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二章 爱一个人的滋味(1 / 1)
秦木石最近却变得有些无端的烦躁,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上午,他的一个研究生来找他,把自己的毕业论文初稿拿他看。他只翻了几页,就忍不住发火,“你这写的是什么啊?我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要注意论文质量,你这论文能拿出去给人看吗?”说着把论文重重地扔在了桌子上。他一向是个温和的老师,很少发脾气,这次突然动怒,吓得学生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木石才觉出自己的失态,重新拿起论文说了句,“你先回去吧,放在这儿我再看看。”
学生赶紧走了。剩下他一个人在屋里更是无比气恼。悻悻地在椅子上坐下,想想又站起来,拿着杯子去饮水机上接了杯凉水,一口气喝下去,才觉得好了些。
他也知道最近自己脾气有点大,但知道归知道,可就是控制不住,一点小事也想发火。
应该是跟笑初有关吧。他想。
因为她,他才会从原先那个众人眼里温文儒厚的中年教授变成现在这样,情绪多变,忽喜忽怒,疯疯癫癫,简直像个初涉爱河的少年。
说起来也实在是奇怪,无论他的情绪有多么不好,只要一想起笑初温柔的笑脸,所有的烦恼和焦躁都不翼而飞了,那种感觉就像是最炎热的夏日午后突然吹来的一缕凉风,拂面而过的瞬间,清新宜人。
其实最近他们见面并不多,笑初这一阵子很忙,又要上课,又要赶她的课题,还要忙着准备几门公共课的结业考。所以也没多少时间能见他了。但电话还是每晚都要通的。多半是晚上九点钟左右,她准时打来,跟他聊聊今天看了什么书,课题进行到哪里了,或是又遇到些什么有趣的事,有时候,也会问问他的文章写得怎么样了?提醒他不要总是熬夜,要按时吃饭。
他总是很听话地答应着,无论她说些什么。
这是他每日里最期待的时刻了,听着她在话筒里软语温存,巧笑嫣然,他会觉得生活是如此幸福。
他是爱她的,这一点再清楚不过了。
在遇到她以前,他曾经以为他与柳云英也就算是爱情了,她追了他一阵子,他也觉得她挺好,然后很自然地就在一起了,顺理成章地结婚生孩子过日子。一直到现在。尽管他们从来没有爱得死去活来过,可是他原先一直觉得这很正常,身边的大部份人不都是过着这样平淡的生活吗?又有多少人拥有浓烈的爱情呢?
的确有些遗憾,但,或许有些人注定就不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情吧,毕竟,生活就是生活,距离那些文学作品还是有很大差距的,他常常这样安慰自己。
更何况,对于男人来说,事业和理想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组成,爱情如同童话,不该是男人讨论的话题,稳定的生活才更有利于成就事业。他就是个典型的例子,这么多年,虽然他常常会感到寂寞,但他的事业不就是在这样的寂寞里一天天成就起来的么?
然而命运却偏偏是一出带着讽刺和调侃意味的悲喜剧,在没有任何预知的情况下,突然给他开了个不小的玩笑。
就在他人到中年,就在他早已不相信爱情,感情已逐渐麻木之时,他居然会遇到了笑初,他那颗日益苍老的心居然会为这个年轻女孩再一次剧烈跳动。她的一笑一颦,一喜一动都会紧紧地牵扯住他的心,都能引起他灵魂深处最隐秘的喜悦和颤栗。
他对柳云英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想到这些,他不禁有些失笑,难道不是在开玩笑吗?
遇到了她,他终于知道原来世界上是有爱情这回事的,原来书上所描写得那些并非都是杜撰。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相知相爱,终于理解古人所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是什么境界。可是,这一切来得太晚了啊,实在是太晚了。如果他能在年轻的时候,在他有资格爱她的时候遇见她,他将是多么幸福啊。
他想起那天晚上他对笑初说过的话,“你给我一段时间,相信我,我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当时在那样一种令人沉醉的情形下,这句话说得简直就是发自内心地真诚自然,可是一旦冷静下来,他才明白一切并不是如此简单。当然他发誓这句话绝对不是谎言,面对她那双澄澈的眼睛,他怎么有勇气说一句假话呢?
