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朗月随风(1 / 1)
远远望见山下桃灵寨灯火辉煌,鱼百百返身走进屋里。
金花见她有点摇晃,问道:“是不是喝醉了?不会喝就别喝。”
鱼百百冲她摆摆手道:“没事,没事,我好得很。现在就要泡澡去。”说罢,摇摇晃晃地往汤泉而去。金花摇摇头,转身去给她收拾衣物,寻思着等下厨房里去弄碗醒酒汤,却不知鱼百百还觉得不过瘾,又蹭到厨房拐了一坛子酒,来到后院。
鱼百百走入池中,将那大海碗漂于水面,往碗里倒酒,不去想烦恼的事,在温泉美酒中醉生梦死,浑然间,好像回到了那段背井离乡的日子,难道这就是玩命天涯?像是去过了玉宇华服的天宫,又到血腥杀戮的地狱。有时慌慌张张地疲于奔命,周围的一切都没看清,似乎所有事都是发生在梦寐之中。
她只着白练衫,甩开丝棉丹绣衣裙,任由它在池子里漂着。池中有块大石,她便靠上去,就这么惬意懒在水里,抚摸着臂上淡色的红痕。
忽然见她直觉一股杀气袭来,眼前一道白光当头劈下,她下意识身子一矮,捞过身边的酒坛,挡向剑的青芒。等不及她开口问是谁,又一道剑锋从左面袭来。她顺手抓过池中湿衣,猛力一挥,那湿淋淋的衣裳便如水蛇一般紧紧缠上青锋宝剑。宝剑虽被纠缠,锐气犹在。鱼百百躲过剑锋,顺势一拉,将那人拉入水中。水花飞溅时,她丢了酒坛,抽出缚于腿上的匕首刺向那人持剑的手腕。只听得“啊”的一声痛呼,点滴鲜血从那皓腕上蜂拥而出,血刚刚落入池中,又被蒸腾上来雾气遮得迷茫。
满池水气被一阵夜风吹散,只见鱼百百用臂紧勒那人的脖子,如挡箭牌般将人锁于她身前。鱼百百认得她,她是丁美人的侍女水岚。池子边上还站着一位,她指向池中的剑尖残血点点,那是丁美人的另一爱婢六儿。那六儿看着水岚胸前的伤口,一脸惊惧,眉宇间更添阴狠。
“走开!”鱼百百皱眉低声道。她左手握着匕首正直指水岚的脖颈。水岚低低□□,似乎痛苦至极,让持剑的六儿踯躅不前。鱼百百也神魂未定,推着挡箭牌,踩着池底的石头,踉踉跄跄着走出池子。
不巧这时,一群人闻声鱼贯而入,直勾勾地盯着这池畔三人。
鱼百百将水岚往身前挡了挡,不悦道:“没见正洗澡吗?都出去,出去。”她有些声颤,酒喝到茫茫然,又被两人暗袭,于是被吓出一身冷汗来。她心里狠狠想,那些侍卫素日守她守得紧,如今都拍寨主马屁去了吗?
