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闲话天下(1 / 1)
鱼百百便半信半疑地点点头走了出去,将门掩上,她一步一回头,却还是不放心,便蹑手蹑脚的溜回来,摒住呼吸扒在门缝上。
鱼十娘道:“如今河洛之地,可还安全?”
毛颖之道:“至少眼下秦军不会打来。晋庭畏惧慕容恪之名,也不会这么快来收复洛阳。”
“何以见得?”鱼十娘道。
毛颖之便道:“本来秦已夺弘农函谷,若俯攻中原,势如泰山压顶,根本防无可防,他们却不敢贸然进兵中原,只因秦川内,王猛新政,王族大臣们不满,谋逆叛乱四起,匈奴刘氏、乌桓独孤、鲜卑没奕干和拓跋各部皆是蠢蠢欲动。若与晋庭反目,必然腹背受敌,因此他们只是安守潼关而已。而晋庭偏安江左,不思进取,朝中各派夺,权斗的厉害,北伐不过是为了以武功□□的名头而已。苻坚不大肆称帝封王,他们便装聋作哑,不肯迁都,也不设重兵把守洛阳,我本想顶着个官名,做个闲云野鹤。没想到竟让慕容恪趁机夺了洛阳,我也只好随波逐流了。”
鱼十娘提醒道:“秦王可是守于渑池西面的陕城。”
毛颖之道:“确是如此。但秦王不过是屯兵自保而已。慕容恪极善用兵,燕军这一路势如破竹,晋庭可吃过不少他的亏,秦军自然不敢先有异动。自燕军攻入洛阳,已占渑池,威慑崤函。洛阳西至新安,皆是旷野。自新安以西,历渑池,经陕城而至潼关,四百八十里,重冈叠阜,所谓百二重关,其间以硖石及灵宝、阌乡最为险要,古之崤函便在于此。秦王亲自点将于陕城据燕军,两军在硖石关内外对峙。春秋秦晋崤之战便在于此,而今怕是难起战火。慕容恪盛名,再加上一个吴王,他们是吃不消的。”
鱼百百听韩修说过,河洛地界上的崤函南北二道,不过是古道在河洛的延续,之外的崤函才是秦地百二之险,而当东西势力隔关对峙时,得函谷者必胜。汉武帝时,函谷关被拆了,只因新安一巨富不满别人笑他是戎狄,他不把自家迁到关内,倒把函谷关西迁了一百五十多里地,大手笔修了个新关,终于成了中原人驳回了面子。而今的新函谷关也是当年曹操西征马超、韩遂,命许褚在弘农郡于故函谷关北十里,为了转运粮草才凿道置关的。那之后便是南北纷争,到处都乱糟糟的,函谷关虽在,却再难有大作为了。秦陇之险便易主为西边五十公里外的潼关,自此潼关扼秦地的时代便开始了。
鱼百百正在回想中,却闻鱼十娘道:“略阳,离凉、益二州不远,住了不少羌氐大族,可是民风剽悍之地。”
毛颖之答道:“正是。”
鱼十娘道:“那你将我送到木棉坞便是。等乔大夫给我解了毒,我给你送信去。你帮我藏好她,等风声过了,再。。。”
鱼十娘话还没说完,毛颖之便道:“你还真心疼你那徒弟。裴烟对你下的毒可霸道,就你这样子,至少得有个十天半个月,我可等不了。她出关的事,我已然安排好了。此事你休要再提。”
说罢,只听他吩咐道:“到木棉坞请封坞主将乔大夫送来,就说我的人昨夜伤了,对封坞主可客气些。不过乔大夫没来,你们也不用回来了。”刚才到屋里通报的下人得令,鱼百百听到他走了出来,连忙闪至一旁,看那人走远,她才暗处走了回来。
正听到鱼十娘惊道:“封缜的谋算原来早有你的份。”
毛颖之却淡淡道:“不过是桩交易,若不是我和韩遁有点交情,我才不会做。封镇向我借人,我只是向他要个大夫,他不会连这都舍不得吧。你徒弟坏了他的大事,他会让乔大夫给你解毒才怪,你就给我安心呆在这儿。”
“你怎么就算准了他不会允我在木棉解毒?”鱼十娘反问,她又讥讽道,“刀切豆腐两面光,你倒是到处放人情债。”
毛颖之竟笑得惬意,说道:“不过是成王败寇的事,哪能白白给人家做棋子,自然要捞些好处。”
鱼十娘嗤笑道:“你倒是棋高一招。有人也对我说过什么英雄荣耀,都不过是成王败寇,他只是告诫我别做了其中的棋子。”
毛颖之突然脸色不悦道:“谁说的?”