他的确是想要去重新争取一次爱的机会,为了她也为了自己。
那天晚上吻过她之后,有好些天,他的心里都充满了兴奋、喜悦和沉醉。
为什么会这样沉醉呢?是幸福吗?当然是幸福的,只是这幸福有点不太真实。他多么想一直拥有这份幸福,让一切的不真实都变为真实啊。
然而他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他要怎样对妻子开口呢?就算是有勇气开口,他又能说什么呢?说自己年轻的时候不懂爱情?怎么听都像个借口,不懂爱情结什么婚?又不是别人逼着他娶她的,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完全是自由恋爱。
而且,他们不是也有过曾经相爱的日子么?
相识十五年,结婚十二年,纵然是回想起来再觉得平淡,那些过往的点点滴滴也还是无法抹去,就好像镌刻在那些发黄史书上的一页页文字,记载了多少他们曾经共同经历的岁月啊。
在校园的林荫路上第一次牵手,虽然是她主动的,可是他也像触电一般激动不安;领结婚证那天,刚巧下着很大的雨,两个人挤在一把伞下,衣服都淋湿了,依然觉得浑身温暖;刚分到房子时,小小的一间屋又破又旧,两个人买了白灰重新粉刷,沾了满头满脸的灰还相互看着乐得哈哈大笑;新婚以后,下了班,手拉手地去逛旧货市场,他淘旧书,她却喜欢小物件;怀女儿时,他们的经济条件很一般,因为缺乏营养她有些浮肿,他下课后去市场买来母鸡,亲自给她炖鸡汤,看着她让她全部喝完;女儿出生在冬天,很冷,屋里也没有暖气,只好生了个小煤球炉,可女儿的小手却一直很暖和......太多了,他无法再想下去。
在这些他们共同走过的岁月中,柳云英和女儿已经成为他生命的一部份,怎么可能轻易斩断呢?
他又开始踌躇起来。
仿佛是为了打消他的踌躇,笑初的短信在这个时候突然而至。
手机轻快地响了两声,木石拿起来一看,“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他微微笑了,显然知道是谁发来的。
回了一个:“在上课?”
很快又收到回信:“嗯,很无趣的课。你在哪儿?”
他写道:“办公室。”想了一下,又加上几个字,“在想你。”
她回信,“我也想你。”后面还附了个调皮的笑脸。
放下手机,木石只觉得有一阵无法抑制的快乐在体内奔腾,原来,幸福就是这样简单,只要你爱的人说一句“想你”,就能让你觉得幸福无限。
爱情是多么美好啊,他想。有多久没这样幸福过了,他都记不清了。
一个人生活的单调寂寞,事业上升时期的紧张忙碌,以及势单力薄地身处在T大的学术圈里所必须承担的孤独和压力让他无时无刻不感到身心疲惫,除了偶尔听到女儿的笑语时还能感到一些安慰,除此之外,他再也没觉得幸福过。毕竟,事业不能是一个男人生命的全部。事业无法给他这种爱的甜蜜和喜悦。可是,再难他也要去做,他已经无法再逃避了,而且,他也不愿意让笑初觉得他是一个怯懦的人。
过两天,就找个机会跟妻子说说吧,她也早已对他不满意了,或许,她也正想离开他了呢。他多少有些侥幸地想。如果可能的话,也许,在他人近中年的岁月里,他还来得及认真地热烈地隆重地重新地爱一次。
他突然有了一种勇气,热辣辣地直涌上心头。
正想着呢,听到有人在外面敲门,木石走过去打开门一看,原来是副主任赵丁和一研究室的导师李东扬。
看见他,赵丁就笑着说,“就知道你在,东扬还想给你打电话呢,我说不用打,木石老弟一准在办公室。走,出去吃饭去。”
他觉得有些诧异,平时他跟他们的关系算不得多么近,除了教学事务上必须的联系以外,也就是每次开会见面时点点头而已,基本上没什么来往。其实他从心里是瞧不太上这类人的,做学问向来是浮光掠影,只知道不停地发展各种社会关系,算不上真正的学者。