眼前呼啦啦进来十来个男女,都一袭黑衣,手持长剑。几盏镏金灯照亮了院子,其中有个娉婷女子,贵气逼人,石榴菱红百幅裙,蜜色翠羽带,臂上轻搭着条暗绿长纱绫垂在腰间,双环望仙髻,珍珠耳环,凤飞金步摇,紫金篦。相隔两年,不用细看容貌也知,那一定是阿修的如花美眷丁美人。
“放开我的人!”丁美人指着那疼得直抽冷气的水岚,杀气腾腾道,“不然,莫怪本小姐心狠手辣。”
鱼百百心说,传说中的大家闺秀也不过如此。身上的热气被风吹散,白练衫冷冰冰地贴在她身上,冷风一吹,鱼百百不由一个寒战,她将身子往水岚温暖的后背上贴了贴,说道:“先让你的这些男人出去。”
“放肆!你这个贱人!”丁美人咄咄逼人,“今日,就让你给我哥哥偿命。”
“丁小姐也有粗俗的时候嘛。都不谙武艺,也敢来报仇?”鱼百百讥讽道。
“自然要亲眼看你是怎么死的。”丁美人冷冷一笑。
“是啊。夜里被狼拖走,神不知鬼不觉啊。”说着,鱼百百动了动鼻子,想不屑地冷哼一声,没想到一个喷嚏打在水岚的脖子,众人见状,正欲围了上,却见鱼百百手中一抖,水岚脖子上一道血痕,一切突然陷入呆滞中。
沉静的对峙被“啪嗒”一声打破,似有树枝折断。只见六儿手中的剑指向树后,喝到“出来”。
鱼百百心道不妙。
果然,金花神色惊惧从树影下走出。
“不放水岚,我就杀了她。”六儿说着,作势要刺,却被丁美人喝止,“慢!我们一个换一个!”
金花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小姐,救我!”鱼百百心里一动,小姐?金花怕是吃错药了吧。
“大活人一个换回个将死之人,你岂不是要吃亏了?”鱼百百似乎听到马蹄声,心想难道又是丁字堡的人?便眯着眼,瞟了金花一眼,说道:“也好。”
金花见鱼百百瞳中精光一闪,又听她说道:“虽然我这个小婢不会武功,还笨的很,但我还想留她多伺候我几年。”话语随风幽幽传来,似乎是鱼百百在自言自语。
如钩新月下的寒夜,池上水气氤氲,白雾袅袅,随着温软润湿的水气四散而去,隐约中看到她湿衣紧贴身上,暴露了高挑纤瘦的身形。她反手拖拽着瘫软的水岚向前走去。寒风撩动着这雌雄莫辩的诡异。
附近的人都知道,桃灵旧宅的温汤泉的确有个九天玄女传说,大家不禁打了个冷战,这个害死他们少寨主的鱼百百难道真是妖女?
白梅花瓣星星点点被风抖落池中,顿时,院里暗香浮动。
忽见鱼百百将水岚向前一推,自己如石缝中的小蛇一般,躲过失措的刀剑,趁乱几个闪身来向丁美人的身侧。
“都别动!”鱼百百高声道。众人不敢上前。
此时,六儿一个分神,已被金花反制。
丁美人感到腰间有一支匕首,只好任由鱼百百扯下她腰间的绿纱绫,覆在自己身上。
这时,一个声音打破了这片刻惊魂后的僵持:“都给我跪下!”
循声而去,鱼百百一愣,终又舒展眉头,笑道:“我当是谁?竟然是你们。”
刹时,她眉隽秀,唇娇艳,肌肤如雪,笑颜如花,脸庞透着如月般淡淡清雅,绿纱绫缠着雪肤,湿发蜿蜒在身上,淌着水,有种说不出的风情。
闯入的是韩修与桃斐一行人。
韩修一脸怒气,过来踢翻了还傻愣愣站着的侍卫。
“修哥哥,救我!”丁美人不顾一切地向韩修奔去。
韩修冷着脸不理,看着鱼百百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示意金花放开六儿,并让下人把受伤之人人送出去疗伤。
鱼百百若无其事,匕首在她手中转了几圈,只嘀咕了句:“害我白白赌了一回命。”
桃斐脸色阴沉,脱下貂皮披风,让金花将鱼百百裹了个严实。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韩修质问丁小姐。
“我哥哥若不是为了她,我咽不下这口气。”说着,丁美人扑倒在韩修怀里抽泣了起来。鱼百百低头正那绿纱绫擦着匕首,不由开口讥讽道:“你们那个杜坤还打算娶我呢,难道是想把你哥哥气活过来吗?”
