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朱银柳（1 / 1）
这两年来，银柳越发端庄娴雅，乍一看，还以为她哪家的大小姐，完全看不出她是寒门人家的女儿。桃影还是不愿见她，她便一直在东辰苑中，举手投足间的优雅风致，让来许多来拜访的人误以为她才是桃花夫人的女儿。鱼百百再见她时，也觉得银柳除了不会诗词歌赋，吹拉弹唱那些吃不饱又穿不暖的东西，哪一点比丁美人差了，其实，银柳会的东西全都很实在。
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来，屋子里一片温馨。
“百百，吃饭吧！”银柳道。
一阵浓浓的饭菜香飘散，鱼百百的口味让人不敢恭维，她最烦鱼汤加葱，因此，那碗鱼汤更是鲜香四溢。
鱼百百却一摸肚子，摇头道：“还不饿呢，等一会儿再吃吧。”桃斐前些日子让人送来一些小锦鲤，她养在缸里，此时，正玩地乐不可支呢。
银柳沉默了一会儿也道：“好，一会儿吃。”说罢，站在一旁，有些局促。
鱼百百放下手中的筷子，走到银柳跟前，拉她坐下，问道：“银柳，你是不是有点怕我？”
银柳摇了摇头，却又点了一下。
“你别怕我，我没想过要害你，也没想过要害桃灵。”鱼百百有些感伤，又道：“银柳，其实我应该叫你一声姐姐的，小时候你给我做过很多好玩的东西，还给我补衣服，做鞋子，不少我都留着呢。两年前，我离开时，你怕我路上饿，给我准备的糕点，可惜我都没吃到，还浪费了你一番心意。”
“别说了，吃饭吧。”银柳说着，却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来，拍了拍百百的手背，叹道，“再不吃就都凉了。”
日日只在院里转悠，吃吃喝喝，逗逗鸟，玩玩鱼，哪里还吃得下。鱼百百打了个打呵欠，说是困了，要先去睡一觉。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过去，院子里没有小桃生的笑声，生活还真是有点寂寞。银柳三催四请，鱼百百才从房里出来。
天上开始飘起细雨来。鱼百百还倚在长廊柱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剥着柱子上破碎的红漆。银柳将热过的饭菜一道道端上来。
鱼百百却回头继续拿着筷子勺子，逗她的小鱼，她根本是把那缸鱼当作汤圆了，一阵围追堵截，连水都被她越搅越混。半晌，她往院门那边张望了一下，说道：“阿修说过，再忙今天也要赶回来陪我吃饭的。我们再等一会儿吧。”
银柳却是一愣。只听鱼百百随口问道：“阿修这两年对你好吗？”
这时，外头的院门“吱呀”了一声，听到一阵匆忙的脚步，一个靛蓝身影随风而来。
说曹操，曹操到！
“阿修，你来了！”鱼百百站起身来。
穿过斜飞细雨，韩修一张冷脸，走了进来，左右看了一下。“桃斐呢？”他问道。
“嗯？”鱼百百一愣。
韩修清了清嗓子，又问：“那，金花呢？”
“去木棉接桃生了。”鱼百百说道，“阿修，外头冷，先喝汤。”说罢，她端了碗，乖巧地要去乘汤。
银柳忙上前拉住她的手道：“汤凉了，热热再喝吧。”说着，就要端到厨房去。
“不是刚热过吗？不用了。”鱼百百一把按住银柳的手，几勺装好汤，送到韩修嘴边，说道，“银柳手艺好，熬了很久呢。阿修应该喝得惯吧！”
韩修脸色尴尬，再看银柳更是脸色惨白。
“阿修，不怕凉哦。”鱼百百道。韩修不禁发起愣来，好像小时候鱼百百骗他吃药时都是这种表情，不由一笑，将碗凑到嘴边。
“别，别喝。”忽听银柳叫道。韩修一个不备，手中的碗被银柳抬手打翻了。鱼汤洒了一地，凉凉的腥味飘了出来。
“银柳，你做什么？”韩修话语中一丝愠怒。
“做什么？”鱼百百柳眉微蹙，虚眼看向银柳，“莫不是这汤喝不得？”
银柳“扑通”跪了下来，颤声道：“少寨主，银柳罪该万死。汤里下了蒙汗药。”
“什么？”韩修气道，“你，你，真是反了，为什么？”
“为，为了……”银柳眼神闪闪烁烁。
“快说。”韩修逼问。
“丁小姐，是丁小姐。”银柳一面抽泣，一面喃喃道，“她，她想要残蝶。”
丁小姐还真是一颗恨嫁的心哪。鱼百百不免在心中调侃。却又感慨没名没份的小妾真可怜。
韩修一愣，脸色更加铁青，逼问银柳：“为什么是你？”
银柳不说话，趴在地上只是哭，肩膀一抖一抖的，就像寒风中的枯叶。
鱼百百顿觉自己有点杨宁澜欺负小妾架势，忙说道：“阿修，她一定是被要挟了。”
“你真是，胆大妄为。”韩修指着银柳，厉声喝道。
应该是吃里扒外吧。鱼百百腹诽完，她说道：“阿修，你先回去吧。我有话想单独跟她说。”说着，她将韩修往外推。
“什么事？”韩修心头一丝疑惑。
“女孩子家的事。”鱼百百冲他眨眨眼，将他一路拉到外头。
等鱼百百转回来，只见银柳正扶着门紧盯着她，恨不得把她看出一个大窟窿来。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银柳愤愤，脸庞上还残留着泪痕。
“我一直等你改变主意呢。”鱼百百怅然，“没想到，你如此坚决。”
银柳并没否认，只是将头别到一边。。
“为了丁小姐？”鱼百百问，“你喜欢她？还是她答应了你什么？”说着，鱼百百抬手示意银柳回屋坐下。
银柳恨恨地抹去腮上的泪水，冷冷道：“桃灵人人都恨你，修少爷不能为了你而弄得众叛亲离。”
“嗯。有道理。”鱼百百点点头，复又看向她，说道，“你大概还不知道，三年前，我们从红泪山庄回来时，想杀我们的，也有丁字堡一份儿。”