所以他立刻推辞说,“你们去吧,我中午还有事,就不去了。”
赵丁一听有些不高兴,大声说:“有事也得吃饭啊,走,一块聚聚。”
李东扬也在一边说,“就是就是,再忙也得吃饭,要不就是你这大博导看不起我们这些小硕导了。”
这话一说,秦木石也无法再坚持拒绝了。只好锁了门,跟着他们向外面走去。
走出办公楼,就听见李东扬对赵丁说,“我就不开车了,都坐你的车吧。”
赵丁正在高声接一个电话,听到后只是点了点头,摸出钥匙扔给了他。
木石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是要去哪儿吃饭哪,还得坐车。他原本以为不过是学校门口的餐馆里随便聚聚呢。可是都答应人家去了,现在总不能再返悔吧。
李东扬已经把赵丁的车开过来了,一辆黑色的新车,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
木石虽然不懂车,但因为柳云英去年就买了辆二手车开,所以也略知道些车的价钱,而且,眼前这辆车,明显能看出价值不菲。他不免有些纳闷,赵丁和李东扬同他一样在清贫的高校里教书,都是学历史的,而且他们职称还没他高,工资显然不会比高多少的,怎么就能一个个又买房又买车的?哪里来的钱呢?他想不明白。
怪不得柳云英平日里总是对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跟别人相比,他也实在是混得惨了些。他自嘲地笑了笑。
车开出校门,径直向东驶去,没多会就来到一条繁华的街道上,停在一家颇为高档的酒店门前。
赵丁先下了车,又主动帮木石拉开车门,笑着说,“木石老弟,到了。”
他们上了电梯,来到四楼一个豪华包房,赵丁推开门,客气地说,“请进请进。”
秦木石走了进去,却发现里面早已坐了好几个人,有男有女,其中两个是系里的老师,平常跟赵丁关系不错的,有的却很眼生。
这时,有一个年轻的女孩热情地迎了上来,一把拉住他的手,甜甜地叫了一声:“秦老师好。”
木石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手就已经被她抓过去了,他吓了一跳,赶紧把手从女孩手里抽了出来,转头问身边的赵丁,“请问这是哪位?”
赵丁哈哈笑了起来,“她啊,不客气地说,你还得喊声小嫂子呢。”
女孩娇笑着瞪了他一眼,“什么小嫂子呀,真难听,秦老师可是我的老师啊。秦老师,我对您可是仰慕已久了。”
秦木石还是有些糊涂,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孩究竟是何方神圣。
恰好,系里一个老师走过来解围,帮他介绍道,“秦老师,您不知道,这是赵主任的爱人。Z大的高材生,历史系的第一朵花。”
女孩灿烂地笑着,“哪里啊,周老师您可真是过奖了。在秦老师面前,谁敢称自己是高材生呢。秦老师,我叫吴悦,在学校时听过您的讲座,以后还要请您多指教了。”说着,伸出一只白嫩的手来,妩媚地冲木石一笑。
木石避开了她,只是轻轻点头笑了一笑,“你好。”
女孩也没生气,依然很殷勤地招呼木石就坐,还亲热地和赵丁开了句玩笑。
等到大家都就坐以后,赵丁站起来,开始发表演说:“今天难得有空,大家在一起聚聚,都是朋友,用不着客气。我先来介绍一下吧。”
他指着自己身边的木石对众人说,“这就是我们学校著名的才子,秦大教授。各位都认识吧。”
大家纷纷点头。
然后他又轻搂了一下吴悦,亲昵地说,“这个也不用再介绍了,我爱人吴悦。在座只有木石老弟是第一次见,其余都很熟了吧。”众人会意地大笑。
只有秦木石感到很奇怪,他想起有一次系里教师聚餐时他曾经见过赵丁的爱人,是个端庄的中年妇人,怎么现在又变成个年轻姑娘了。什么时候换的?
