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一章 秦木石回来了(1 / 1)
尹笑初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这辈子还能再见到秦木石。
那天早上,不知为什么她醒得特别早。以前每天都是闹钟叫了好一阵还不想起呢,可是那天偏偏就睡不着,早早地醒了。
她睁开眼,看见天空已经隐隐泛白了,朦胧的晨光透过月白色的亚麻窗帘照进房间里来,一阵阵的清脆鸟鸣也叽叽喳喳地在耳边响起,她伸出手去,从床头桌上摸过闹钟,不到六点钟呢,这些鸟儿倒起得早。
边上的道新睡得正香,发出均匀的鼾声,她转过头看他,如往常一样,睡姿像个孩子,被子全踢到一旁去了,只在肚子上裹了一角。她不禁好笑起来,心里嘟囔了一句,“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轻轻地帮他盖上些被子。不过才是初夏,就已经热得盖不住被子了,南方的气候就是这样。
磨蹭了一会儿,天愈发大亮了。她更加睡不着,索性起来,轻悄悄地走出卧室。
习惯性地先去儿子房间看看,也不知道他夜里又蹬被子没有,虽说现在天热,受了凉风也不好。
儿子的门没关,半敞着,笑初一进去就看见子言正用着和他爸爸同样的睡姿酣睡,一样的头向左侧,一样的踡着两条腿,一样地只盖一角被子。她不由得叹了口气,难怪人家都说儿子像爸爸呢,子言从一生下来就像极了道新。还记得刚满月时,有一天道新带他睡午觉,两个人挤在卧室的大床上,保持着相同的睡姿,只不过一大一小,当时看得她直想笑。
走过去给他盖上点被,这孩子不知道做了什么好梦,头发睡得乱蓬蓬的,粉嘟嘟的小脸上还带着淘气的笑。看着他的笑脸,笑初心里一下子就温暖起来,忍不住轻轻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多快啊,好像昨天还是那个被她抱在手里的小婴儿,“伊伊呀呀”的叫着,一转眼居然都五岁了。
从儿子房间出来,笑初去厨房准备早餐。
先把水果放在盆里,加点盐水泡一会。然后用豆浆机做豆浆。儿子早上一般喝牛奶,可是道新不爱喝牛奶,所以她每天给他做一杯豆浆,加点黑豆和黑芝麻,有时还根据季节更替放点枸杞、莲子之类的滋补物。道新平日里总是说,这样的豆浆拿着钱也买不着。
没多会,豆浆机发出蜂鸣声,她走过去拔掉开关,把豆浆倒出来晾着,这样等会喝的时候温度刚好。水果也洗好了,他们起来后切一下就可以了。面包是昨天下午提前做好的,吃的时候只要再烤一下就行。她审视着料理台上的食物,生怕自己会漏了什么。
其实这些工作都是平日里做熟了的,再简单不过,可不知为何,今天她总是莫名地有些心慌,以至于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看看墙上的钟,差十分钟七点,离道新起床应该还有一会。于是她便走到客厅的露台上去,这个小区正好在环岛路边,虽然跟海滩隔了条马路,但从楼上还是可以看到海的,当时买这个房子,主要就是因为可以在露台上看海的缘故。
此时的海面很是空旷,一片灰蒙蒙的蓝,远远地有几处白帆静静地停着,像是外海的货船。清晨的海风吹着肌肤,凉凉的很舒服,空气中还隐约有一丝略带潮湿的咸咸的海水味道。笑初便在藤椅上坐了下来,难得一个人像这样坐着发会子呆。
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好像老觉着有什么事似的,心慌意乱。先是睡不着,早早地醒了,起来后还一直有些心神不宁的,真是奇怪。
这在以前是绝不可能的事情,要知道星期一的早晨通常是她最忙的时候,要准备一家人的早餐,还要送儿子去学校,然后还得赶去所里开会,上午是例行的周会,每个人必须参加。
正胡思乱想着呢,听见卧室房门响了一声,道新走了出来。他先习惯性地探头往厨房里看,没找着她,就又往露台上来了。
笑初赶紧把脸上的不安藏起来,笑着问:“你起来了?今天倒起来得早。”
道新揉揉眼,“嗯,你起来了,我就也睡不着了。怎么起那么早,又失眠了?”边说边走到藤椅边上,在对面坐下了。
“也没失眠,就是醒得早了会,可能天热了吧,睡不大着。我去给你冲杯蜂蜜水吧。”说着,笑初便走进厨房里了。
道新有过敏性鼻炎,每年到季节更替时就要发作一阵,打喷嚏打得惊天动地。听说蜂蜜可以治疗过敏性鼻炎,所以从结婚时起笑初就坚持每天早上给他冲一杯蜂蜜水。喝了有五六年,还真有点效果,道新的鼻炎一年比一年犯得轻了。
笑初捧着一杯蜂蜜水从厨房出来,随手放在餐桌上,看道新还在阳台上坐着发呆,她伸头去喊:“你刷牙洗脸了吗?”