闻言，银柳不由一愣。
“你告诉大家我在留云居见过丁琦。”提及此事，鱼百百便问道，“你想不想知道留云居里发生了什么？或是你认为不知道更好？”
她问得如此平淡，被问的人似乎的确也是意兴阑珊。两人只低着头，默默坐着，外头阴雨连绵，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
鱼百百起身点灯，一盏烛台放到了桌上。
只听她低声道：“银柳，你知道我在洛阳城里碰到谁了？裴烟和韩翠。原来韩翠是慕容恪的女儿，念小姐是韩翠的亲生母亲呢，还是裴烟的亲姐姐，可裴烟对她的亲姐姐都不好啊。”
停了停，她又道：“你知道，桃生我是怎么找回来的吗？是师父在裴烟那里找到的，可她却被裴烟下了毒。”
透过火光，见银柳略低着头，肩膀一颤。鱼百百问道：“银柳，那你知道桃生是怎么丢的吗？”问罢，她又恍惚道：“哎。你怎么会知道呢？”
银柳抬起僵硬的脖子，终于迎上鱼百百的逼视，她将微颤的手指藏到了桌下，却依然抿着嘴，未说一字。
鱼百百依旧淡淡道：“我一路上被追杀呢。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我戴了那顶红斗笠吗？是啊，太显眼，太招人惦记了。”
鱼百百探究的目光里，有戏谑，有不屑。
“过去，你将我的桃生交给裴烟，今日，又想将我的残蝶交给丁美人。你既然从人家那里得到好处了，还老送我大红斗笠，迷药糕点之类的，好没意思。”鱼百百嘟着嘴，似在噌怨。
那火光在鱼百百脸上一跳一跳，她微微一笑，说道：“银柳，做人不能太小气。”红光之下，那白皙面容，却格外邪气。
银柳又惊又怕，发白的嘴唇轻颤，几个字微不可闻：“你。你要如何？”
鱼百百她深褐色眼瞳逐渐放大，凑近银柳的脸道：“即便我犯下了罪，连累了桃灵，也是你我连坐。你逃不了。”
“胡，胡说！”银柳结结巴巴，但觉恐惧如冷风一般灌入了她的身体。
鱼百百却直起身，若无其事地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念道：“朱银柳，年方十七，桃灵管事朱诚之女。朱家路遇劫匪，为雪夫人所救。朱家以寒门自由之身，在桃灵已住了一十五载，却无人知道朱诚曾是裴家家奴。”
银柳睁大了眼睛，秀丽的脸庞顿时僵硬。
只听得鱼百百的声音似来来回回飘在她耳边，如此清晰。
“但为何朱家能够能轻易脱了奴籍，到桃灵报恩呢？”
银柳一阵骇然：“鱼百百，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裴烟派你们来桃灵是为了什么？她害我们师徒又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只是按她的吩咐做事。这十多年来，她以我哥哥要挟我们，太宰府刺杀失败，我哥哥也死在太宰府里。”说罢，银柳怨恨地看着鱼百百。
“原来如此。”鱼百百似有些颓然，却道，“那，真是报应啊。”
“你说什么？”银柳确是畏惧，却又悲愤难掩。
鱼百百挑眉反问道：“你一向善解人意，难道真不知我说的是什么？”见银柳眼中有些讶异，她又道：“桃生在别人眼中是颗不足为惜的棋子。但你知道，桃生是最好的鱼饵，因为她是另一个鱼百百，保全了桃生，便是成全自鱼百百自己的美梦，鱼百百舍不得放弃她。其实，桃生和你哥哥没什么不同，只是桃生运气好而已，遇上了我。”
这番话引燃了银柳心间的怒火。她唰地站起来，退开两步，指着鱼百百的鼻子，愤然道：“你凭什么趾高气昂。你连自己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凭什么从小就高人一等，修少爷的事，义女的事。我哪一点不如你，事事要屈居你之下。夫人若是知道你今日如此祸害桃灵，一定追悔莫及。”
“可惜夫人死了，不知道你对桃灵如此忠心。”鱼百百挖苦道。
“哼，你如今已走不出旧宅，祸害不了修少爷了。”银柳也冷冷一笑。
“是么？只要我开口，他就一定会按我说的做。”鱼百百闪身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大声道，“我是阿修心里的一根刺，即使丁美人她也拔不掉，永远没人能取代我。”说着，她推开银柳，转身坐下。
银柳一个踉跄，还未站稳，定了定神魂，依然不屑道：“大言不惭。”
“这个嘛，银柳你心里最清楚。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想与我同归于尽么，我一定奉陪。”说着鱼百百拿起剪刀，一绞烛花，堂内骤然变亮，照见银柳一脸阴霾。
“你走吧。”鱼百百下了逐客令。银柳上一刻确是恨不得飞身离开，但鱼百百如此善罢甘休，她觉得有些诡异。她走得犹犹豫豫，只听后面鱼百百高声道：“顺便告诉你，我知道，即使莫萧的酒再毒，你想保全自己也并不难。”
银柳仓惶而走，抖抖索索一开院门，见到的真是韩修的脸。韩修，他到底听去了多少？从此以往，她该如何面对？
鱼百百走到后院，见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张纸片从她袖中滑出，只听鱼百百说道：“下回，字请写大些。是舍不得纸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