这时赵丁又向木石一一介绍起席中那几个陌生男女,有一个是教育部的某秘书,一个是学校教务科的副科长,还有一个女孩说也是Z大的学生。
终于介绍完毕,大家开始喝酒吃菜,少不了的就是敬酒。
只见吴悦首先站起来,恭敬地端起面前的酒杯,娇声说,“我先敬秦老师一杯。”
木石虽说不是滴酒不沾,但也只是偶尔小酌,不喜欢饮酒过多,再加上他对这种场合总是有些排斥,所以立刻推却地说,“我不太能喝酒。”
吴悦笑着说,“没关系,我知道秦老师不能多喝,我先干为敬,您随意。”说着,一饮而尽。又倒举过手中的空杯子,笑眯眯地看着木石,以表示自己滴酒未剩。
大家都喝起彩来。秦木石也只好端起酒杯,浅浅地喝了一口。
赵丁知道他的脾气,也没再让别人为难他,接下来是其他人相互敬酒,桌上一时觥筹相错起来。
吴悦显然是个很擅长交际的女孩,蝴蝶一般穿梭在酒席上,敬完这个又敬那个,把气氛渲染得很好。
木石却不太习惯,坐在那儿频频看表,他一向不喜欢这种应酬场合,何况是与一群志不同道不合的人在一起吃喝,就更无趣了。而且,他到现在也没弄明白,赵丁为何非要把自己拉过来呢?今天来的只有他一个外人,看样子,他们早就很熟了。
他不解地暗自摇头。
又耐着性子忍了片刻,他终于站起来对赵丁说,“老赵,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下午跟一个学生约好了要看论文的。”
赵丁一听,很爽快地答应:“好,你有事就先走,咱们下次抽空再聚。哎,东扬,你送秦老弟回去。”
木石连连推辞,“不用不用,很近的,我打个车就好了。”
说着赶快告辞,逃一样地出了酒店。
回到学校后,木石原本是想直接回家的,他下午没课,也并没有与学生约好,刚才不过是找个借口而已。可又一想,上午学生给他的那篇论文还扔在办公室桌子上呢,眼看就要答辩了,写得如此不像样的初稿,他得赶紧帮着修改一下才好啊。所以便转道去了系里。
打开办公室的门,屋里和他走之前一样寂静,这间办公室是他们研究室的几个博导共用的,可是除他以外那些都是老先生,平日里很少来学校,因此就成了他的个人办公室了,平常他和学生谈论文或是接待一些普通朋友都是在这里。
他在桌前坐下,给自己泡了杯绿茶,然后打开学生的论文认真地看起来。看了没多会,还是要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种时候,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的教学能力来了,是不是因为他教书无方才导致学生写出这种论文?可是,今年也毕业的另外两个学生论文写得就相当不错啊,为什么同一个导师,同样的教学方法,却能教出不同的学生来呢?他真是不明白。而且,这个学生平常也算是个聪明女孩,看上去很伶俐的样子,能说会道的,怎么就写不好论文了?显然是聪明都没用到正地方去,光顾着忙别的了。这样一想,秦木石就气得的脸色铁青,手里的论文也看不下去了。
不看也罢,反正这篇论文再怎么看也不能过关。虽然说学校对硕士生的论文要求没有博士生那么严格,硕士论文也不用被收编到全国数据库里,但身为一个导师,秦木石还是希望自己的学生能写出质量高的毕业论文。
他放下论文,抓起桌上的电话,想打给那个学生,让她拿回去重新修改后再送来。刚拨了几个数字,又挂上了,找她又有什么用,他都能想象出她的反应,肯定是先诉苦,说什么时间太紧,资料太多看不过来之类的,要不就是掉眼泪。算了算了,还是他抽空先帮着改改吧。
喝几口茶,他收拾一下打算回家,却听到门又被轻轻地敲了两声,他皱了下眉头,谁啊,不会是赵丁他们吃完饭回来了吧。
无奈地打开门,却一眼瞧见一张熟悉的脸,正笑吟吟地望着他。
他顿时有种意外的惊喜,“怎么是你。”
“我到系里交篇作业,刚好路过这儿,就想看看你还在吗?”
他怜惜地说,“为什么不打个电话呢,我刚打算走,你再晚来几分钟就找不到我,白跑一趟了。”
“没关系,反正我也顺路。”
“进来吧,吃过饭了吗?”
“当然。你呢?”
“哦,吃了。”木石又想起刚才的午宴来了,其实他坐在那儿,光顾着别扭了,还真没吃什么。
木石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又去拿了个纸杯给笑初泡茶,一边很抱歉地说,“我这儿没什么好茶,那听新茶前几天喝完了,忘记从家里拿些过来了。”
笑初正在翻看他桌上那本学生的论文,听见他这话,倒没说什么,只是回过头对他微微一笑。
“这是你的研究生写的?看字数是毕业论文吧。”
“对,毕业论文。唉,别提了,简直不能看。”木石把泡好的茶放在桌上,在对面坐了下来。
“是有些乱,不过观点还可以,再改改就好了。”笑初见他有些沮丧,脸色也不太好,知道他肯定为学生着急了,就安慰道。
“我经常对他们说,文章是写给历史看的,当你的论文被打印出来,放在资料室或者图书馆里,一百年以后,有人把它找出来读了,他发现了错误,是不会原谅你的,不会因为一百年前的历史局限性而原谅你。所以,作为一个学者,一定要懂得文责自负。可是,这些小姑娘,还是左耳听右耳扔。”他叹息。
“她们年纪还小,耐不住性子也是正常的,你不要太着急了。不过,写文章确实要严谨才行,只可惜现在有很多人都做不到这一点,写出来的东西不是东拼西凑就是经不得推敲。我记得周先生也说过,写文章要‘删繁就简三春树,立异标新二月花’,但说实话,要想写出一篇文字和观点都好的文章也的确不易。”笑初轻声说。
“其实,文章都是别人的好,再写出佳作也还是会觉得不够满意。但那是对自己的严格要求,不能因为反正是别人的好就糊乱对付啊。就像这个,喏,写成这样还想答辩。让我狠狠地训了一顿。”
“你还训学生啊,不是都说你是系里脾气最好的老师吗?”笑初笑着问。
“我对学生实际上很严格的,几乎每一个报考的我都要事先告诉他们,想考我的研究生可以,但有几条一定要知道,第一,要想好了,以后都要过着清贫的生活;第二,考上以后,每周一次的研讨课必须要准备发言,谁也不能逃过;第三,要做好被我骂哭的准备。”木石说,表情很严肃的样子。
笑初当然知道他向来都是个好老师,对学生严格要求也是出于关爱和负责的缘故,但她还是故意闭了一下眼睛,叹道,“天哪,幸亏我没考你的研究生,要不然,还不天天被你骂啊。”
“为什么要天天被我骂?”