“檀离。”鱼十娘淡淡地,见毛颖之不再问,便嘲笑道:“你多久了都查不到他的身份,还自负是中原第一神通之人。”
毛颖之不屑道:“他隐在桃灵,从不与人来往,除了给桃花夫人暖床,你说他还做了些什么。”
鱼十娘淡淡道:“他是丁字堡杜坤的师父。”
“什么?赵坤的师父?他是刘子离?”毛颖之惊道。
鱼十娘似乎在享受毛颖之少有的吃惊,点头,却不动声色道:“你知道他的名字?”
毛颖之卖弄道:“何止是名字。当年传说丁无忌请了一位高人回来为他改建丁字堡,那便是刘子离。那刘子离本是名门之后,为人正直,却因收了他叔父的一名娈童为徒,得罪家族,隐居山中。他卦术高明,更擅奇门遁甲,为丁无忌修葺“东震”、“丙兑”、“南离”、“北坎” 坞堡四宅,皆按风水流脉,布阵其中,易守难攻,好生厉害,连我都不敢派人轻探。想那杜坤本是一介娈童,而今如此风光,不过是丁无忌再也找不到人取代刘子离,退而求其次罢了。
鱼十娘问:“取代?刘子离既为他修堡,为何不愿留在丁家?”
“刘子离何其清高,怎会为丁无忌的财雄势大所动,没想到他竟是迷上了丁家主母。”说着,毛颖之不由叹道,“如此超逸绝俗之人,却抵不过红尘俗世一个美人。丁无忌大怒,随便找了个为子女取名的由头,处置了他,有人说他逃去了江南,我以为他是被丁无忌杀了,没想到却委身于桃灵。”
鱼十娘道:“原来如此,桃华发现他时,他在水边已奄奄一息了,没想到丁无忌做得还真绝。”
鱼百百心中惊道,没想到杜坤口中丁堡主的心结竟是如此,此时她又想起丁琦的母亲曾说的那对苦情兄妹来。
鱼十娘只道:“看来与桃华纠缠的男人,原来都不简单,怎么跟了她之后,出家的出家,连隐居的都会差点病死。不会是真的中邪了吧。”
“这种怪力乱神之事做久了,阿十,不会连自己都信了吧。”毛颖之笑道。
“胡说。”鱼十娘眯起眼看向他,“告诉我这些事,还为我请大夫解毒,你不会是想向我加价吧。”
“怎么会呢,我可从来不敢向你狮子大开口啊。”毛颖之辩白道,“除了你,还有谁能让我多花一份气力。不用说,你的事,就连你徒弟的安全,我也不敢含糊。”
鱼十娘问道:“你让她去给谁送信?”
