悔带着恭敬的态度试弹了几个音。
一架钢琴,你无法事先就断定其音板对弦的张力和拉力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它可能会发出非常洪亮而优美的声音,但圆润柔美才是它的最佳状态。
这架钢琴无愧为王。
林悔满意又带些着迷。望着它,就像望着时空的裂缝回到了过去。弹钢琴不是她最喜爱的,但也算是第二爱好。毕竟当时作为蒋家的独生女,是承担着接受一切全面的教育,包括礼仪,社交和一些乱七八糟的本领。
舞台司仪再次咳了一声,小步地移到这边,低声道:“林小姐,可以开始了吗?”
林悔望向观众席,一片静穆,提前敛好神色的众人仿佛正在等着看一个天大的笑话。黑压压的观众席上座无虚席,但从台上这么光明的角度望过去,甚至看不清任何一个人的脸。他们就像融入黑暗中的灰尘一样虚无。
但林悔还是感受到了目光的注视。只有一个人的注视。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手指摆好起势。默然一秒,然后手指健壮有力地弹了下去。
“不要弹任何一个自己不喜欢的音符。”如果过度强调技巧,而对于时代背景等音乐背后的东西了解不够,音乐是没有任何表现力的。
是谁在耳边轻声地耳语?那些自己以为忘记的事汹如潮水漫来。昨日学琴仍历历在目的情景,今日已是永恒得如同隔了一个世纪。她是谁?谁又是她?
蒋琳琳,这个曾经用惯了的身份在这一刻仿佛又重回到她的身上。受万人注目,被无上尊崇。
如果神亦有灵,那么就祈求弹琴的这一刻永远不要停止...
林悔忘情地弹着,手下飞舞的不是音符,而是蒋琳琳的回忆,于今生半世纠缠。
布拉姆斯的《第二钢琴协奏曲》的末乐章,一曲终了,整个会场寂静,久久无声。不知怎地,前排的一个老太太泪流满面。
半晌,舞台的司仪体贴地送来一张纸巾,满脸敬重地道:“林小姐。”
林悔仍是愣愣地坐着,司仪又尴尬地咳了一声。林悔终于回过神来,望向台下黑暗暗寂静无声的观众席,恍如一梦。
她呆呆地接过纸巾,司仪不断地眨眼示意。她摸向自己的脸,发现早已濡湿一片。
那个老太太向她友善地微笑,举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林悔的名字,接着,她左右的两个人也都举起了相同的牌子。
这是...
“恭喜您!”司仪骄傲地拉她站起,大声,响亮地向全场公布:“这次的赢家就是林悔!”
全场仍然一片寂静,细心地留意,还能发现人人一张哭丧脸。当然,这场赌注本来就是一面倒的局势。谁能料到这之外的结局?损失了钱财的众人确实开心不起来。整个会场陷入了一片低气压。
当然,也有人例外。
比如正咧开嘴眉开眼笑的黑帮头子和被他诱哄着不服气的女伴。
以及,明眸中闪着一抹笑意的蒋少爷。
janice不服气地冲到评委席,碧绿的美眸瞪着老太太,语气不善地道:“你们不公平!我要换评委!”
老太太也不着恼,和善地道:“你也很棒,孩子。只是她做到了!只有短短几句双三度音阶——这是许多钢琴家不可逾越的天堑,它的连接是那样地困难,她却能够把上上下下的音都弹得连贯,极其精妙、极富有贵族气质地演奏出天籁之音;高贵优雅、音色纯净,感情表达真挚自然;深厚的力度与细腻的表现,完美的技巧与如火的热情,”
老太太颤抖了一下,闭上眼仿佛在回味,而后又缓缓地睁开,老眼清明:“她的灵魂里装着一个真正的公主。高贵华丽,无人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