“因为我是个笨学生啊。”她笑着说,眼睛里闪烁着调皮的目光。
秦木石也被她逗笑了,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刮了下她纤秀挺俏的鼻梁,“调皮的丫头,有你这么个好学生,谁还舍得骂啊。”
他的手指接触到她时,她只觉得有些微的暖意自鼻息间轻轻地掠过,脸上一热,双颊不觉飞起一抹红云。
木石原本也只是情不自禁地想跟她开个玩笑,所以才会像对待孩子一样,溺爱的刮刮她的鼻子。可是,她光洁滑腻的皮肤却让他心里有轻微的酥麻之感,他愣了一下,却发现她正温柔地看着他,脸上巧笑盈盈,眼睛清亮如水。
木石禁不住一阵心神荡漾,就想对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吻下去。她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红着脸悄悄说了声,“会有人看到。”
他这才明白过来,他们是在办公室的窗前。
只好悻悻地转过身,走到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远远地打量着她。天暖和了些,她穿了件淡绿色的半长风衣,温柔恬静地坐在那儿,手里捧着杯茶,嘴角带着个浅浅的笑,像是一片从春天的树林里飘落下来的树叶,清新动人。
不知为何,秦木石突然想起中午吃饭时见到的那个女孩了。
和她相比,笑初是多么沉静脱俗啊。
可是,这样美好的一个女孩,他能有福气拥有她吗?他沉默起来。
笑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以为他还在为学生的事烦心,她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快两点了。站起来,把茶杯放在桌上,对他说,“我得回去了,下午还有课呢。唉,最近好忙啊,每天都有课。”见木石的眼里有些不舍,就再加了一句,“等星期六我去看你好不好?”
他点点头,“好,快去上课吧,别再迟到了。”他开了句玩笑。
笑初顿时想起上次听他的课迟到的事了,原来他一直记到现在,她不禁也笑了起来。
一时间,欢乐像春风一般在小小的屋子里回旋荡漾。
笑初走了,办公室又恢复了原先的寂寞,看着那安静的屋子里式样老旧的沙发,还有桌子上她喝剩下的半杯茶,秦木石忽然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的唇角还残留着刚才未尽的笑容,可是他的心里却顿时变得空落落地。
怎么会这样呢?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依恋起一个女人来了?这可不像是他的性格啊。
以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相当理性的人,对感情看得较为淡然,不至于深陷其中。有一次读《浮生六记》,看到沈复自述他与妻子芸娘新婚后小别三月,再见时两人“握手未通片语,而魂魄恍恍然化烟成雾,觉耳中惺然一响,不知更有此身矣”。当时木石只觉不解,怎么可能会有这样强烈的思念?这沈三白也未免太过夸张了。
他和妻子新婚不久后也曾有过不短的分离,学校派他去外地讲学半年,走的时候,妻子还哭了一鼻子,可他那时也只是有些感动罢了,真没有什么特别难过的感觉,要知道,那时他们可是新婚燕尔啊。
不过现在,他倒是能体会到那种“未通片语而魂魄恍恍然”的感觉了。瞧,笑初前脚一走,后脚他就开始茫然不知所措了。
难道这就是爱一个人的滋味?他不禁自嘲地笑了起来,为自己的这份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