“自然是给汉家寨送信。”毛颖之道,“你不用担心我会把你的宝贝徒弟给买了。”
“你手下的人就不行?”鱼十娘不解。
“杀鸡焉用牛刀。再说被你徒弟和封缜一搅,我也是元气大伤。”毛颖之道,“要不,你把这徒弟卖给我。”
鱼十娘波澜不惊道:“你可真是一本万利。盗墓的,寻仇的,连道士抢宝贝,你都要搭上一脚。你身边无人,不会是要给你这猫留下万贯家财吧。当初,我为了姐姐,给你卖命,如今难道会要我徒弟走我的路。你妄想了。姐夫!”说着,她眉心便纠结了起来,脸色煞白,眼神很是冻人。鱼百百知道师父几乎勃然大怒了。
但见毛颖之将手一抖,连猫也扔了,立马上前递茶陪笑道:“不过是说笑而已,你何必如此认真。担心身体,担心身体。留在河洛,就算在我这儿,也未必安全,只怕是夜长梦多,若是太宰再有个三长两短。。。”说着,他见鱼十娘脸色缓了下来,又撺掇道:“不如放她到外头去,天下可大着呢。”
鱼十娘不冷不热道:“只怕你把她买了,还要我对你感恩戴德呀。”
不知是毛颖之心虚,还是他早习惯了鱼十娘的挖苦,只愣愣道:“不管阿十要修仙道还是凡道,我都奉陪了。何况是这些个小事。”
“不用你陪。你会留在洛阳不走,还不是想漂在血海里捞金子。善后的事,我可没少帮你做。” 鱼十娘似在敷衍,有些支吾。
“是。是。知我者,阿十也。这些年的安稳日子,全都仰仗阿十了。”毛颖之发酸的奉承,却更像是宠溺的哄骗。
“可是,你到底要如何送她出去?”鱼十娘还是放不下心,追问道。
“这几日必然到处是她的缉拿令。”毛颖之道,“若是走东崤的北道,过新安,从硖石关出渑池,怕是不行。只能出宜阳,经洛宁向西北,取道西崤,绕过了燕军势力,直抵陕城雁翎关。”
“不过那崤函南道是杨门谷的地盘。”鱼十娘问道,“你究竟有几分把握?”
“总要试上一试。”毛颖之道,“若是她被截下,我倒是有十成把握将她劫回来。”
“但愿真如你所言。”鱼十娘有意无意地瞟了他一眼。
毛颖之笑道:“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假话。”
这时,鱼十娘似无动于衷,只是对门外道:“百百,你别在门上趴着了,进来吧。”
鱼百百推门进来,看见毛颖之正从他腿边抱起猫来,似不悦地瞅了瞅她,微跛着走了出去,她的眼里便皆是防备。
只听鱼十娘道:“你放心,他是我的旧识,不会加害于我。”
鱼十娘拍拍她的手,语重心长道:“此去略阳,凡事戒急用忍,切不可鲁莽,小心保护自己。” 寥寥数语却带着少有的温柔,让鱼百百打个了寒颤,她不禁问道:“师父你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鱼十娘抬手在她脑门上就是一记爆栗,说道:“给我好好听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对自己要有完全的了解,遇事才能有找到最好的应对之策。”鱼百百哪里听得懂,只是不住地点头。
鱼十娘叹道:“从此再也没有人可以任你依靠,容你任性,若要化解危机只能靠你自己了。”
鱼百百被她说得心下一阵怅然。
更深露重,师徒两人躺下,一夜无话。鱼百百连日奔波,累得想不起这两日的险境,便囫囵睡了起来,只觉得睡梦中鱼十娘还如往日一般,为她掖了数次被角。
迷迷糊糊中,鱼百百被人从被窝中拎了起来,她一脸惺忪,任凭鱼十娘叫人为她穿戴梳洗,乔装改扮。直到她把手巾错当成馒头塞进嘴里,发现嚼不动吐了出来,她才警醒已临近要出发的时间了。
那位眼睛黑黝黝的崔公子,单名一个宏字,便是鱼百百昨日听到的翠红,不过鱼百百心中还是不由笑道,翠红,男人叫这样的名字以后还怎么混哪。毛颖之还真让鱼百百将崔宏带上,还对她说扮成少年夫妻,说不定更容易混出去。他领着崔宏进来时,鱼十娘正一副病容,脸色惨白,疲懒地坐在榻上,只看了一眼崔宏,似乎是默许了。鱼百百见崔宏与她一般,脱去了鲜卑装束,一副汉家少年打扮,原本极俊雅的容貌,被粘上了些东西后,看起来变得平凡了许多,不过眼神不似以前那般空空洞洞,鱼百百将他眼里透出的愤恨,权当是少年人的生气勃勃。此外,毛颖之还请来一位高大的关中男子胡秋,说是为他们赶车送他们一程。
鱼百百心里不舍,却只能告别师父。她转身出来,毛颖之上前,对她低声交代了一番,给了他一只竹笛。鱼百百心下一凛,暗骂他老奸巨猾,心想,此人唯利是图外,是师父的姐夫,还对师父油嘴滑舌,师父中毒是没有办法才落到他手中,不能让桃生再拖累师父。于是她便执意要带上桃生,以为需要与毛颖之讨价还价一番,没想到毛颖之竟爽快的同意了。