道新应了一声,站起来往卧室走。笑初禁不住又叹了口气,道新什么都好,就是像个孩子。这么些年来,在生活上她习惯了照顾他,他也很依恋她,有时候出差,他一天恨不得能打上十个电话。
这时,儿子房间里的闹钟响了,蜡笔小新哑着嗓子直叫:“该起床啦,该起床啦......”
笑初走过去关掉闹钟,拍拍儿子的小屁股,“子言,起床了。”
儿子用枕头蒙住脑袋,嘴里还嘟囔着,“妈妈,我再睡五分钟。”连这个赖床的样子都酷似道新。
笑初觉得好笑,嘴里却故意严厉地说:“不行,我数三下,赶快起床。一、二......”然后边说边走进厨房去煎鸡蛋。她知道,过一会子言肯定会乖乖爬起来的,即使他偷懒不起,道新洗漱好后也会过去把他揪起来。
鸡蛋煎好,水果切好,面包也香香热热地从多士炉里跳了出来,笑初端出早餐,见儿子和道新已经都在餐桌前坐着了。
趁他们父子俩吃早饭的当口,笑初赶快进房间梳洗,看看外面的天够热的,她换上一身暗绿的长袖连身裙。这还是年前道新去香港的时候给她买的,裙刚过膝,厚缎子的质地,简洁的裁剪,穿起来有种不露声色的高贵。
前一阵子天还不太热,她又一直窝在家里没出去,天天捂着高领毛衣,现在一下子露出脖子,还真有点不太习惯。
看看镜子里,是个肤色白净眉目清秀的女子,并不显老,只是眼角略有几丝细纹。绿色很适合她,既不张扬又衬出她的气质。道新一直都知道她穿什么好看,这些年来,几乎她所有的衣服都是他买的。
正看着,听到外面子言在叫,“妈妈,我要迟到啦。”
笑初赶忙慌乱地应了一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一看见她,子言就夸张地叫了起来,“妈妈今天好漂亮啊。”
笑初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像妈妈平常都很丑似的。”
“不是,妈妈平时也漂亮,但今天更漂亮。”子言的嘴巴倒甜得很,这一点,跟他爸爸活像。
道新还没走,正在书房收拾东西,听见子言的叫声,也赶紧走出来。看见笑初,他也笑着插了句,“是漂亮,这裙子买来你还没穿过呢。”然后拿着包,对笑初说,“我得赶紧走了,今天有个会。”
笑初点点头,“知道,赶快去吧。”
匆匆忙忙塞了片面包,笑初一边督促着子言检查自己的书包,一边去拿自己的包和车钥匙。
先把子言送到学校,他在门口蹦蹦跳跳地冲她挥挥手,说,“妈妈再见。”就跑进学校去了。笑初把车掉了个头,朝研究所开去。刚走两步,手机响了,她知道肯定是道新,他到办公室后是一定要给她打个电话的。戴上耳机,果然是道新的声音,“我到了。”
“嗯,知道了,我刚把子言送到学校,记得泡杯绿茶。”听到道新答应了一声,她挂了电话,接着开车。
刚到所门口,电话又响了。奇怪,难道是道新忘了什么?笑初疑惑地接通,却是个调皮的女声。
“笑初,在哪儿呢?”