听到这话,丁美人哭得更凶了。
韩修看着桃斐和鱼百百,不由发愣,从前他们三人也是如此,却再也回不到鱼百百在他怀里哭的时候了,便无奈道:“百百,别说了。”
“阿修,我长这么大也不容易,这脸还是要的。”鱼百百被那丁美人哭得心烦。
桃斐又好气又好笑,说道:“百百,快回屋吧。外头凉。”
鱼百百抬头想说好,却发现桃斐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的脸一半在阴影里,露在月光里的另一半,十分俊秀。
月随风?
鱼百百手中的匕首瞬间滑落到了地上。
他怎么会来出现?
夜风拂过鱼百百的脸,她下意识的裹紧了披风,可眼前的时光却开始倒流回西去的日子。
他和她坐在小河边,她藏着他的画像,他们在大雪之夜逃命,他们困在山中守望漫天星辰,他送她狗尾草兔子逗她笑,但最后,他却只顾救他的和尚至交,还说不在乎她的性命,……,两年中她仿佛做了一个意乱神迷的梦,之后她失意归来,她说过,从今往后,再不会被他左右。
与鱼百百印象中一样,他依然喜欢一身贵气,与从前一样耀眼,一样神气。不过此时,他的眉微拢,目光虽不凌厉逼人,却也仿佛射穿了鱼百百的心口。鱼百百一愣,原来这种人也会皱眉啊?难道自己看起来太不堪了吗?
鱼百百的牙“咯咯”地抖着,不知是冷的还是恨的。她颤声道:“你们,都给我出去!”说罢,她抖抖嘴角,扯了个骄傲的表情,裹着披风摇摇晃晃地往屋里走去,“这都是梦,做过一次,不能再做第二次了。”她如此喃喃道。
等鱼百百再次醒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口渴,晕乎乎地起来,一看桌上没水,脚下如踩了棉花一般走出去想找金花。
却隐隐约约听见外面金花说道:“您知道百百不是寻常女子,她也做不来,脾气是古怪了些,说到底,她这心气也是夫人和您惯出来的。她虽有些肆意妄为,却事事都是为您打算哪。”
“她只要安静做个大小姐便是,无需为我操心。”说话的是韩修。韩修是讨厌被人操纵的,这鱼百百她明白。
“这么多年,她总是把你放在心上的。”金花道。
却听韩修冷声道:“是吗?你看她画的那些画,那个人就住在他的心眼里。”
鱼百百心说,是吗?那是画得太差了吧。
她偷偷探出头,看见韩修走了出去,才露出脸来,一吸鼻子,发现鼻涕流了下来,连忙抹了抹,后头要找金花,却见到桃斐从走廊那头笑吟吟地走了出来。
“你好些了?”
鱼百百回他一个笑容。
桃斐有些尴尬道:“昨日一时高兴,便带了个好友来看我……心仪之人。”
鱼百百脸上一僵,嘴里涩涩的干涸,她只能轻声道:“从前没见过。”
不知为什么两人都有些紧张,桃斐点头道:“他是山遁大师(韩遁)的徒弟,送木棉坞四当家的女儿回河洛,好像也顺便来河洛提亲,可是……”
鱼百百刚才还愣愣听着,这时却恨得牙根痒痒,提亲!又是提亲!原来是提亲!便道:“桃斐别忘了破阵的事,我要尽快去。”直直打断了桃斐的话。
“什么?你要自己去?”桃斐吃了一惊,忘了刚才还想要说些什么。
“嗯。”鱼百百一点头,说道,“杨门谷派来的那些侍卫连我防不住,怎能指望他们去破阵。将贵精不贵多啊。”说着,鱼百百嘻嘻一笑,有些自大,有些狡猾。
桃斐自知阻止不了她,便低头沉思了起来。
“封缜来提亲的事,雪姨知道吗?”鱼百百问道。
桃斐半晌终于劝道:“把桃生交给他们吧。我们还能常去看她。”
鱼百百突然想起那日自己说的也是气话,顿时有些两难,她抠着门框,静默了一会儿,只道:“容我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