一听到那熟悉的北方口音,就知道是陈彤,她读博时的同学兼好友。
“我在单位门口呢,你怎么想起这时候打电话过来,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时间你应该在床上。”笑初调侃道。
“哼,我是在睡觉,可是被别人吵醒了。”陈彤气哼哼地。
“早点起来多好,这么热的天也睡不着。”笑初随口说。
“拜托,你那儿当然热了,可北京是乍暖还寒哪,正好睡觉。”陈彤提醒她。
“好了,好了,算你有理,找我什么事?”笑初赶紧打断她,她就知道,这丫头的谈兴一来,不聊个半天不会停的,她待会还得开会呢。
把车开进院子里,停在空着的车位上,她没下车,坐在那儿接电话。
“当然有事了,还是关于你的事。”陈彤忽然神秘起来。
笑初不禁有些疑惑,什么事呢?
“你先别太激动啊。”陈彤又婆婆妈妈起来。不知为何,听见这话,笑初的心猛地跳了几下,有些慌乱。
“秦木石回来了,你知道吗?”
笑初呆了一呆,果然是这样,难怪今天一早起来就心神不宁的呢。她没吭声,手神经质的扭着手机上拴着的木头挂件。
“喂,笑初,你在听吗?”陈彤看电话里没反应,奇怪地叫了一声。
“在听,你说吧。”
“他刚来没几天,据说是系里请他来开个讲座,这几天没课,我也没去学校,不知道这事,谁想到今天早上他打电话给我,我才知道他回来了。”陈彤一个人在那边絮絮叨叨,笑初却只静静地听着。
“我把你的电话告诉他了,笑初,你不会生气吧。是他问我的,我本来想说不知道,可他根本不相信,我也只好给他号码,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的老师啊,我不敢太拒绝。他可能会打电话给你。所以我先给你说一声,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笑初轻笑了一下,“不会生气的,你也有你的苦衷。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
“那就好,我不说了,挂了。有时间去找你,我们还打算今年夏天去你那儿度假呢,琪琪总闹着说想子言哥哥了。”
“好的,你们来之前通知我就行了。”
收了线,笑初一个人在车里发了会呆,想着刚才陈彤说的话。忽然后面“嘀”的一声,吓了她一跳。抬起头来,向车后看,是所里的小张,正想把车停在她身后的车位上呢,看见她朝后看,从车里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和她打招呼。“尹姐,你也刚来。”
笑初收收神,笑着冲她点点头,然后打开车门走下来,等她停好车后两个人一起向楼里走去。
还没走到会议室门口呢,就听到里面的笑声,夹杂着七嘴八舌的讨论声。礼拜一上午,通常是所里最热闹的时候,人基本上都来齐了。人一多,会议室就显得拥挤,大家三五成群地讨论些感兴趣的话题,女人们也会凑在一堆,谈谈前些天刚买的裙子,哪里的鞋子正在打折,孩子要上哪间幼儿园之类的家常闲话。
说起来大家都是知识分子,外人看着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其实在私下里,跟平常百姓没什么两样,也会热衷于买便宜货,也谈论股市又涨了没有。
往常笑初是很喜欢和大家一起闲聊的,可是今天她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机械地朝着和她打招呼地同事微笑。
没多久,所长从外面进来了,他一进来,大家就不再说什么了,然后会议开始。开会期间,笑初一直瞪着眼朝前看,好像在很认真地听那长篇大论,其实她耳边响着的,还是陈彤刚刚那句话,“秦木石回来了。”
秦木石,这是个让她刻骨铭心的名字,虽然有很多年不再提起。她以为她已经忘了,可是,刚才陈彤一说出来,她的心里居然还是会恻恻地疼。
她忘不掉这个名字,更忘不掉叫这个名字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